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文哥兒唸完祭文見謝豆他們都在,便說道:“你們把東西都卸完了?”

謝豆幾人點頭。

文哥兒見沒什麼是自己能幫得上忙的,自己這邊又有不少小孩兒,便領著小夥伴們一起出了偏院。

等走遠了一些謝豆才問文哥兒怎麼寫起祭文來了。

文哥兒想了想回道:“就是突然想到了。”

老丘和他說過不僅有佛道的喪儀,也有他們自己的喪儀。

讀書人不管自家父母的生平如何總想找有身份、有地位、有文化的人為他們寫墓誌銘無非是想在這世上留下一些痕跡,好叫世人知曉他們生前做過什麼、得到過什麼樣的成就。

實際上即使寫了這樣的墓誌銘,能叫人記住的也寥寥無幾。

至於那些一輩子都尋尋常常地走過來的人自然更像是從未來過這個世上似的,既沒留下什麼痕跡也沒有人記得他們。

小娃娃們頓時都有些不好意思。

大點的孩子很懂事地去幫忙做些燒火做飯之類的雜活去了,剩下的都是年紀還小或者身體孱弱的小孩兒。

入冬後,他們身上穿的都是養濟院發的冬衣,只是天氣一冷起來有冬衣在身也沒法抵擋。所以這時節他們都是把門窗關嚴了,擠在屋裡的大通鋪上取暖。

文哥兒見此情景,腳步頓了頓。他和那負責養濟院的小官商量了一下,把他們帶來的閒置玩具取了過來,抱著一箱子積木入內,爬上了簡陋的大通鋪,招呼大夥一起來玩。

文哥兒把自己的想法囫圇著給謝豆講了。

她還遊說大家和她一起把頭髮剪短呢。

比如小女孩頭髮之所以這麼短,不是她頭髮長得慢,而是她有次不小心燒著了髮尾只能把頭髮剪掉。後來她發現這樣方便經常洗頭,不容易長蝨子,就總央著隔壁的楊婆婆幫她剪。

哪怕他對其他人而言他的存在一點都不重要對他的朋友而言卻是獨一無二的友人他普普通通的一生之中也有許多他想念過的人以及獨屬於他的往事。

院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音。

文哥兒自己都不太明白了自然也沒法給他們講清楚。他不再提祭文之事而是在養濟院裡轉悠起來不遠處有個院子收養的都是無人撫養的孤兒。

這種大顆粒的積木謝豆本來早就不玩了,聽文哥兒一招呼他又拉著楊慎一起跑過去,跟文哥兒一起給小娃娃們示範起積木的玩法來。

文哥兒是覺得既然碰上了便值得為這位素不相識的逝者寫上一篇祭文。

一般來說只要還有親朋好友在的,朝廷都會盡量安排他們依親去。

一開始小孩子們還是有些猶豫,直至有個頭髮短短的小女孩率先坐了過去,其他小孩才跟著活躍起來。

他們身在其中,身邊也都是與他們一樣的人,是以他們其實並不覺得悲哀也沒有什麼不平。

謝豆長文哥兒三四歲心智卻也依然只是個八九歲的孩童,聽了文哥兒的話也是懵懵懂懂。

這些能進養濟院的,是著實找不到人能收留他們了。

兩邊很快玩成一片,文哥兒幾人也從小娃娃們嘴裡聽到不少關於養濟院的小小趣事。

“長蝨子!”文哥兒有些震驚,因為他還沒有見過蝨子。

這樣的一生聽來有些悲哀,可大部分人的一生都是這樣度過的。

楊慎他們也聽得一知半解。

他們在養濟院長大,沒見識過外面的天地,更沒接觸過像文哥兒他們這樣一看就金嬌玉貴的同齡人,聽到文哥兒這震驚的語氣突然就有些侷促起來,怕文哥兒嫌棄他們長蝨子不和他們玩了。

早知道這樣,他們也把頭髮剪得短短的。

文哥兒見小娃娃們一下子都安靜下來,也知道是自己的震驚可能表現得太明顯了。

仔細想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麼多人住一起,衣裳被褥都沒辦法經常換洗,自己更是沒有經常洗頭洗澡的條件。

文哥兒說道:“你們已經把屋子打理得很乾淨很整齊了,是蝨子太壞!”

這不是文哥兒閉著眼瞎誇,而是他們這住處確實收拾得挺整齊。

大家一起痛罵了一通壞蝨子,繼續邊玩邊聊好一會,文哥兒便知道這群小娃娃裡頭是那個頭髮短短的小女娃說話最管用,平日裡都是她招呼大家把這個“家”打理得乾乾淨淨。

這小女娃名叫江菱,是生下來沒多久就被人扔在養濟院門口的,正好當時養濟院有個女人孩子生下來就沒了,自己也處於半瘋半癲狀態,養濟院就安排她幫忙喂一喂這女嬰。

小女娃的父母沒留下半點關於她身份的訊息,江菱便隨了瘋女人姓,名字也是因為瘋女人常哼唱採菱曲而起的。

今年秋天,瘋女人病故了,江菱又成了沒孃的孩子。

每一個孩子的身世似乎都是一個傷心的故事,只是他們都還懵懵懂懂,並不知道苦難從他們出生開始就已伴隨他們左右。像他們這樣能夠長到好幾歲的,都算是運氣很好的了。

文哥兒把帶來的玩具都教會他們怎麼玩,見天色已經不早了,才別過新認識的小朋友們領著楊慎他們回家去。

回去的路上,滿車小娃娃都沒了來時的興奮勁,只覺這世上的可憐人實在多不勝數。

楊慎被送回楊家後邁開小短腿跑去找他爹。

楊廷和正坐在書房裡看書,瞧見楊慎顛兒顛兒地跑進來了,不由擱下書把人抱了起來,問道:“見識過養濟院的情況了?”

楊慎點點頭。

楊慎記性好,口齒伶俐地給楊廷和講起自己在養濟院的見聞,說起那些可憐的小孩、那些可憐的老人以及那些或眼瞎或聾啞或缺胳膊少腿的可憐人。

這些人的神情都木木的,有人與他們說話,他們很多也不太愛搭理,只有小孩得知有玩具可分的時候會露出笑臉。

最後楊慎才和楊廷和說起文哥兒寫祭文的事,學著文哥兒在靈前念祭文的語調把祭文給楊廷和背誦了一遍。

他生來便聰慧得很,讀來便感覺有許多情緒充盈於胸腔之中,叫他發覺一支筆能做到的事並不比一把弓要少。

楊慎繃著小臉認真說道:“我也要學寫文章,等我以後要是遇上這樣不幸的人,也可以給他們寫祭文。”

就像寫不起家書的人有很多很多一樣,世上也有很多很多寫不起祭文的人。

也許並不是人人都需要,但只要哪天遇到需要的人他就可以幫上忙了。

楊廷和聽了楊慎的話,心中十分欣慰。

這就是他願意放楊慎和文哥兒他們出去玩的原因了,文哥兒這孩子從小就愛玩愛鬧,卻又遠不同於一般愛玩愛鬧的頑劣小子,別的孩子跟著他一起玩玩鬧鬧,往往也會有不小的長進。

何況他的兒子本也十分聰慧。

楊廷和摸著兒子的腦袋說道:“你有這樣的想法就很好,以後長大成人了也莫要忘記你這時候說過的話。”

楊慎再次用力點頭,表示自己一定不會忘。

不少小孩兒回家後都和家裡人分享了養濟院之行,這地方算不得好玩,對這群在長安街長大的小娃娃來說卻有不小的衝擊。

有小孩到家後馬上把自己的玩具堆翻檢了一遍,勻出一堆來說下次再去時要把它們捎過去;也有家長聽說養濟院的小孩身上長蝨子後緊張地把自家娃兒抱去洗了個澡,憂心忡忡地覺得下次可不能讓孩子再跟著去。

各家的這些反應,文哥兒卻是無從得知的。

他本只是去養濟院看一看,給那邊送一些各家的閒置品,順便瞧瞧能不能碰上別人給他介紹的那位巧匠。

結果這一趟走下來,倒是叫他感觸良多。

現在養濟院的日子還算過得去,是基於朝廷還算清明、財政還算寬鬆的前提之下。若是朝廷腐敗、國庫空虛,最先遭殃的自然也是這些無法養活自己、只能靠官府救濟過活的可憐人。

像那位瞎子巧匠那樣逐漸摸索出一門吃飯本領來的“老住戶”,興許也能時不時賙濟一二,只是長久地養活這麼多無家可歸之人還是得靠朝廷來運作。

真是不容易。

各人有各人的不容易,各行有各行的不容易。

連當官都不容易。

當官只圖自己好,那當然只要顧著自己的榮華富貴就好。

可要是想當個好官,想把方方面面的事情都辦好,想無愧於江山社稷、無愧於黎民百姓、無愧於天地君親師,那自然是難之又難。

就算是想管理好養濟院這麼個小地方,叫那些無家可歸之人能夠吃飽穿暖,那也是一件相當不容易的事。

更別說決策於廟堂之上,輕輕鬆鬆用幾句話改變許多人的生活與未來了。

文哥兒敲敲自己的小腦殼,感覺裡頭亂亂的。

他沒再到處跑,睡前清點了一下自己收集來的貓貓玩具,早早地睡了一覺。

轉眼就是臘八,文哥兒一大早拜託何叔幫他做好香噴噴的貓飯,又蹲在那兒等貓貓來造訪。這次貓貓沒叫他等太久,貓飯擺上沒多久就越過院牆踏雪而來,湊到貓飯碗前嗅了嗅。

文哥兒就給它介紹這些都是哪蒐羅來的食材。

還捧出一堆貓玩具說要陪它玩。

一人一貓玩耍了好一會,貓貓就叼著一隻花裡胡哨的布老鼠跑了。

趙氏瞧著文哥兒抱起一箱子貓玩具往回走,摸著他腦袋說道:“你與這貓兒還真有點緣分,年年它都來看你。”

文哥兒聽後很高興:“當然有緣分!”

夜裡貓貓又來了一趟,給文哥兒送了個福袋。

不管平時來不來,臘月它總是會來的,只是有時來得匆忙,有時能稍微待久一點。

文哥兒知道明年還能見,見到貓貓心裡便只有高興,他又和貓貓講了許多見聞,直至天快亮了才爬起身看看這次的小福袋裝著什麼。

結果居然是一盒草莓。

盒子是裝雞蛋的那種硬紙盒,可以保護草莓不被磕著碰著。

一開啟就聞見一陣濃郁的果香。

每一顆草莓看起來都新鮮又水靈。

文哥兒都五年沒見過草莓了,乍一看到還真有點饞。不過他不是愛吃獨食的孩子,想了想決定先把它放在福袋裡頭,等開春天氣變得溼潤又溫暖,才把上頭的種子弄下來看能不能種活!

要是能種活的話,他就可以請大家一起吃草莓了!

文哥兒把新到的小福袋併入他的隨身福袋裡頭,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他這個隨身福袋現在的容量已經差不多能湊出小半平米了,將來有需要的話可以隨身帶很多東西。

有這樣的寶貝在手,他以後出行可太方便了,還能把各地的吃食帶回來給大家嚐嚐!

萬事俱備,只差他長大成人,可以到處亂跑!

文哥兒興高采烈地盤算著以後自己能做什麼,到了翰林院時讀書都還是渾身帶勁的狀態。

比起文哥兒以前的文章,他在養濟院寫的那篇祭文倒是沒傳得太廣。

畢竟這大過年的,大家都不太想觸黴頭。不過吳寬他們和楊廷和比較要好,很快便從楊廷和那裡讀到文哥兒那篇祭文。

對於文哥兒這到處亂跑的勁頭,大夥都是很佩服的。瞧瞧,連沒多少人樂意去的養濟院他都能跑過去玩兒。

吳寬讀了文哥兒寫的祭文,不覺又對這個學生更喜愛了幾分。他寫文章本就追求古樸自然,不愛在言辭上多加矯飾,文哥兒這平實的寫法恰好對了他的胃口。

為了表達這份喜愛,吳寬尋摸到幾份新字帖拿給了文哥兒,笑著說道:“我看你的字已經大有長進,倘若年節期間能靜下心來對著這幾份字帖好好練上一練,說不準可以能把你這大半年來臨街習字的所得融會貫通。徵明他們已經從南都那邊出發了,年後應該就會抵京,到時你們可以好好交流切磋。”

文哥兒:?????

離不開的師長關愛,逃不掉的寒假作業!

這可能就是宿命叭!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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