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茶樓奇遇 萬字章
楚年盤了一間店面, 就在西市街上,是豐文鎮上最熱鬧的商圈了。
這間店鋪以前是做布匹生意的,所以楚年把它盤下來之後, 整個店面都需要修整, 這又花了他一段時間。
不過,做生意積蓄到的銀錢夠用,又有會木匠活的張黑牛幫扶,這些事都不算什麼事。
除此外,歇業的這段時間,楚年等人也沒有閒著, 成功地將護手霜和護唇膏研製了出來。
楚年對護手霜很滿意, 這是用豬胰和甘菊還有植物油調配製成的膏體,裝在張黑牛批次做好的竹盒裡, 便能拿出去賣了。
比之現在所擁有的護膚產品,楚年調製出來的護手霜有著秋菊的香味, 淡淡的,甜甜的,用聞過的顧客的話來說, 不知道的話, 還以為他在賣什麼糕點。
楚年相信, 等店鋪裝修好,正式推出這款護手霜售賣, 一定能取得優秀的業績!
但護唇膏就差一點了。
受技術所限, 楚年沒法做出他那個時代的小小的護唇膏,只能是和護手霜一樣, 裝在竹盒裡, 儘管他讓張黑牛把竹盒做的儘量小, 可到底是盒子,要用到嘴唇上,就得用手指塗抹。
見過更方便衛生的護唇膏,楚年對自己做出來的這樣的產品自然無法太滿意。
跟張黑牛說了一聲,楚年跟羅英卓一起出去了。
楚年猜他應該是說書院的事,點了下頭:“可以,說吧,剩下的事我等會兒再做。”
茶樓裡還有其他客人在,羅英卓和楚年坐在靠樓梯的角落裡,其他客人多是坐在一樓的中間或者前排靠近高臺的位置。
羅英卓目中浮現奇怪的笑意,衝楚年搖了搖頭,下巴又對著高臺那邊一點,示意楚年自己去看。
多欠吶這個人。
羅英卓卻不以為然。
羅英卓顯然還是個常客,進到茶樓後,都沒說話,只是朝跑堂的小二一點頭,小二便揚起大大的笑臉,心領神會地要帶他上二樓包廂。
眼看店鋪就要裝修好了,楚年的心情頗有些激動。
羅英卓:“那你跟我來吧,我們找家茶樓說話。”
“好嘞,羅公子稍等。”小二歡快地跑去後廚報菜名了。
楚年來鎮上也有段時間了,這些場所卻幾乎沒有出入過。一來他忙著生意上的事,沒有什麼玩樂的心思,二來江自流對這些也不感興趣,平日裡他們兩個窩在家裡,自成一個小小洞天。
楚年:“.”
不過聽一些提前見過護唇膏的熟客的反饋,還是比較不錯的,他們都覺得十分新奇。
羅英卓嫌棄道:“你這店裡灰塵撲撲的,別弄髒了我的新衣服。”
楚年:“就你事多,在這不能說嗎,還要找茶樓?”
這就讓楚年很無語。
楚年聽了這話,不免多看了羅英卓一眼。
楚年放下手裡的活,出去接他:“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也不知一聲?這麼冷的天,進來坐不比站在外面強?”
“上回說道,那村裡的劉二狗,每每耕完地回家,家中桌上便煮好了一桌好菜,真乃怪哉也.”
他現在覺得,羅英卓除了過來跟自己說情報,還有很大一方面估計是自己想出來玩了
就在羅英卓說完不久,高臺後面的黑色簾幕動了一下,一個穿著厚重大襖,佝僂著枯瘦身軀,白髮蒼蒼的老者,掀開簾幕走了出來。
不過羅英卓拒絕了,隨便在一樓挑了張桌子坐下:“今兒就在這吧,一壺雪春,二兩牛肉,記我賬上。”
楚年心說古代勞動人民真的好辛苦啊,這麼大年紀了還要出來營業,一會兒多付點小費給這老爺子吧,實在是太不容易了.
但出乎意料的,這年邁蒼蒼行動不利的老爺子,一站到高臺上,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渾濁的雙目炯炯有神,如□□光,掃過臺下的每一桌客人,然後雙手撫上高臺,拿起放在上面的驚堂木,啪的一下舉起敲下,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還是張黑牛先看見了羅英卓,喊了一聲“羅童生來了”,楚年才發現。
這老者已然是古稀之年,手腳都不利索了,走路其慢,哆哆嗦嗦地走到高臺之上。
楚年一邊忙著生意上的事,對豐文書院那邊的打聽也沒有落下來,他告訴了羅英卓自己的店鋪所在,讓羅英卓有事可以上家裡,也可以來店鋪。
楚年正在忙,沒有注意到羅英卓,羅英卓站在店外,看楚年跑前跑後的騰挪東西,便沒有叫他。
楚年小聲問羅英卓:“這不會就是你說的說書人吧?這麼大年紀了還要出來營生嗎?”
誰叫他有情報呢,有情報的就是大爺。
羅英卓呵呵:“這麼冷的天,我不遠萬里從書院找過來跟你說事,想坐在溫暖的茶樓裡喝口熱茶都不行嗎?”
西市都是商鋪,沒有供人吃喝的茶樓酒肆,所以兩人是穿過西市才來到了一家最近的茶樓。
這樣走在冷風中不是更冷了嗎?就算喝了熱茶暖了身子,一會兒再走回去,不又吹冷了?
以後他也是擁有自己的店面的小商人啦,顧客們再上門,就不會稱呼他為小販,而要叫一聲掌櫃的啦。
他只跟楚年兩個人出來,上去包廂,他是無所謂,卻怕會有什麼多嘴的人傳出什麼閒話誤傷了楚年。
楚年:“.行行行,那走吧,我請你喝茶就是了。”
見楚年打量著茶樓環境,羅英卓向他介紹:“這家茶樓有個老說書人,說的東西很有趣,就在那個高臺上說,估計一會兒就出來了。”
這會兒進到茶樓裡,茶樓裡炭火充足,溫暖如春,又處處飄著沁人的茶香,倒確實不錯,很能讓人放鬆下來。
楚年跟著坐下。
羅英卓說:“忙完了沒,有事跟你說。”
楚年想了想,那便以後在售賣護唇膏的時候讓顧客們多多勤洗手吧。
儘管這還只是一個小小的生意,但對楚年來說,已經是他在這個時代的一大步了。
這日,羅英卓找來了楚年的店鋪。
好傢伙,老爺子一開口更是不得了,聲音雖有些枯嘎,卻中氣十足,如氣貫丹田,響徹茶樓。
直接就把楚年給看呆了。
看來還是自己太小看勞苦大眾了。
羅英卓看到楚年目瞪口呆,笑著說:“別看這老師傅年紀大了,身體卻硬朗著呢,每天都要來茶樓裡說上一會兒書,且他說書並不是生活所困為了謀生,只為給自己解悶而已。”
原來還是一個興趣所致的說書愛好者?
這要是放在現在,那就是活生生的老藝術家,行走的傳統文化啊!
楚年頓時有些肅然起敬。
小二很快就把熱茶和牛肉呈了上來,羅英卓沒動筷子,而是支著下巴,面向高臺方向,聽老人家說書。
楚年跟著聽了一會兒,說:“這說的不就是田螺姑娘麼,一個田螺成了精,化身變成了個貌美的姑娘,給村裡的漢子做飯鋪床,打掃衛生,後來被漢子發現了,兩個人結成眷侶的故事。”
羅英卓聞聲看向楚年:“這個故事你聽過?”
楚年笑:“我聽過的故事多了去了。”
這一點羅英卓倒是不懷疑,他也笑了一下,點頭道:“確實,你腦袋裡的那些故事確實比一般人的都荒誕有意思,自從你給我講過故事,整個鎮上,除了這位老爺子,其他人說的書我都興趣缺缺,聽不下去了。”
楚年剛才直接都把田螺姑娘的後續給講了出來,羅英卓聽書的興趣頓時少了一半,轉過身來,喝了口熱茶,開始給楚年講他打聽到的豐文書院的事了。
“其他條件都好辦,但是有一樣,可能有些難辦。”羅英卓說。
楚年坐直了身子:“哪一樣?你說說看?”
羅英卓:“想進入豐文書院參加入院考試的讀書人,需得是被人舉薦的才行。也就是說,至少要有一名秀才舉薦江自流,豐文書院才會給江自流參加入學考試的資格。”
楚年:“.”
這這這,這到哪去找認識的秀才舉薦啊!
楚年登時恨鐵不成鋼地看著羅英卓:“你說你咋還沒考上秀才啊!”
羅英卓白他一眼,沒好氣道:“我要是考上秀才了何至於還在那破書院裡待著?再說你看我是想考秀才的嗎?”
“.”楚年嘆了口氣:“這年頭,想上個學這麼難嗎,我到哪去結交秀才啊你這邊有門路嗎?”
羅英卓:“你看我像是跟酸秀才們結交的人嗎?”
楚年:“得,看來我們家阿流是無緣豐文書院了。”
羅英卓:“倒也不用這麼急著把話說死,我雖然不認識,我爹還不認識嗎?你找我爹去吧。”
“啊!”楚年一下子又燃起了希望:“對啊,那我回頭去找老爺子幫忙?”
“嗯,你自己跟他說去吧,他對你比對我還親,肯定會幫你的。”羅英卓押了口茶。
楚年眯眼笑了起來:“那等於說妥了呀,我回家再跟阿流說道說道就行了。”
羅英卓:“對,你好好勸勸他吧,我是希望他能過來的。”
兩人正說著話呢,從樓梯上傳來了腳步聲,黑靴白褲腿灑下來,一行豐文書院的學生從樓上走了下來。
“哎?這不是卓兄嗎?好巧,在這裡見到了。”學生裡有個人舉起手來跟羅英卓打招呼。
楚年看向這個學生,認出來,他正是自家的鄰居,劉東來。
劉東來個頭不高,身材幹瘦,面板蠟黃發黑,黑眼圈極重,站在一群意氣風發的嫩書生裡,顯得格格不入,就像一個被妖精吸乾了精氣的早衰青年。
楚年對劉東來沒有什麼好印象,倒不是因為他這幅面相,主要是對他那日在萬和齋拱火的事耿耿於懷。
羅英卓顯然也不喜歡劉東來,手裡端著茶杯,湊到唇邊兀自喝茶,連個眼神都懶得給他。
劉東來失了面子,枯蠟般的臉色頓時更難看了。
但他穩住了表情,依然掛著笑,走到羅英卓面前,說:“卓兄怎麼跟一個哥兒坐在一起喝茶?”
語氣裡頗是有些輕蔑。
楚年擰眉:哥兒吃你家大米了?
劉東來認出了楚年:“你不是搬到蟾桂巷的那個哥兒嗎。”
倒是個標緻的哥兒,看過一眼就很難忘記,再見到,輕易就認了出來。
楚年沒搭理他。
羅英卓有些煩他了,冷漠道:“你有事嗎?”
劉東來:“.”
跟著劉東來一起下來的書院學生們都還站在樓梯上面,沒有走近。他們都是才進入書院不久的新生,久仰羅英卓在書院的大名,對羅英卓都有些害怕。
劉東來只比他們入學早一點,卻一直以前輩自居,當然不想在他們面前丟了面子,可羅英卓態度如此惡劣,讓他很難下得來臺。
繃著笑臉,劉東來說:“我剛剛聽見,卓兄好像是在說入學不入學的事?”
羅英卓:“幹你何事?”
劉東來:“.”
站在樓梯上的那群學生們見氣氛似乎不對,小聲對劉東來說:“東來兄,要不我們還是趕緊回去吧。”
“是啊是啊,你剛剛不是說還有重要的話要對我們說嗎?”
這群學生們在好心地給劉東來找臺階下。
若是這個時候劉東來順著臺階走下去,跟羅英卓說個告辭,倒也就啥事都沒有了。
可他偏不,他壓根不理會身後的那群學生,偏就要跟羅英卓槓上。
劉東來定定站在羅英卓面前,說:“小弟冒昧猜猜,卓兄該不會是在給這位哥兒出主意吧?他一個哥兒家當然是不能讀聖賢書的,那就是在給他家夫君出主意?卓兄是以為,那位叫江自流的,可以進入我們豐文書院讀書?”
這下別說是羅英卓,連楚年都煩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不知趣的人?
楚年和羅英卓都沒有發話,劉東來也不在意,徑自哈了一聲,就好像聽到了什麼無比好笑的笑話一樣,連連搖手,驚歎不已:“卓兄是糊塗了吧,他們家是從底下的山村裡搬上來的,區區山野村夫之流,怎麼可能進我們豐文書院進修呢?”
劉東來話才說完,羅英卓的目光瞬間變得冰冷,射到他臉上:“哦?那你可知,我正是跟他們一個村子出來的,照你這麼說,我這個‘山野村夫’,這麼多年,一直都在辱沒豐文書院了?”
“.”劉東來額頭上瞬間滑下來一滴汗。
劉東來勉強地抽了抽嘴角,笑道:“卓、卓兄說笑了,小弟可沒有這個意思.再說卓兄怎麼可能跟一般人一樣,豐文鎮上誰人不知令尊名聲,哈哈,哈哈哈哈哈.”
楚年吸了一口氣。
心想這人精準踩雷的能力是從哪學的?
羅英卓砰的一下把手中茶杯放到了桌面,用力之猛,杯中的茶水都濺灑了出來,差點就迸到了劉東來的身上。
劉東來不禁往後一退。
羅英卓冷嗤道:“東來兄太高看我了,我不過是一塊讓夫子們頭疼不已的朽木,有什麼和一般人不一樣的,倒是你,既然你如此高貴,處處高人一等,還是速速離我遠點吧,也省得我把朽木之氣傳到了你身上,害得你也要被夫子厭煩,那可就不好了,你說是嗎?”
劉東來:“.”
後面站在樓梯上的那群學生們已經快要被羅英卓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冷氣波及了,他們擠成一團,瑟瑟發抖,恨不得找個坑把自己埋了,來個原地消失才好。
就算是泥人也會有三分脾氣,劉東來口舌之上佔不了羅英卓什麼便宜,等出去後,還怎麼跟這群后輩們樹立威信?
登時劉東來表情一變,轉而在別的方面打擊羅英卓:“卓兄啊,你千萬別生氣,別嫌我多嘴,我這都是為你好啊,我適才聽見你說想要舉薦江自流去書院讀書,可你有所不知,我們書院素來只收身家清白的讀書人,江自流出生山野,夫子們怎麼會讓他進去?到時候一聽是你舉薦的,萬一波及到你頭上,那多不好,你覺得呢?”
“你說誰身家不清白了?”楚年終於是忍不住了。
“我覺得你腦子有問題。”羅英卓同時跟楚年開了口。
劉東來:“.”
劉東來簡直要裂開了,這兩個人,怎麼這麼兇啊!
身體有點顫唞,火氣蹭蹭蹭地冒,劉東來隱忍著,繼續笑著說:“哦對了,這位哥兒,我們可是鄰居呢,我聽說你是個做生意買賣的?你既然選擇了做生意,怎麼還想會想著讓自家夫君讀書進修呢?做人可得有點自知之明啊,我說這些,也是為你好。”
“不必了,管好你自己吧。”楚年冷冷道。
羅英卓冰冷的視線越過劉東來,看向樓梯上那群不知所措的學生們。
學生們迎到羅英卓的視線,身子都是一抖。
羅英卓道:“你們剛才不是說還有事要說嗎?還不趕緊把他帶走?”
劉東來:“你、你們兩個!”
學生們都快嚇死了,他們可是聽說了許多關於羅英卓的傳說的,據說他是個把夫子都氣暈了卻還能繼續在書院裡橫行霸道的奇才,惹誰不好要惹他啊!
“東來兄,我們還是快走吧。”
“這就走,我們這就走,羅兄您慢慢品茶,我們就不叨擾了。”
哪還敢待在這啊,學生們擁擠著並排下來,拽住劉東來的胳膊,橫七豎八地扯著他向茶樓外跑去。
這可叫劉東來惱火極了,小聲嚷嚷道:“幹什麼你們?放開我!都別扒拉我!”
幾個學生壓根不聽,就當沒聽見,直到出了茶樓,且遠離了茶樓一大截,他們才把劉東來放開。
一個學生說:“東來兄,你說你招惹他幹什麼,我們進書院的第一天就聽人說了,不要輕易得罪羅英卓。”
另一個學生說:“其實我覺得羅英卓人還是挺好的,那次我在池塘邊洗毛筆,不小心把毛筆掉下去了,撈不上來,急得要哭,被他看見了,問怎麼回事後,他把他的毛筆送給了我”
又一個學生說:“羅英卓上課睡覺,下課失蹤,那麼不愛聽課的一個人,怎麼會給別人支招來書院讀書呢?”
這群人在茶樓裡不敢吱聲,現在倒是嘰嘰喳喳起來了,把劉東來氣得不行。
劉東來斥道:“瞧你們這點出息!剛才怎麼沒這個勁?剛才一個個都啞巴了?現在啞巴又被治好了?”
一群人:“.”
“東來兄消消氣,我們知道你是為了書院著想。”
“是啊是啊,你為了保住書院的名聲,很努力呢!”
“哼,你們能理解我的苦心就好真是的,羅英卓也太不像話了,他以為豐文書院是什麼地方,什麼人都能進的嗎?你們都要以他為教訓,千萬不能學成他這樣,知道嗎?”
“是是是,多謝東來兄提點。”
在一群學生裡狠狠一通大放厥詞,劉東來才把從羅英卓那受的氣釋放掉,勉強算找回了面子。
一個學生問:“那,東來兄,我們現在去哪裡?”
劉東來說:“之前不是有人說久仰萬和齋的大名嗎?你們把身上的錢湊一湊,就差不多能去萬和齋吃上一頓了,難得書院讓你們出來一趟,不要浪費了這個機會,快去萬和齋吃飯吧。”
“可是,我們今天已經在外面逗留很久了,夫子留的作業還沒有看呢.”
“不吃飽了飯哪裡力氣讀書學習?機會不等人,過了這次,下次大家一起出來的機會可就不多了,你們就不想去萬和齋聚一聚?”劉東來說。
“萬和齋可是豐文鎮的名樓啊,說著說著我都餓了,肚子都叫了”
“東來兄所言極是,不吃飽了飯哪裡力氣讀書呢?我們一起去萬和齋吃飯吧,等明天再做夫子留的功課就是!”
“好!”
劉東來笑了。
一群人拿出錢袋子,放在一起湊了湊,東拼西湊,湊的差不多了,就決定向萬和齋出發。
劉東來說:“你們去吧,我便不同你們一起去了。”
“咦?這是為何?”
“去萬和齋吃飯,怎麼能少了東來兄呢!”
劉東來微微一笑:“我家就住在豐文鎮上,萬和齋我都吃膩了,光是最近半個月就去了好幾次,早已不想再吃了。”
“原來如此!”
“不愧是東來兄!”
“最近.東來兄最近去萬和齋,可是跟那些前輩們一起去的?好像”那都是羅英卓做東攛的局吧?
“行了行了,你們去玩吧,可以多玩一會兒,玩的開心點,但記得天黑之前回書院,注意些安全。”劉東來朝他們揮揮手。
“多謝東來兄。”
於是一群學生結著伴離劉東來遠去了。
等人群散去,劉東來一個人負手站在街道上,蠟黃乾枯的臉上才露出一抹陰險的笑容來:“一群蠢貨。”
隨即,劉東來從衣襟中取出一本厚厚的書:“哼,讓蠢貨們都去吃喝玩樂吧,我要趁他們吃喝玩樂的功夫讀書做功課,偷偷努力,然後看似毫不費力地脫穎而出,驚豔所有人!”
劉東來被拉走後,楚年和羅英卓還坐在茶樓裡。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不速之客,打破了楚年的好心情,讓楚年心裡異常窩火。
羅英卓冷冷道:“你不要聽那傢伙瞎說,都是他胡說的。”
楚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虧他還是豐文書院的學生呢,不是說這個書院很厲害嗎?怎麼裡面教出來的學生就是這麼說話的?還什麼‘身家清白的人’,我真是無了個大語!”
羅英卓哂笑:“那傢伙向來會趨炎附勢,來書院的時間不長,倒是把書院上上下下的人都結識了。”楚年搖搖頭:“真是無語死了。”
但楚年想到劉東來言之鑿鑿,不像空穴來風,問羅英卓說:“他真的是胡說嗎?要進豐文書院到底要不要看門第啊?”
羅英卓歪了一下頭,似乎是在思考。
楚年:“.你不會,沒有打聽這個吧?”
其實羅英卓幫忙打聽,楚年已經很感激了,但,羅英卓一直對這方面都不怎麼上心,羅老爺子可比他上心多了,他要是打聽少了或者漏了,楚年也不會覺得奇怪。
羅英卓:“沒有吧?我沒聽說過有這個說法啊”
但想了想,羅英卓語氣變得低沉起來:“壞了,好像還真沒有家裡是經商的學生。”
楚年:“.!!”
羅英卓:“該不會讓那龜孫說中了吧?”
楚年以手掩面:“得,看來這下是真的無緣了,沒想到我做個生意,反而耽誤了阿流。”
“你別急啊。”羅英卓看楚年瞬間低落了下來,勸他說:“書院裡那麼多人,我又不是每一個都認識,只是我認識的裡面沒聽說誰家是做生意的而已,我回去後再仔細打聽打聽。反正我的印象裡,沒聽說過經商的家裡不能考豐文書院,科舉都能去考,一個破書院還不能考?”
楚年面無表情:“.希望吧。”
“不要這麼低落,你們家江自流肯定不希望你這樣想。”羅英卓給楚年滿上了一杯熱茶。
楚年:“我怎樣想?”
羅英卓:“你說的什麼耽誤了他的話啊,這純屬就是在扯犢子。”
楚年:“.”
羅英卓:“再說了,其實江自流原本就不想去書院讀書,是我們兩個想他去而已,就算豐文書院八抬大轎請他去,他還未必願意去呢。”
楚年:“害我尋思著去學校裡學習氛圍肯定更好啊。”
羅英卓:“也許就像江自流說的,在哪裡不是學?來年三月就是童生試,依我看,他自己在家用用功,也是有機會考上功名的。”
楚年擺擺手:“考不考上功名無所謂,只要他高興就行,我主要是不想他總一個人在家裡悶著。”
羅英卓一怔。
恰在此時,茶樓高臺前,驚堂木“啪”地一聲落下,那精力與面貌完全不同的白髮老叟抬起頭來:“預知下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竟是說完了。
楚年:“.我還想聽聽這老爺子講書呢,剛才被劉東來一鬧,這邊老爺子書也說完了。”
羅英卓:“沒什麼可惜的,你腦子裡的故事比他講的更稀奇古怪,我更想聽你講故事,再說地方你也知道了,要是想聽,以後隨時都可以過來。”
那老爺子說完書了,按理說該是要退入幕後了才是,可他沒有,他迥然有神的雙眼向臺下掃去,逐一掃過一眾賓客,然後停到了楚年和羅英卓這一桌。
年邁老者目光如炬,視線不容忽視,楚年和羅英卓都有些不知所謂。
“好像在看我們?”
“看我們幹什麼,難不成剛才吵到他老人家了,這會兒要來找我們秋後算賬?”
楚年和羅英卓嘀咕間,說書老者慢慢悠悠地走下臺來,一步一移地向樓梯這邊走來。
楚年和羅英卓對視一眼:“真來找我們了?”
這說書老者在臺上和在臺下就如同是兩個人,臺上的他眉飛色舞,如日中天,臺下的他則老態龍鍾,行動遲緩。
楚年見說書老者絕對是來找自己這一桌的,不忍他走路如此費勁,起身上前,索性攙扶住了他:“老爺子,你找我們有事嗎?”
說書老者脊背佝僂,哆哆嗦嗦地抖著腳,抬起頭朝扶上自己的楚年友善笑了笑,然後顫著手指,指了指桌前坐著的羅英卓。
楚年:“你找他?”
羅英卓眉稍一揚:“找我?”
說書老者坐到了楚年他們那一桌,楚年拿了個空杯,給他倒了一杯茶:“老人家說書辛苦了,先喝杯茶吧。”
說書老者樂呵呵地笑了笑:“好孩子,不用麻煩,老夫過來這,是想跟他說兩句話。”
羅英卓頗有些莫名其妙,他雖然是這裡的常客,但以往來時,都是去到二樓的包廂,這還是第一次坐在一樓,按理說,這說書老者沒機會見過自己才是啊。
“你有什麼事?”羅英卓問。
說書老者聲音如秋葉一般枯槁,風中殘燭似的搖搖欲墜:“你,是個寫話本的?”
羅英卓瞳孔猛地一縮:“你說什麼?”
“呵呵呵呵,你常來這兒,老夫認得你。”說書老者很是慈祥友好。
羅英卓皺眉:“我長得太英俊了,引人注目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你認得我不奇怪,但寫話本什麼的何來這一說?”
說書老者笑呵呵的:“你就,沒發現,自己什麼時候,丟了東西在這裡?”
羅英卓看著說書老者,起先有些不解,但很快就想起了什麼,啊了一聲:“原來,是掉在這兒了麼.”
說書老者:“呵呵呵呵,想起來啦?”
羅英卓的臉瞬間紅了,騰地一下站起身,拉起楚年:“我們走吧。”
“???”楚年掙扎:“老人家話還沒說完吧?”
哇塞,這可太稀奇了。
楚年什麼沒見過,還真就沒見過羅英卓臉紅!
這可比太陽從西邊出來還讓他驚奇吶
不能走不能走,要看熱鬧。
楚年眼睛亮晶晶的,問說書老者:“老人家,你別急,捋順了氣息慢慢說。”
“楚、年。”羅英卓表情陰沉沉的。
楚年才不怕他:“哎呀,我聽出來了,你掉了東西在這嘛,還被老人家撿到了,失而復得,失物招領,這多好的事啊。”
羅英卓臉上的燥紅還沒有完全褪卻,冷著臉朝說書老者伸手:“是我掉的,我就不計較你偷看的事了,拿出來還給我吧。”
說書老者張開一口豁牙的嘴:“沒帶。”
無辜極了。
羅英卓腦門上青筋狂蹦:“你耍我?”
“不要這麼急躁嘛,坐下來,慢慢說。”楚年把羅英卓按回座位上坐下。
未免發生什麼衝突,他站在兩人中間。
羅英卓:“沒什麼好說的,我丟了個東西在這裡而已,下回我會來取的。”
“年輕人,火氣太重傷身哪。”說書老者並不在意羅英卓的態度,依然友善的很,只是他說話十分費勁,說一句就得頓一下。
羅英卓淡淡:“無妨,我爹是郎中,傷身了讓他給我治就行了,不勞您老操心。”
說書老者差不多摸清羅英卓的脾氣了,再加上他已然十分疲憊,呵呵地笑著,不再多說無意義的話,一改風勢,出言問道:“你,想不想說書呀?”
楚年:“???”
羅英卓:“???”
羅英卓:“你在開什麼玩笑?”
羅英卓今日出來是有準備的,所以並未穿豐文書院裡統一的校服,而是穿著他自己騷包極了的鮮衣,但剛才他們與劉東來一行人爭執,動靜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引得不少賓客頻頻回首,這老者也該注意到了才是。
說書老者把身子往後一仰:“誒,怎麼是玩笑,年輕人,你聲音洪亮,出口成章,雖然狂傲了些,但皮囊好看,能夠討人歡心,若是說書,老夫保你吃得開。”
說了這麼長的一番話,說書老者揉著胸口,喘了好一會兒氣才緩過來,又繼續說:“你的話本,寫的很有意思啊。”
羅英卓別過了臉:“為老不尊,竟然偷看別人掉了的東西。”
“誒,不要在意這些細節。”說書老者:“老夫畢竟,沒有,把它當場說出來,給大傢伙聽嘛。”
羅英卓臉都要青了:“你!你敢!”
“呵呵呵呵,年輕人,你沒事就往這跑,還自己寫話本,敢說自己,不喜歡說書?”
“關你什麼事!別多管閒事了!”
“呵呵呵呵,要不要,留下來,跟老夫說書?”
“無聊,我不想,也不喜歡,你找別人吧。”羅英卓又站起了身,居高臨下看著說書老者:“我丟了的那個東西就當送你了,也不用你還了,但你要是敢把他說出來,別怪我不客氣!”
“哎,看來是,看不起說書的.哎!”
“我沒有看不起!你別亂說!”
“沒看不起?那,要不要,跟老夫說書?”
“.你這老.老、老、老人家,怎麼這麼莫名其妙?”羅英卓憋了半天,把髒話給憋了回去。
說書老者笑呵呵地看著羅英卓,目光裡的慈愛勁兒,讓羅英卓看著都覺得膽戰心驚。
太恐怖了,從沒有人拿這種眼神看過自己
說書老者很是年邁,臉上佈滿了皺紋和斑褐,若非是親眼見過他在高臺之上發光發彩的樣子,真的很難想象他在臺上臺下是那般判若兩人。
楚年想到羅英卓說過,這老者來這說書,不是為謀求生活,只是出於興趣,這會兒又見他一心拉攏羅英卓跟他學說書,看熱鬧歸看熱鬧,心中還是有些好奇的。
楚年問:“老人家,你為什麼想讓他跟你說書啊,你不瞭解,他脾氣不太好,要是遇到不喜歡的客人,別說說書了,當場撂挑子不幹了都是有可能的。”
“不會。”說書老者搖頭擺手:“對於真心喜歡的事,他不會,撂挑子不幹。”
羅英卓雙眸一顫,整個人都繃緊了。
“呵呵呵呵,你的話本,下次過來,老夫還給你。”說書老者沒再提讓羅英卓跟他說書的事。他的聲音更枯嘎了,滄桑而疲憊,像一片掉到地上的乾癟枯葉。
他顯然是累了。
羅英卓沒有看說書老者,冷淡道:“不必還我了,還有我以後也不會再來這裡了。”
“呵呵呵呵,老夫,時日不多了,等,等你。”說書老者說完長嘆一聲,站起身,又抖著衰老的身軀往回走。
楚年哪看得下去老人家這麼受罪,便又想扶他一程,卻被說書老者拒絕了:“不必多送。”
老人家固執地自己往回走,邊走,背脊彎的越發低,時不時還咳嗽幾下,顯得十分悽婉可憐。
楚年:“.”
多麼倔強的老藝術家啊!
羅英卓:“嘖,這老頭說的什麼話啊,還時日不多,騙誰呢.喂,楚年,你這是什麼表情?不會信了他說的話吧?”
楚年:“哎,我是專業的,一個人是不是騙人,我從他臉上能看的出來。”
羅英卓:“???”
楚年:“哎。”
羅英卓:“.”
收起對老藝術家的情愫,楚年平復了心情,跟羅英卓一起離開了茶館。
出來後,楚年對羅英卓說:“原來你除了喜歡看話本,還自己寫啊?”
羅英卓髮梢都是一蹦,嘴硬道:“沒寫,胡亂抄了幾行話本上的字而已。”
“別想糊弄我,老人家一看就是專業說書的,是不是原創他能看不出來?”
“你煩不煩?”
“別害羞嘛!”
“煩人!你自己回去吧,我回書院了。”不想繼續跟楚年待著了,羅英卓把楚年送回西市的入口,轉身逃荒似的離去了。
帶楚年去茶樓,成為了羅英卓今天最後悔的一件事!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