第七十二章
清晨時刻, 電子指標指向七點三刻。
萊特倚在落地窗邊，他望著窗外那層凝聚成冰霜的霧靄，眸底神色晦暗不明。
還有一個小時左右, 以沐辰駕駛的“飛鷹”為首的機甲兵團就要出發了。
就在萊特的思緒飄散之際, 懷中的終端震動了兩下。
——是來自奧斯帝國首都的訊息，蘭斯發來的, 很長的一段文字，不似蘭斯一貫灑脫不羈、想到啥說啥的風格, 這段文字顯然是經過精心編輯才發出來的。
因為考慮到萊特在前線每日都要處理各種緊急事物，不是什麼時候都方便接電話, 所以他通常都將重點彙整合一段文字，來告知對方首都目前的情況。
【希望前線一切都好，聽說沐辰這次要開“飛鷹”去執行sss級的任務了, 很難想象時間過得那麼快，剛進皇宮的時候他還是個只有半個人那麼高的小人魚, 總喜歡抱著鯊魚天天在皇宮裡晃來晃去，我當時還糾結過要不要送他粉紅芭比（沒送），當然我更驚訝你居然會答應, 而不是把我這個推薦他去上軍校的人給臭罵一頓。我把這件事告訴父親的時候, 他和我同樣驚訝，再三確認了好幾遍我沒說錯名字。沐辰確實長大了, 你看他都可以開你的機甲了。
你上次問我父親的情況怎麼樣，我說實話，不是很好。有好幾次, 他看見我進來, 神情就開始空白, 想了很久, 然後喊我“萊特”，我恍然間還以為回到了小時候我偷穿你的衣服逃課溜出去被人逮住的時光，我和他說“大哥在前線，我是蘭斯。”，然後他點了點頭問我“那沐辰呢，沐辰怎麼不過來吃飯？”，我又告訴他沐辰也在前線，他問我沐辰去前線幹嘛，是去看你嗎。我不得不向父親重複沐辰在前線執行任務他現在已經加入機甲兵團了這件事，然後他的神情就陷入了沉思，我也不知道他有沒有聽進去。
他的記憶經常會和十八年前混淆，總是覺得你們在打首次戰爭，然後告訴我說我們要收復東大陸，把首都從達爾戈遷出去。
我知道你和父親經常會發生爭執，總是水火不容的架勢，但好在他在大事上是清醒的，他認定的是你，一直是你，大哥。
加速收縮的腹腔內|壁傳來的刺痛感宛若一盆從頭澆下的冰水，讓萊特冷靜了些。
——情緒波動太大會對孩子造成不好的影響，尤其是生氣。
簡直太可笑了！他是健忘，但又不是失智！
就在昨天父親發怒了，他當著他們所有人的面把桌子上的東西都給摔到了地上，然後吼道王儲的位置永遠屬於他的長子，只要他在位一天，他們就別想讓他改立王儲。
我簡直無法忍受他們的醜惡嘴臉，他們甚至趁蟲族入侵的動亂時機開始聯合周邊幾個原本一直與奧斯帝國敵對的海盜王，就差把“明目張膽的野心”這幾個字寫在臉上了，首相拉里斯會更正式地向你說明這些情況的。
他的記憶似乎停留在過去，以前的事情記得很清楚，而現在的總是在遺忘。
起碼他那一刻還是清醒，但我不知道這種清醒還能維持多久。
讀到這裡，萊特的眼瞳緊縮了一下，在奧斯帝國，除非上一代君王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或者完全喪失了處理政事的能力，否則絕對不會用到“禪位”這個詞，奧斯帝國曆代史上唯一一位禪位的君主是因為被親信逼宮才不得已做出了這個決定，而喬拉現在卻主動提到了這個詞，可見他的病情確實不容樂觀。
讀完最後一行字，萊特的眉峰緊蹙，手背的青｜筋隱隱浮現，一想到在這種時候凱瑟琳他們還與海盜王密謀，他只感覺胸腔中燃起了一陣怒火，整個人處於瀕臨爆發的界點，連帶著小腹都開始陣陣抽痛。
我希望你們前線一切順利，你和沐辰能早日返回首都，然後給那群嘴臉醜惡的人一些教訓。】
萊特輕輕地按著腰｜腹，他不該生氣……
有時候我不得不說，喬拉不是一位好丈夫，也不是一個好父親，.d.但他確實是位嚴明的君主，可能不像大哥你那麼擅長打仗，但他懂得如何治理版圖、如何發展經濟，而現在那群人企圖將他作為傀儡操控，凱瑟琳，那個惡毒的女人不斷試圖向父親灌輸著改立“王儲”的想法，她以為趁父親神智不清醒的時候就可以讓她那個蠢兒子上位。
他想起了格瑞斯醫生的囑咐。
【他的病情很嚴重，正因為如此也給了那些小人可乘之機。皇后凱瑟琳所屬的白銀城還有黑水城開始蠢蠢欲動了，她和凱爾聯合了不少御前大臣，絕大多數時間，他們以“國王身體抱恙”為由，拒絕了剩餘人的探視，包括我。
醫療團隊已經在儘可能地緩解他的病情了，但即便如此，父親的情況仍舊在惡化，我昨天無意中聽到了他與首相拉里斯的談話，他們提到了“禪位”這個詞……】
起碼不該讓孩子受到影響。
他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直到情緒完全平復下來，才給蘭斯回：
【我知道了，前線一切都好，如果父親有什麼情況，隨時通知我】
“咚，咚，咚，”，
就在萊特發完訊息的瞬間，辦公室外傳來了一陣敲門聲。
沐辰推開門走了進來。
這一剎那，萊特只感覺原本光線昏暗的房間內一下子亮了起來，整間屋子彷彿都被浮動的光所填滿。
沐辰穿著一身純白制服，左側綴有中世紀騎士的單肩披風，肩墊上繡著金色的麥穗紋案，在他那頭銀髮的映襯下是那麼的耀眼而璀璨奪目，制服前襟嵌有閃亮的銀章，銀章中畫著一對雄鷹的翅膀，展開的雙翼下是兩把交叉銀劍，象徵著屬於機甲兵團至高無上的力量與的秩序。
他用如同海洋一般幽深的藍眸平靜地望著萊特。
開機甲當然用不上這般繁複的制服，但機甲兵團仍舊維持著古老的傳統，在出徵執行最高階任務前，他們會換上象徵著騎士精神的禮服。
沐辰的這身裝扮讓萊特一時間看得有些愣神，直到後者走到了他面前。
他伸手摟著男人的腰，揚起唇角，露出兩顆尖尖的犬齒，“我這麼好看嗎？”
說罷，沐辰低下頭吻住了萊特。
一吻完畢，
萊特伸手替他整理了下領口，他琥珀色的眼瞳深處藏著擔憂，臉上仍舊擺脫不了一副嚴肅的情緒，“……到時候不用想太多，只要記住之前定下的作戰計劃就好，這次出征陸軍和空軍部隊都會全力掩護你們的，不用害怕……”
說到一半，他忽然頓住了，他總是下意識地將沐辰當作那個需要保護的小人魚，即便對方如今已經是可以獨當一面的機甲戰士了。
沐辰捉住他的手，“我不害怕，應該害怕的是那些異形，”
在萊特微怔的眼神中，他繼續道：
“我的父母有過三個孩子，而我是第四個……我是不是沒和你說過這些，哥哥？”
萊特搖頭，“沒。”
他只知道沐辰是亞特蘭蒂斯末代王的獨子，並未聽聞過他還有另外三個孩子。
沐辰笑了一下，“‘四’似乎不是什麼吉利的數字，雖然我有過三個兄弟姐妹，但他們都死於先天或是後天的疾病，最終只有我活了下來，而且是非常健康地活了下來……末代王說我是伴隨著‘災厄’的誕生，是我的到來奪走了兄弟姐妹
以及母親的生命。”
萊特皺起眉，竭力反駁著他的話語，“你不是，不是因為你的原因……”
他無法想象那時的小人魚是如何在這般偏見與迷信的環境下度過幼年時光的。
沐辰的眼瞳中卻平靜得看不出情緒，“我當初也是這樣想的，可後來蟲族入侵，它們幾乎滅了整個亞特蘭蒂斯王族，只有我活了下來，流亡海島的那段時間我經常也會回想起末代王總是掛在嘴邊的那些話，我會想我是不是真的‘災厄的誕生’、‘被詛咒過的存在’……”
萊特張了下唇，正欲開口……
沐辰打斷了他，他專注地看著萊特的眼睛，“但後來我想明白了，如果我是‘災厄’，那麼我也應該將災厄帶向我痛恨的那些人。”
“所以我說了這次要害怕的應該是它們，十六年前他們帶給藍星的苦難，現在該我還回去了”
“我比你想象的要堅強，哥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