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文哥兒這首新作不出意外地在翰林院繞了一圈,以至於下午丘濬被文哥兒拉到翰林院遛彎時,總感覺所有人眼神怪怪的。

文哥兒等丘濬轉到直舍檢查完修書進度,才掏出自己的詩稿準備給丘濬個大驚喜。

丘濬:“…………”

丘濬如臨大敵地看著文哥兒手頭的詩稿並沒有感到很驚喜。

這小子又作什麼妖?!

丘濬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不過還是接過了那份詩稿準備親自看看文哥兒又弄出了什麼么蛾子。

一看之下,丘濬臉皮頓時又抽了抽。

這小子又寫詩了寫的依然是他做的餅一天到晚就只惦記著吃!

偏這小子寫得還挺好的,哪怕技巧和文辭上稍有欠缺,讀來卻格外趣意盎然這小孩兒分明有這麼多名師環繞寫的幾篇詩文竟隱隱有他自己的風格,與他任何一個老師都不甚相像。

丘濬本也覺得李東陽他們不太靠譜見文哥兒沒走李東陽那“茶陵派”的路子,倒是沒再介意文哥兒又大肆炫耀“尚書餅”的事。

至於這小子在詩裡說的什麼“交情勝海”,丘濬直接當沒看見。

小小年紀的,滿打滿算也才出生三個年頭哪裡懂得什麼交情不交情的。

淨學旁人瞎掰扯。

說來也不知是不是瞎跑起來真那麼有效文哥兒長到這麼大連個噴嚏都不多打周圍相熟的人家裡有新生兒出生都愛討文哥兒一兩件舊外衫去,說是希望自家孩子穿了也能百病不侵。

訊息來源各不相同。

所有人之中就數他年紀最小,也就數他最愛跑來跑去彷彿要把他那小胳膊小腿都跑結結實實。

只要有壓歲錢拿,學習又算什麼!

王華瞧見自家兒子天天上蹦下跳,忍不住直搖頭。

文哥兒本來就是為丘濬(的餅)寫的自然不在意丘濬沒收他的詩稿。他就是要多誇老丘幾句誇得老丘下次不好意思不給他做餅!

都是京師官宦子弟圈子的一份子,很多東西一傳十十傳百,很容易就人人皆知。

接下來幾日文哥兒每天還是早早跟著他爹去翰林院,與年前區別並不大。唯獨遇到不少他爹的同僚來翰林院,他都能收穫一份壓歲錢。

有來自老師的,給他們講的時候會這樣講:“你瞧瞧別人的學生,才剛滿四歲。”

嘴裡說的還是那句話:“既是寫給我的那我就收下了。”

這小財迷攢到點小錢就樂開了花,也不知到底像了誰。

深謀遠慮說的就是他王四歲了!

文哥兒屁顛屁顛地送丘濬回禮部去。

比如王家小神童的新詩。

這次他們歸京會多留了幾日,至少得出元宵才走,自然免不了約昔日朋友出來喝喝酒聊聊天。

結果吧,大夥看他們兄弟倆的眼神都怪怪的。

丘濬當場把詩稿收了起來。

文哥兒知道後都吃驚不已,沒想到自己的舊衣裳居然還有辟邪功效!

即便對效果有點懷疑,文哥兒也大方地讓他娘把自己小時候穿的外衫分了出去。

還沒出元宵,那就還是在過年,見面都該給!

文哥兒開心不已。

有來自長輩的,給他們講的時候會這樣講:“你瞧瞧別人家孩子,才剛滿四歲。”

相比文哥兒的快活無邊,丘家兄弟倆的心情就不那麼明媚了。

錢袋子又鼓起來!

私房錢重獲新生!

頻頻有新的壓歲錢進賬,可把文哥兒樂壞了。他每天把自己的課程安排得滿滿當當,學下來也一點都不覺得枯燥或者累。

人在長安街,誰家沒個翰林院長輩、老師或者熟人?

這就導致王家小神童再次名揚長安街,聽說這都不是人第一次寫詩了,人三歲的時候就會寫了,只是人老師覺得這次寫得更有趣、更像樣,才拿出來給大家瞧瞧!

就問你覺不覺得自己在虛度光陰!

各家子弟聽了並不覺得慚愧,只是悄然記下這王家小神童,以備接下來各種朋友聚會的酒餘飯後當談資。

獨捱罵不如眾捱罵!

咱是好朋友,有罵一起聽!

過年嘛,正好是各方親友相聚的好日子。

這導致還沒到元宵節,王家小神童的新詩就傳遍了長安街。

於是丘家兄弟倆出去赴宴自然會被頻頻側目。

大夥心裡想的是:喲,這就是羨慕王家小神童的兄弟倆啊!

明面上卻是熱情地邀丘家兄弟倆喝酒,撫慰丘家兄弟倆受傷的心靈。

還是遇到個好事者當場把詩稿遞給丘家兄弟倆看,丘家兄弟倆才曉得是怎麼一回事。

怎麼說呢,如果這首詩裡面沒有他倆出場,他們也會覺得這孩子天賦卓絕、令人驚歎。

可你高興就高興,做什麼要帶上我們兄弟倆!

這一刻,他們彷彿又回到了自家灶頭邊上,那天他們拿著剛起鍋的餅,那王家小神童則在旁和他們老爹在聊起“餅為誰而做”的話題……

當時傻站著的他們像極了傻子。

這小子怎麼回事!

吃餅就吃餅,怎麼還寫詩呢!

瞧見丘家兄弟倆那表情,朋友們哈哈大笑,又給他們斟滿了一杯,樂道:“來,多喝兩杯!”

丘家兄弟倆喝得醉醺醺回家,本來是想回房的,半路上碰到他們永遠把嚴肅寫在臉上的老爹,一陣傷心委屈不知怎地湧上心頭,竟是兀自坐到走廊上對著丘濬嚎啕大哭,嘴裡顛三倒四地說著胡話。

丘濬:“…………”

丘濬從未見過這般失態的兒子。

他想了想,進屋把小孫子抱了出來,對睜大了眼睛滿臉震驚的小孫子諄諄教導道:“看到沒有,酒不是好東西,飲酒過度容易誤事。”

小孫子第一次看到自家親爹這種情態,可不就震驚不已。

他連連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喝酒真可怕,他得把祖父這話記下來,等爹和叔叔酒醒了再告訴他們!

丘濬教育完孫子,叫來兩個健壯的小廝把兩醉鬼扛回屋去,自個兒繼續踱步回書房看書。

兒子喝醉酒痛哭流涕什麼的,和他丘仲深有什麼關係?

哦,也還是有的,兒不懂事爹心痛!

好的不學,學人縱酒,真是兩逆子!

得把他們寫進詩裡,告誡世人酒絕不可多喝!

當晚酒醒後先被自家小兒子(小侄子)教育了一番、接著又看見親爹新詩的丘家兄弟倆:“…………”

簡直晴天霹靂。

王家小神童以後搞不搞文集他們不知道,以他們親爹對自家詩文的愛惜程度以及詩文著作的豐富程度,以後絕對會搞一本厚厚的文集!

到時他們這次醉酒嚎哭並被親爹拿來教育孫子——乃至於教育天下人的事兒,可就要隨著他們爹的文集永久地流傳下去了!

他們到時候可以偷偷把這首詩刪掉嗎?

這麼不孝的事,他們顯然是不能做的。

就,雖然酒已經醒了,但還是好想哭。

這次過年對他們來說,簡直太可怕了!

他們順順遂遂地長到這麼大,難道就是為了遭此一劫?!

文哥兒並不知曉丘家兄弟倆的慘痛遭遇,就是再次跑丘家借書兼玩耍的時候感覺這兩人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

文哥兒想到自己把人寫進詩裡,很有些心虛地跑去找丘濬說起這事兒,問丘濬他們兄弟倆是不是生他氣了。

丘濬冷哼:“他們還好意思生氣?”

他很矜持地把自己的新詩拿給文哥兒看。

文哥兒接過丘濬的新詩一讀,頓時歎為觀止。

狠還是老丘這個當爹的狠,不僅抱出孫子去看兒子醉酒失態的模樣,還把這事兒寫成了詩告誡世人!

真是太可怕了。

文哥兒感慨道:“還好我不是您兒子。”

丘濬瞪他。

這小子什麼意思?

當他兒子有什麼不好?

就他們那點能耐,進國子監是靠爹,當個末流小官也是靠爹,過年回來一趟還跑出去喝個爛醉,難道不該敲打敲打?

比起當年他在瓊山時想考出來的艱難,他們自讀書起有看不完的好書、有隨時可以請教的好老師,結果連科舉都不去試一試,一個兩個就等著蔭官,像樣嗎?

即便他官至尚書,又能蔭得了兒孫幾世?

還是得他們自己爭氣!

見老丘明顯很著急兒孫的教育問題,文哥兒搖頭晃腦地給老丘念俗語:“兒孫自有兒孫福,莫與兒孫作馬牛!”

丘濬都不知道他小小年紀的,上哪記來這麼多亂七八糟的話。

這道理誰不懂,真碰上兒孫不上進還是會氣。

只不過如何教育兒孫這種話題,的確不太適合和個四歲小兒聊。

四歲大的小子懂個啥養兒育女,一天到晚就想著吃餅!

丘濬打發文哥兒自己找書去。

一老一少都沒太把這一前一後兩首詩放在心上。

天下讀書人那麼多,哪怕一百個讀書人裡頭只有一個在某天寫了詩,那當天也會有成千上百首新詩出現。

這些新詩除了他們自己自珍自愛以外,又有多少人會用心去讀?

偏文哥兒和丘濬這兩首新詩卻是運道極好,竟是在幾天之後出現在朱祐樘的案頭。

那是元宵佳節,由於去年災異不斷,朱祐樘取消了今年的元宵放假計劃。

簡稱在加班。

而且正常元宵放假是從正月十一日放起,一直放到正月二十日。

也就是說,他加班五天了!

作為大明皇帝,他的工作內容也不算太多,通常只需要拿拿主意就好。

只是一想到今天本來應該輕輕鬆鬆過假期,開開心心宴請群臣一起吃飯喝酒觀舞賞燈,朱祐樘不免又有些鬱悶。

他爹在位時一直風調雨順,怎地到了他繼位就年年天災不斷?

這種情況下加班,朱祐樘自然心情不佳。

於是就有人把京中新鮮趣事送到了朱祐樘案頭。

京師正月裡頭髮生的最有趣的事,自然還是王家小神童引出來的。

瞧瞧,又是神童,又是作詩,又發生在翰林院,怎麼看都是能讓朱祐樘心情愉快的好消遣!

王家小神童與丘尚書這一老一少的諸多往來,理所當然地被底下人貼心地擺在最前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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