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戚緩緩站起來, 又往前走了幾步,這次倪庚沒換手。戚緩緩下了門前的臺階,站在與倪庚同一水平上,她怯怯地道:“殿下, 您別這樣, 我害怕。您有話好好說, 能把鞭子放下嗎,還有這些人,能讓他們撤走嗎?”

倪庚面無表情地看著她,但眼中有驚豔一閃而過。她著大紅婚服,大氣莊重,紅豔似火, 看上去與往常不太一樣,是另一種美豔, 是倪庚沒見過的樣子。

看了一會兒,他起身, 把鞭子放在椅子上, 然後走到戚緩緩面前, 他伸手雙手,拉住她的雙手。

戚緩緩的手比他的涼上很多,是嚇的吧,倪庚臉上掛著溫和的笑, 對她道:“別怕,別怕啊。”

說著他朝身後的金魏道:“把金貢的金創藥以及宮中的壓驚丸拿來。”

說完又對戚緩緩說:“想來是有什麼誤會,總要說清楚的好, 你不請我進去嗎?”

戚緩緩側了下`身:“殿下請。”

倪庚又笑了,這次笑意達到了眼底。戚府外的兵士並沒有撤, 依然守在外邊,只金魏跟在倪庚身後進了戚府。

戚老爺戚夫人沒有跟著戚緩緩去府門,是戚緩緩要求的,他們跟著她無益,她知道倪庚想見的只有她。

茶上來了,倪庚不緊不慢地喝著,還有心情品評一番,看他這意思是一點兒都不著急。好像戚家不曾被他圍住,他也不曾放狠話拿鞭子抽人,只是來府上做客說話的。

倪庚:“我沒騙你,崔吉鎮的確為細作的暗哨,我扮做沈弈前來也是為此,甚至皇上表面看是趕過來給母后過壽,實則也有親臨震懾之意。”

快步向前相迎,“給王爺起安,”戚老爺還沒完全跪下,倪庚一把攙住他,把他扶了起來:“戚公受驚了,不必多禮。”

戚夫人本能地想攔,但聽倪庚道:“可。”

竟是連藥都提前準備下了。

下人收好了藥,戚老爺戚夫人也被倪庚賜了座,戚緩緩坐在最下首。

戚緩緩:“什麼賭?”

“至於一個沒有被限制人身的人,為什麼沒有在吉時趕過來,我就不知道了。”

戚緩緩:“那也就是說,宋夫人與宋公子都好好的?”

戚緩緩根本不信倪庚所言,原因很簡單,騙過她的人,她一輩子都不會再信。而倪庚就是那個騙她最狠的人。

他這個態度,戚家眾人皆看不明白。女子比男子可能更敏[gǎn]一些,戚緩緩與戚夫人對視了一眼,二人心裡隱隱對倪庚的行為有了些判斷。

戚緩緩聽倪庚又說:“緩緩,我給過你們機會。宋丘今日若按時出現,那我就不會出現,可他沒來。我只是讓人帶了兩句話給他而已,他就嚇破膽,權衡利弊後,他放棄了。我幫你試過了,宋丘不行。”

此刻,戚老爺戚夫人看著戚緩緩帶著時王進了府,來到了廳堂,一時既緊張又覺得鬆了口氣。

待戚緩緩與倪庚獨處時,戚緩緩道:“怎樣你才肯退兵?還有宋家現今如何,也被圍困起來了嗎?宋夫人與宋公子可還好?”

查清?怎樣算查清?若是一直不清難道要給他戚家扣個通敵之罪,這問題就可大可小了。

倪庚沉了聲:“這樣,我們打個賭。”

“你在暗示什麼?”

自然是時王坐上座,這位置他上次來就坐過,不過上次來戚府的過程與結果並不愉快。

他口不對心,她焉能不怕。

戚緩緩聞言,擔心宋家、宋丘的心放下了一些,只是不知為何,倪庚已表達了兩次她會去往宋家的意思。

“緩緩,你問題好多,你先想好要問哪個?”倪庚臉上依然帶著笑。

倪庚:“查清就沒事了,夫人不用過度擔心。”

倪庚看著她不說話,戚緩緩道:“不可以是嗎?”

從吉平皮開肉綻地說時王圍府時,戚緩緩就已有心理準備,她與宋丘的親事是不可能了,他們終是無緣,只是沒想到倪庚竟有讓她親自去退婚的意思。

戚緩緩:“若我不想去呢?”

“不過,”倪庚話鋒一轉,“先皇在時就發生過店鋪把情報傳出去的撼事。敵人就是利用一間棺材店做掩護傳遞情報的,搗毀那個暗點的時候,發現一間小小棺材店竟在三年間,傳出去想象不到數量的涉及大杭方方面面的情報。所以小店鋪、小生意人不可小覷。”

倪庚的牙咬在了一起,但面上不顯,他道:“不信,你一會兒自己去看,看了就知道了。”

戚緩緩問了出來:“我為什麼要去宋家看?”

倪庚:“你先隨我回去,”見戚緩緩又要說話,他道,“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納妾書可以先不下。四年前,我在蕭山執行皇命時,受了一些傷,當時是被一戶人家所救,這麼多年,我一直在尋找這家人,但沒有尋到。你以恩人之女的身份與我回去,安置於王府。”

“先把你與宋丘的事解決了,咱們再來說戚家的事,待一切都解決了,你與我一起回京都去,可好?”

戚緩緩:“怎樣,你才會放過大家?”

倪庚不接此話,只道:“至於宋家,我什麼都沒做,一會兒你去看就知道了。哦對了,也不是全然什麼都沒做,我派了人去與宋丘說,太后派來的宮儀對你大加讚賞,太后聽後心喜,允了你進王府;同時還告訴他戚府因有通敵嫌疑已被聖上的親兵包圍。”

倪庚道:“事出有因,多有得罪。孤也是皇命在身,之前鎮上就有細作出沒,雖隱患已除,但尚有餘孽。動刀弄槍乃非常之舉,還請各位理解。”

終於,戚緩緩放掉了心中的最後一點兒僥倖,她起身道:“殿下,可否請您借一步說話?”

戚緩緩:“可這與我戚家何干?我家中無人做官,只是做瓷器生意的小生意人,不知什麼細作,更不可能通外敵,涉朝政。”

至於宋丘,戚緩緩不能說自己有多瞭解他,但以宋丘包容接受了她的過去,頂著得罪京都貴人的風險也要與她成親來看,他怎麼會是倪庚口中,權衡利弊後放棄了她的人。

金魏拿出一個小瓶和一個盒子,下人接過,聽他道:“瓶子裡的是最好的金創藥,能阻發熱,抹上一宿就能大好。還有這個,是太醫院自己研製的壓驚丸,因藥材稀有珍貴,只為宮為御用,是養心保腦的珍品。”

“我說了,查清就好了,別怕。”

戚緩緩心中有數,但她不會說出來,只要宋丘平安無事就好。

這官腔打得讓戚老爺不知如何接話,倒是戚夫人抓住了倪庚話中的重點,她問:“殿下,這抓餘孽,為何要圍我戚家?府上用人皆是老人,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家裡幾代都札根在此,並無可疑人等。”

倪庚:“你該去一趟的,交換了紅貼定了親,總該有個了結。宋丘不敢來找你,你可以去找他說清楚。”

“我說過,我給過你與宋丘機會的,在京都我依然會給你機會,若京都的兒郎有你看重的,他也對你有意還能過了我這一關,我就收你做義妹,陪上嫁妝送你出嫁。”

戚緩緩楞住了,她消化了好久才弄清倪庚在說什麼,看著她呆楞的樣子,倪庚又道:“但若京都裡的兒郎也都如宋丘一般,不如我對你般堅定,那就算你賭輸了。願賭服輸,你要一輩子留在我時王府。”

“你認真的?“戚緩緩問。

倪庚:“當真。”

戚緩緩心裡明白,倪庚是在軟硬兼施。他能收起鞭子好好說話,是因為要她心甘情願的去退婚,要她不抵抗地跟他回京都,還要她感恩,他給她留了一線生機,只要她能找到肯為她犧牲一切的人,他會放手,她能離開。

可若是有一樣她沒做到,他就要給戚府扣上通敵之罪,到時她是罪人之女,還不是他想怎麼對待都可以,可戚家就全毀了,逃不過一個家破人亡。

因此,戚緩緩並未因聽到這個賭局而高興,不過是拖延之詞,她能從倪庚手中逃脫的希望很渺茫。

“今日你爹孃恐已受到太多驚嚇,他們年歲大了,還是早點把事情解決,早點讓他們安心的好。”倪庚說著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戚緩緩是坐著的,她沒來及站起來,就被倪庚的忽然靠近堵在了椅子上。他伸出手捋了下她的頭髮,道:“去把這身衣服換掉,我在這裡等你。”

戚緩緩心裡,時而想著認命算了,鬥不過的,時而又因不甘,以及受倪庚一副沈弈才有的溫柔樣子誤導,她目視倪庚,鼓氣勇氣道:“我可以去宋家退婚,但我不要去京都,我捨不得我父母我家人,我不去京都找什麼兒郎,我也不在崔吉鎮找,我保證一輩子不嫁,這樣可以嗎?沈弈,您放過我吧,我對你曾是真心的,我們也算有過一段美好時光,就把它留住好嗎。”

她特意叫了沈弈,想要喚起他的心軟。

倪庚離她很近,能清楚地看到戚緩緩一顫一顫的睫毛,溼漉漉的眼睛,一張一合的紅唇,這些他都吻過,佔有過。

就因為他看見了她的真心,享受了與之相處的美好時光,他怎麼捨得放手,不可能的,她不懂。

她在強弩之末,在做最後的掙扎,他得讓她清醒起來。倪庚道:“我這次帶來的兵士足有百人,是可以分出一些到宋家去的。不知你是否知道,就算宋家出了一個大儒,享尊而不刑,但也有例外,就是皇上的聖令,皇上的親兵是不受此限制的。”

倪庚說這話時,臉上的笑容終於消失了,他變臉之快之嚇人,令戚緩緩一下子就驚醒過來,他做了這麼多,怎麼可能靠她兩句求饒好話就肯罷休。

“殿下起開吧,我去換裝。”

倪庚知道她轉過彎來了,後退兩步,給出她起身的空間。

因新娘服內製十分複雜,揚青與呈黛侍候戚緩緩換衣,她二人看到姑娘的樣子後,什麼都沒敢問,全程沉默地幫戚緩緩把好不容易穿戴整齊的婚服脫掉,換上了她隨手一指的常服。

戚夫人趕了過來,她沒有沉默,拉著戚緩緩道:“到底是怎麼個意思,你們都談了什麼?”

戚緩緩現在十分的冷靜,她讓母親先不要急:“就如他所說,鎮上在抓細作餘孽,戚家若不想被冤死,我必須隨他去京都。”

戚緩緩沒提她與倪庚打賭的事,沒有把握的事還是不要隨便給孃親希望的好。

戚夫人急得要哭:“怎麼能這樣,貴人就可以隨便冤枉人、威脅人,我的嬌兒,這一去京都,吉凶難料,甚至不知咱們是否還有再見的機會。”

戚緩緩:“孃親不要悲觀,最壞的結果就是在王府為妾,怎麼會沒有再見的機會。”

戚夫人這時才發現,戚緩緩已換下了婚服,她問:“這是什麼意思?換了衣服現在就要走嗎?”

戚緩緩:“要去趟宋家。”

戚夫人:“去做什麼?”

“去退婚,退了婚後,咱們家外面那些兵士才能撤走。”

戚夫人這時才知時王的所有打算。

戚緩緩換好衣服,摘掉金釵,耳環,唯手上的鐲子,她轉了幾圈後,沒有摘掉,她要戴著去到宋家,還給宋夫人。

倪庚自打被戚緩緩請進戚府後,他就一直很有耐心,戚緩緩換衣服的時間不短,但他沒催,沒表現出一點不耐。直到煥然一新的戚緩緩出現在他面前,倪庚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然後點頭道:“退親書可有一式兩份?”

戚緩緩:“寫了的。”要不也不會這麼久。

倪庚:“走吧,我隨你一道。”緊接著他對著戚緩緩身後的揚青與呈黛道,“你們兩個不用跟著,叫展紅過來。”

主僕三人瞳孔巨震,或快或慢地反應了過來,然後只剩滿腔的怒火,好個背主的賤婢。

揚青扭頭就走,是時王讓她們去叫人的,那她當然要好好聽令了。呈黛也想去,但她覺得不能留姑娘一人與時王呆在一起,所以她沒動,只希望揚青可以把她的那一份也算上。

此刻展紅正在忐忑難安中,見揚青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還未等她說話,對方就扇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揚青下手很重,展紅的左臉立時腫了起來。她捂住被打的一側,輕輕咬住了嘴唇,什麼話都沒有說。她心下明白,她背主的事曝露了,這是她應得的。

短暫的羞愧與懼意一閃而過,展紅心中開始滋生著勝利的喜悅,她成功了,她可以去京都了。

果然,揚青是打了她,後又用極難聽的話罵她、諷刺她挖苦她,但過後,她還是道:“你可以滾了,你新主子找你呢。”

展紅一出現,倪庚衝著她道:“你來伺候你家姑娘。”

展紅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衝倪庚行禮,好像她一直是時王府的奴婢一樣,當然,她對戚緩緩也同樣恭敬,可以說比以前更恭敬。

呈黛與揚青都瞪著她,恨不得咬上她一口,戚緩緩也看了展紅一眼,然後她就淡漠地收回了視線。憤怒只是一時的,展紅又不是揚青與呈黛,她真的不太往心裡去。

就這樣,揚青與呈黛被留了下來,只有展紅跟隨在戚緩緩身邊。

倪庚進戚家時,戚緩緩在前面帶路,他在後面跟著,但此刻,他上前一把拉住戚緩緩的手,他做得十分自然,但只有戚緩緩知道,他手勁之大。他雖未弄疼她,但肢體語言是可以表達態度的,堅決地、不容置疑的態度。

所以,戚緩緩連掙扎都沒有,任他牽著。她人都要與他回京都了,再來矯情就沒必要了。

倪庚滿意於她的順從,慢慢地鬆了手勁兒,拇指在她手背上蹭了兩下,以示安撫。他來時騎著馬,從戚府出來後,他坐上了馬車。

這輛馬車十分寬大,沒有踏凳是上不去的。倪庚把人帶到馬車前,知她上不去,也不打算拿踏凳,他一把抱起戚緩緩直接把人抱進了馬車,隨後自己也跳了進去。

寬大的馬車依然讓戚緩緩覺得狹小,倪庚與她並排坐著,可能是他太高大的緣故,他的坐姿十分霸道,他的腿佔據了太多的空間,直接擠壓著戚緩緩。

戚緩緩已儘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了,但倪庚的膝蓋還是碰到了她的腿。她躲開,他還會捱過來。不止,在她避無可避的時候,他的手放到了她的膝蓋上。

她推了一次,推不下去,反而惹到他,被托住後腦,以掠奪的姿態穩了她。

直把人穩到,眼中蒙的水氣馬上就要落下的程度,倪庚才鬆了手。

戚緩緩終於可以說話,她問:“你不是說,要我扮做恩人的女兒嗎?”

倪庚:“二者有什麼關係嗎,在你沒有贏得賭局前,你還是我的人,你本來就是我的。”

話音剛落,戚緩緩的左手震了一下,她低頭一看,手上打算還給宋夫人的玉鐲碎了。

“你!”

“不適合你,回頭給你副更好的。”

戚緩緩的唇輕顫,但最終沒有說出什麼來,在她沒有能力和資本與倪庚說不的前提下,一切拒絕與指責都顯得矯情。

況且她心裡裝了事,若是倪庚的注意力只在與她廝磨上,倒也還好,至少他不會想到看一眼她所寫的退婚書。因為若是倪庚看了,是不會讓她有機會拿出來,並與宋丘簽字的。

這一路尤顯漫長,終於,馬車停了。倪庚道:“你看,宋家門口並沒有人把守,他家的大門是可以自由開啟的。”

戚緩緩看到了,她道:“那我去了。”

“慢著。”倪庚吐出這兩個字讓戚緩緩心中徒然一抖,她回頭:“怎麼了?”

倪庚跳下馬車,同剛才一樣,又是把她抱下了馬車。

心與腳都落了地的戚緩緩又問:“那我去了?”

倪庚:“等下。”

戚緩緩的右胳膊變得僵硬,因為那裡邊揣著陽奉陰違的“退婚書”,她不由得緊張起來。

倪庚:“簽了字後,不要忘記把你那份拿回來。”

戚緩緩聽他提到退婚書,更緊張了,但她還是強自鎮定了下來:“我知道的,不會忘記。”

倪庚這次是真的放行了:“去吧,讓展紅跟著你,我在這裡等你。”

戚緩緩要被他嚇死,好在他沒再提退婚書。戚緩緩聽到倪庚放行,哪裡還顧得了是誰跟著她,提步就朝宋家大門走去。

她一進宋家,就被管家親自迎到了正屋。戚緩緩放眼望去,宋丘坐在那裡,一副等了她很久的樣子。

“你來了,過來坐。”他道。

戚緩緩按他所說,坐了下來。他們誰也沒看誰。

宋丘道:“我對不住你,我有母親需要盡孝,我的志向正在展開,我不能為了一樁婚事犧牲所有。所以,我們的親事,”

宋丘眼見的眼圈紅了,他下唇顫著,終是說了出來:“就算了吧,你予我一封退婚書吧。”

戚緩緩:“是我對不住你,把你牽扯到不必要的麻煩中來。還有,鐲子碎了。”

沒頭沒尾的一句“鐲子碎了”,宋丘卻是聽懂了。然後他就聽著戚緩緩重複著:“鐲子碎了,鐲子碎了,宋丘,我對不住你。”

宋丘的眼圈更紅了,牙齒被他咬得響,但他的聲音依然溫和:“沒事,給你的就是你的了,碎了也是你的。”

兩個同樣紅著眼圈的人,不肯看對方一眼,好像若是看了,就會失掉再往下說的勇氣。

戚緩緩把一個信封拿了出來,她推到宋丘面前道:“你簽了它,我們從此兩不相欠,各自安好。”

宋丘把信封開啟,抽出裡面的信紙,剛看了一行,他大驚地看向戚緩緩:“這個字我不能籤。”

戚緩緩寫的不是退婚書,而是和離書。

在大杭,在世俗世界,男女雙方若是以退婚結束姻緣的,男方通常會受到質疑或是譴責,但和離相反,女方的名聲會受損,不好再找婆家,而男方卻很容易再娶。

宋丘怎麼可能把戚緩緩置於和離婦的處境,他根本就不在乎因退婚而不好說親,錯過了戚緩緩,宋丘的心塵封了。

“來人,拿紙筆來。”他叫完人,轉頭對戚緩緩道,“你重新寫,要不乾脆我來寫。”

戚緩緩按住了他的手,宋丘整個手臂都在輕顫,他們終於四目相對。

“我馬上要離開崔吉鎮了,以後不知還能不能回來。外面千好萬好永遠不如自己家裡好,我知道我將要面臨的是什麼,請你相信我,這是我給我自己做的最好的安排。”

戚緩緩聲音變低:“我不能讓他事事如願,他也不能事事如願。”

宋丘知道她這是要去京都了,表面看是自願的,實則是被時王脅迫的,就像他一樣,為了母親的平安歸來,他必須說違心的話,必須負她。

從戚緩緩走進來,宋丘就看到她身邊的丫環十分面生,相熟的揚青與呈黛都不在,這當然不正常。所以,這是時王的人,用來盯著戚緩緩與他的。

宋丘從戚緩緩的言談及語氣裡,能感受到她的冷靜與自持,像她說的那樣,她將一個人去到完全陌生的環境,孤身作戰,她該是有所思索與度量的。

宋丘問:“你真的想好了?不是賭氣?”

戚緩緩堅定道:“我不會拿自己來與別人置氣,你放心。”

宋丘重新拿起和離書,每一個字都像是要刻進心裡那樣地看完,下人正好把筆拿來,宋丘提起筆,筆尖對著紙張好久,終於簽下了名字。

戚緩緩的名字是提前簽在上面的,這下有了宋丘的名字,一式兩份,他們的和離書生效,說到哪裡去,戚緩緩與宋丘都是和離,不是退婚。

展紅能夠覺出這裡有問題,但她不知問題出在哪。

她見姑娘把其中一份退婚書收了起來,然後站起身對著宋公子一福:“戚氏緩緩就此別過,望宋丘公子家宅平安,大展所願。”

宋丘很想抓著她的手,親手扶她站直,但他不能,母親的性命還在時王手中捏著,那個瘋子,宋丘相信,他什麼都做得出來,殺人於他不過是蜻蜓點水。

所以,宋丘只能衝著戚緩緩一拱手,回禮道:“慢走,不送。”

戚緩緩最後看了宋丘一眼,然後決絕轉身,她的背挺得很直,一路沒停也沒回頭地走出了正屋,直到她邁出宋家大門時,她忽然停了下來。

就在展紅以為她要回頭時,就見姑娘重新邁起步子,朝著對面的馬車走去。

倪庚如看著戚緩緩進去時一樣,站在車下。此刻,看見她出來,看見她忽然停步不前,他朝她伸出了手。

戚緩緩如他所願,朝他走來,沒有回頭。

待戚緩緩上了馬車後,倪庚看了展紅一眼,展紅面色難看地搖了搖頭,倪庚的臉色沉了下來

馬車上,倪庚又拉住了戚緩緩的手,他問:“辦好了?”

戚緩緩:“辦好了。”

“拿出來我看看。”倪庚道。

戚緩緩一點猶豫都沒有,直接拿了出來。倪庚開啟來看,如宋丘一樣,剛看了一行臉色就變了。

他瞪了戚緩緩一眼,耐下性子把這封和離書看完,看到最後,有宋丘與戚緩緩的名字。兩個人的名字緊捱著,倒不配和離二字。

“這是什麼?”倪庚嚴肅地問。

“和離書。”戚緩緩無所畏懼。

“不是退婚書嗎?為什麼成了和離。”倪庚依然沒有發作。

戚緩緩看向他:“為什麼,難道殿下想不到?殿下與我打的賭是否為真?”

倪庚沉聲:“是。”

戚緩緩:“既然是真,我總該為自己想想,退婚書只有未結成親事的男女之間才會用到,我若在京都找到了如意郎君,新婚之夜如何與夫君交待。和離就不同了,那代表著我是成過親的,也就不存在要過新婚之夜那一關,也正好可以幫著殿下來試探,不能接受和離婦的,別說殿下那一關了,連我這一關都過不去。”

倪庚的臉色越發地沉,他是可以把這封和離書撕掉的,宋丘那裡更是好辦,以他母親相要挾,脅迫他做什麼都可以。但戚緩緩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所說的理由令他無法反駁,最可恨惱人的是,這意味著,她真的有再好好考慮,到了京都如何給自己找夫君的事,一邊跟宋丘了斷著,一邊已經在著眼未來,準備後手。

還如意郎君,他哪點不如她的意。他到底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讓她能如此不顧念舊情,狠心捨棄。

和離書還在倪庚的手中握著,但他猶豫了,他撕不下去。

因為他其實知道,戚緩緩之所以對他如此絕情,是因為他騙了她。他當然可以把人困在身邊一輩子,但嘗過了她給的嬌柔溫情,眼中唯一後,倪庚不甘於以勢壓人,強人所難。

所以,在涉及到戚緩緩的所有事上,他都會多考慮一層,不敢大開大合。就像這次圍困戚府、迫她去京都入王府,他就沒有一味用強,而是軟硬兼施。

最終,倪庚道:“緩緩你要記得,這次是你騙了我。收好你的和離書,到了京都它不是還要派上用場的嗎。”

戚緩緩已做好與倪庚對抗的準備,但她想好的一堆說辭全都沒有用上,倪庚就這麼輕飄飄地把和離書丟回給她。

戚緩緩收好,真的有在開始思考,在京都要如何脫離倪庚的掌控,這和離書說不定真的能派上用途。

戚緩緩按照倪庚所說做到了第一條,去了宋家,親手與宋丘做了了斷,雖然她有陽奉陰違,但結果沒差,她與宋丘再無可能。

於是,戚府門前的兵士在倪庚的一聲令下,很快地撤了。

作為保家為親的代價,倪庚連告別的時間都不給戚緩緩,帶著她馬上就要啟程回京都。

戚夫人想不出來,這“恩公的女兒”最後會朝怎樣的方向發展,只能安慰自己 ,至少嬌嬌在時王府的身份不是侍妾。時王總不會留給外面一個,苛待恩人的印象,她的嬌嬌不會過得太過悽慘。

倪庚沒給戚緩緩與家人告別的時間,戚緩緩與家人離別的悲傷被沖淡了許多。倪庚還不讓她帶揚青與呈黛,只把展紅放在了她身邊。

倪庚是知道怎麼噁心人的,就像戚緩緩把退婚書換成和離書噁心他一樣。

戚緩緩知道他心裡存著這一口惡氣,她不能接受身邊只有展紅一人,她厭惡展紅,她受不了天天只能面對這樣一個奴婢。

於是她軟下態度,對倪庚提出了請求,她以為倪庚會刁難她,不會輕易答應。但結果是,他讓她叫他一聲“阿弈”,他就帶上揚青與呈黛。

阿弈,那是她在他們曾經最甜蜜的時候,這樣叫過。只是物是人非,如今她帶著目的的一聲阿弈,早已今非昔比。

雖揚青與呈黛被留了下來,但展紅也被留了下來。

展紅知道姑娘不待見她,但她如今心裡的主子是時王殿下,只要把時王交待的事辦好,把姑娘侍候好了不出錯,她的前景不會差。只是有揚青與呈黛在,她恐怕要受一些委屈的。

回去的路上,路程並不趕,倪庚想要辦的事辦成了,想要的人已在手中,所以回去的途中,怎麼輕鬆怎麼來。

寬大的馬車,兩個人在裡面可坐可臥,這一路於戚緩緩來說是煎熬,於倪庚來說也是。

馬車倒是嚴緊,但終究是不方便,倪庚想對戚緩緩做的事只能等回到京都進到王府再說。但倪庚眼裡的忍耐在戚緩緩這裡屬實孟浪,她推拒不成,又恐外面人聽到,只能自己咬牙忍耐。

終於到了京都,戚緩緩想不到,她竟會如此期待這趟行程的結束。

進入都城門,倪庚就帶著戚緩緩下了馬車,他給她帶上面紗,然後同乘一匹馬。

戚緩緩不知是因為頭一次來到京都對一切都感新奇,還是這幾日被倪庚挑撥習慣了,竟能忽略他放在她腰上的手,被京都的繁華與絢麗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他好像知道她對什麼感興趣,在她耳邊輕聲介紹著,說明的恰當好處,剛好都能解了她的好奇與疑惑。

戚緩緩罩著面紗,但倪庚能看到她的眼睛,從她的眼神中,他能看出,她對京都的一切是滿意的,是有一定向往的。

就這樣,一路走一路介紹,時王府到了。

戚緩緩曾想像過京都,想像過皇宮,但她來了才發現,她想像中的京都不及這一時半會兒感受到的一半,想象的皇宮還不及時王府。

戚緩緩望著時王府沉重的兩扇大門,心裡也開始沉重。她就要在這裡開始生活了,她還能出來嗎?

倪庚帶著她下馬,拉著她邁上了時王府的臺階。

戚緩緩在最後關頭退縮了,倪庚鬆開了她的手,他看著她道:“緩緩,不要忘了我們的賭約,我不強迫於你,你想好了再進去。”

倪庚只是看上去沒有強迫於她,但暗中施以的手段不得不讓她就範。就像她沒得選擇,不得不與他打賭一樣,本質都是她沒得選。

戚緩緩想到呈黛手中的包裹,那裡面是她全部的家當,可是不少。於是在倪庚的家門口對倪庚道:“我其實也可以去租房子的。”

倪庚看著她:“京都的房租不同於崔吉鎮,要租房又要養奴僕很費錢的,不如這樣我幫你分擔一些,揚青與呈黛就留在王府當差,由王府來付她們工錢。”

好的,只是問問,果然不行。

戚緩緩深吸一口氣,不再提出去租房的事,在倪庚的注視下,自己走進了王府大門。

最後竟是她自己走進來的,回頭看向倪庚,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要的就是她在他脅迫下的“心甘情願”。

也有好處不是嗎,至少他們表面維持著和平,沒有撕破臉。戚緩緩隱隱覺得,她承受不住與倪庚撕破臉的結果。

倪庚看著她進了王府後,並沒有跟隨,他在崔吉鎮呆了太長時間,他得去趟宮裡,向皇上太后交待一番。

戚緩緩被金魏帶著到了北院,步入其中才知道,這是倪庚住的院子。除卻揚青呈黛展紅以外,倪庚還另給她撥了六名奴婢。

對於她的到來,府上所有一切都有條不紊地進行著,可見倪庚從很早以前就開始籌謀這一切了。

這天晚上,直到入睡時,倪庚都沒有出現。戚緩緩本以為換了新的地方會睡不著,但畢竟舟車勞頓,她很快進入了夢鄉。

睡得迷迷糊糊間,覺得被什麼東西壓住了,她有些喘不上來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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