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中原中也說這話的時候就像親身經歷過, 好像是曾經感受過那種宛如昏天黑地又四分五裂的痛苦,那些深刻的記憶還燒錄在他的腦子裡,以至於他隨口說這麼兩三句, 就像是把那些陳年舊傷給翻了出來,然後讓輿水憐聞到了傷口的味道。

“我知道的。”輿水憐覺得最好的回答就是贊同、以及表現出自己的決心, “我會做到的, 我的朋友不多,他們都很珍貴, 對我來說他們比我更重要。”

他們願意接近這樣的自己, 他已經足夠幸運和幸福了。

如果連保護那些願意靠近自己的人都做不到, 他的存在還有什麼意義呢?

“是嗎?”中原中也見他提到朋友時熠熠生輝的表情,不由得有些羨慕。

不知道是羨慕對方有想保護的人,還是羨慕對方的朋友, 能有一個如此心甘情願為他們付出的人。

也許都有吧,中原中也不可免俗地想。

“不過,也許是我多事了——對他們來說, 你也很重要,別擺出一副’我隨時願意為他們犧牲的‘模樣來啊。你的朋友要是看到了, 也會狠狠教訓你的吧?”

輿水憐從善如流, “就像中原先生現在教訓我一樣?”

中原中也:“……你多大?”

他骨子裡的那種自信是輕盈又閃亮的, 絕不是拙劣的模仿就能比擬的。

在他看來,“泰斯卡”這個代號,和自己被人喊做是“重力使”沒什麼區別,只是個稱呼。

他笑了起來,反問:“那我什麼時候能知道不是‘姑且’的那個名字?”

這麼看來加入組織、成為殺手,對他來說搞不好是個不算壞的出路。

“……憐。”

中原中也失笑,“……你還挺會給自己找臺階下的。”

不,那種場景他也不是沒有見到過……

羊的孩子裡有不少是和父母走丟了、被拐賣了,或者是直接被拋棄了,在那之後又經歷了各種各樣的“流轉”,最後來到了羊。

這不是和我差不多嘛,中原中也想。

輿水憐為難了起來,“這個……姑且,用‘矢神’來稱呼我吧。”

中原中也不知道他為何忽然低落了下去,難不成是自己說錯話了。

“小時候的事都忘光了麼?”中原中也順著說,“怎麼和家人分開的也忘了麼?”

該死,話題轉換得也太生硬了。

他看著旁邊認真吃麵的少年。

接著,他就看見泰斯卡喪氣地“唔”了一聲, 盯著前方愣了幾秒。

“……我很小就和母親分開了,那之前的記憶基本都亂套了。現在能回想起來的,幾乎都是進入組織之後的事了。”

人一般碰到事情,就會往自己的經驗上靠——中原中也第一反應:莫非泰斯卡說的那個朋友已經過世了?

自己剛才無意間揭了他的傷疤嗎?

“姑且嗎?”中原中也倒是沒覺得生氣,因為憐太老實了。

降谷零那樣八面玲瓏的人,他只能學個皮毛而已。

“就這樣吧。”中原中也點了點頭,“話說回來,你也還一直沒告訴過我你的名字呢。”

憐的這些經歷聽起來並不陌生,和羊的那群同伴在一起的歲月裡,中原中也聽過很多。

憐呢?

還有什麼別的方法轉移注意力?

輿水憐的語氣輕快了起來, “是我朋友教我的。不對,也許我只是在模仿他。”

“那你直接喊我的名字就好,我們年紀差不多。”中原中也說,“一直喊‘中原さん’也很彆扭。”

“……中原君?”

“你想成為他?”中原中也挑眉,他從對方口中讀出了一種炫耀之意來。

輿水憐自知理虧,埋頭的扒了兩口面,說:“等我處理完手上的事,能夠告訴你的那天。”

輿水憐不明所以,乖巧回答:“十八或者十九吧。”

“……我大概做不到吧。”

現在再提這個話題好像也太刻意了,中原中也感覺自己陷入了社交窘境。

真可笑,明明自己一小時前還覺得他待在那個組織太屈才了——中原中也心想。

對方有著即使是同性也不得不承認的好相貌,又是混血,這樣的孩子如果幼年期沒有展現出更高的價值,會迎來什麼樣生不如死的命運中原中也不用腦子都能想到。

說完,輿水憐用手指摸了摸冰飲料上的水汽,用打溼的手指在桌上寫下這個漢字。

“……”

“姓呢?”中原中也追問。

見對方沒答應,輿水憐又說:“那……中也君?”

“不是忘了,是亂套了。但我多少記得我曾有個父親,然後他死了或者是拋棄了我和我母親吧。我和母親在一起度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忽然有一天她不見了,然後我就出現在了貧民窟……但關於她是怎麼和我分開的,這段記憶好像徹底消失了。“

“啊,那我等著那天到來。”中原中也說,“不過,你剛才說你不太清楚自己的年齡嗎?”

他輕咳一聲,讓輿水憐的視線落到他身上。

中原中也這次試著委婉的問:“你有想過你的媽媽麼?”

“想過。”

甚至前幾天還在想。

“我不知道要不要去找她。”輿水憐提到這個問題頗有些頭疼,“她現在應該過著普通人的生活吧?我去找她,不是反而給她惹來不必要的麻煩嗎?”

中原中也陷入思索,幾秒後,說道:“你對她抱著善意的期待,是嗎?”

輿水憐啞然。

“如果不是抱著善意的期待,又怎麼會擔心這些。”

“……我只是不希望自己是故意被拋棄的。”輿水憐說,“可是,如果我不是被她拋棄的,就證明她不是故意要弄丟我,她一定還是愛著我的對吧?那這時候我去找她,豈不是讓她置於危險之中。”

中原中也表情複雜地點了點頭。

輿水憐:“可是如果我是被拋棄的,就算我見到了她又能怎麼樣?我……該向她進行報復嗎?我不知道,我沒想過要不要這麼做。”

“結果就是,不管她當初是如何對待我的,我們都別見面比較好。不如讓我相信’她愛著我,我們的分開只是個意外‘這種情況,心裡會更好受一些。”

輿水憐好久沒說這麼長一大段話了,最近的糾結全都在這裡吐露了出來。

中原中也看得出他的認真和煩惱。

自己也曾為類似的問題思考過。

“那就不見吧。”中原中也說,“既然怎麼選都是bad end,那就乾脆跳過這個選項,反正也不是人生裡必要的選擇。”

說完,他又覺得這樣太絕情了些,思念也好情感也好,還是這麼多年追求的真相也好,哪能那麼輕而易舉的就放棄。

“或者……遠遠的看她一眼。”

中原中也說,“就當是給自己一個交代。也許現在的你會覺得無所謂,但是沒人知道十幾二十年後會不會後悔,等到那個時候後悔自己沒能看上她一眼就晚了。”

“什麼都不做的話好像只是留在了原地吧。”中原中也說,“這樣是沒法開展新生活的……我是這麼想的。”

輿水憐笑了笑,“中也君,其實很會說大道理啊。”

“……你覺得這樣像在說教嗎?”中原中也撓了撓頭髮。

“不,我覺得是很有用的建議。”輿水憐真誠地說,“謝謝你。”

中原中也是他這麼久以來,遇到的第一個真正的“同齡人”交流物件。

每個人都是不同的個體,中原中也自然也有和其他人不同的地方——最讓他區別於其他人的,大概是他給出建議和聊天時候的方式。

蘇格蘭、降谷零和松田陣平他們,在面對自己時,總會存在著像是包容、引導、保護之類的基調。

因為自己年紀比較小,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中原中也則是很隨意,他沒有這種顧忌。

如果說其他人是學校裡的前輩,那中原中也更像是同班同學啊……

輿水憐吸了口麵條,因為他們一直在說話,麵條都有些泡軟了。

他手機忽然響了,輿水憐開啟一看是降谷零。

看來他現在忙完工作了,脫離監控了。

【波本:你現在在哪裡?】

【泰斯卡:[圖片]在吃拉麵。】

【波本:港黑的人已經走了嗎?】

【泰斯卡:嗯。】

【波本:……你最近注意安全,我這邊很忙,沒空去見你了。東京這邊不太平,如果沒有必要任務,你最好換個地方。】

【泰斯卡:是因為那個炸彈犯嗎?】

【泰斯卡:我明天要去皮斯科那裡了,暫時不能離開東京。】

【波本:你已經知道了?】

【泰斯卡:我從港黑的人那裡聽說了,他們也正在尋找那個犯人。】

【降谷零:那個瘋子最近進行了殺人預告,一定不會安分。你注意安全,儘可能待在室內。】

【泰斯卡:我知道了,你也是,保護好自己。】

關了手機,中原中也已經吃完了,正又添了一杯熱茶。

“你還要在東京留上一段時間嗎?”輿水憐問,“那個炸彈犯很難找嗎?”

“現在已知的情報不多,他還沒有什麼露出馬腳的地方。至於還要多久,我也沒把握。”

中原中也想到這讓人頭疼的差事,身子往椅子上一靠。

雖然他很不想承認——有太宰治在調查,那個炸彈犯的身份很快就會水落石出。

其實他留不留在東京都無所謂,他的存在更像是一個“保障”,在智解決不了的時候,達到一力降十會的效果。

如果有必要的話。

一想到還要繼續和那條青花魚共事,他就習慣性地煩躁了起來。

“也就是說,你還會在東京待上一陣子?”輿水憐說,“我還可以約你吃飯嗎?”

中原中也:“比起炸彈犯,你更關心這個?”

輿水憐:“……我都關心。”

中原中也盯著輿水憐看了兩秒,最後像認命似的掏出了手機。

“……你的聯絡方式是多少?”

=

和中原中也吃完飯回到酒店已經是八點了,上樓前,前臺的服務人員告訴他有兩個寄存的玩偶。

“只有兩個?”

“對。”工作人員說,“是個戴墨鏡的小哥寄放在這裡的,說是要給你的東西。”

輿水憐鬆了口氣,他看著工作人員將玩偶從儲物櫃裡取出來遞給他。

他問了下松田陣平的房間號,“這個房間現在是空房嗎?”

“啊?是的。”工作人員掃了一眼螢幕,肯定的說。

輿水憐笑了笑,“謝謝你。”

他抱著玩偶靠在電梯裡,疲憊感姍姍來遲。

口袋裡手機又響了起來,他開啟一看是貝爾摩德的簡訊,上面給他發了一個定位訊息,告訴他明天要去一趟這個位置。

定位是一個酒店。

【貝爾摩德:週四晚上有個宴會,需要你和我一同出席哦。那天中午我會提前來接你的,honey~】

貝爾摩德前幾天說這幾天有事要麻煩他,就是指的這個吧?

【泰斯卡:我週三就要去皮斯科那裡了,週四出席宴會,雪莉那邊的任務沒關係嗎?】

他還有個保護任務呢。

【貝爾摩德:皮斯科應該也會一同出席,他大概會帶上雪莉一起吧,放心,你的任務不會有影響的。】

【泰斯卡:收到。】

電梯停靠在他的房間那層,輿水憐走了出去,回到房間後,他看著沒有迴音的手機,又開啟發了條訊息。

輿水憐開啟日曆,忽然想起今天是週一,明天是平安夜,後天是聖誕節。

明天是最後一天休息,正好去把禮物買好,這樣週四那天還可以親手把聖誕禮物交給貝爾摩德。

貝爾摩德會喜歡什麼呢?

輿水憐開啟手機想了想,要不要問出來,可是這麼一來又沒有驚喜了。

【泰斯卡:最近還在失眠嗎?】

【貝爾摩德:沒有了,你給我的治療失眠的小方子很有用~笑】

【泰斯卡:嗯,期待週四見面。】

=

貝爾摩德整個人泡在浴缸裡,漂浮的花瓣蓋在她的軀體之上,她將手機放到旁邊的架子上。

手機下方壓著一份檔案,標題處正好被手機蓋住,只能看到後面幾個字——機密實○計劃。防水檔案袋上已經滾落了不少水珠,貝爾摩德並沒有對這個機密檔案表現出什麼敬畏之心。

她甚至揚起手臂時,故意往上面灑落了一些水。

就像某種無力的反抗。

而地面上還掉落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雖然已經被歲月刻上了不少痕跡,但依然能辨認出其年輕時候的模樣。

和輿水憐手中合照上的女人是同一個人。

是泰斯卡的母親,菲莉。

貝爾摩德點燃了一支菸,星火因為她吸氣的動作往後燃燒著煙紙。

她長舒了一口氣,然後仰頭望著天花板。

任由煙霧繚繞,上升——

她的視線也變得模糊不清。

她自然也沒有注意到手機螢幕亮起,和輿水憐發來的最後一條——期待和你見面的訊息。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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