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回到大荊
顧四面沉如水，手已經放在了腰間佩刀之上，身體緊緊繃著，彷彿利刃隨時能出鞘。
觀達勒行事，全無常理可循，他不能確認他究竟想要做什麼，也不敢拿這麼多人的生命安全打賭。
他悄悄起身，走到馬車門口，橫刀蹲伏在馬車之中，與達勒只隔著一層車簾，以待情況有變，可以隨時制住達勒。
擒賊先擒王，顧四非常明白這一點。
就在這時候，長公主殿下卻從容地從後方的一輛馬車之中走了出去，她面色如常，彷彿與往常一般：
“家中長兄擔憂，派了家人接我回去，來的急走的也急，我只顧上給你留了書信。”
達勒卻也一派自然，渾不像被人知道了他是漠北王，身邊也沒有那麼多虎視眈眈的軍隊似的，只仍然一副鄰家弟弟的模樣：
“縱然如此，二哥也應當使人告訴我一聲，不然我若是不來送別，倒顯得失禮了。”
平陽長公主胡有祥默然，一時間場上竟然沒人說話，只剩一片沉默。
就當沉默即將凝住肅殺的空氣時，胡有祥開口了：“是該好好道別，此一去，便是兩國之隔，如若以後大荊漠北不再互相征伐，我們日後還能得見，若是……若是再起刀兵，那麼我們以後只能各自為戰，忠自己的君，愛各自的國。”
達勒一時竟然也沒有說話，任由胡有祥的說話的餘音迴盪。
他彷彿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麼。
顧四緊攥刀柄的手心已經快要攥出汗水，在所有人都在凝神屏氣地等待這個北方雄主的回答。
咕嚕
不知道是誰沒忍住，嚥了一口口水，在沉默的夜晚之中格外明顯。
這一下倒彷彿叫醒了出神的達勒，他忽然粲然一笑，道：“二哥不用擔心，依我看，漠北與大荊大機率是打不起來的，絕不會影響你我之間的交情。”
這如果是一個普通的少年說出口的恐怕沒什麼，但達勒是漠北的王，這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更像是一個承諾。
一個不會主動挑起戰爭的承諾。
這讓胡有祥暗自鬆了一口氣，她點點頭道：“那自然是最好的。”
一旁的眾人也都鬆了一口氣，只有顧四還保持著警惕的姿勢，沒有動彈。
直至長公主與達勒互相拱手告別，車架重新慢慢駛向前方。
他才真正鬆了一口氣，慢慢地坐了回來。
待馬車走遠，顧四悄悄掀起簾子一角往後看去，錦衣少年跨立在馬上，一動不動，目光深遠。
他竟然真的只是送別，帶了一隊人馬，卻什麼也沒做，只是目送他們遠去。
馬蹄噠噠，車隊在雪地上留下一串長長的腳印，蜿蜒著，直通向遠方。
越往南走，腳下的土地越鬆軟溼潤，到了京城，甚至能看見些許的綠意掛在枝頭。
京中也是一片繁華熱鬧的景象。
但這一行人誰也沒心思慢慢體驗還鄉的喜悅，只是沉默低調地各自散去，只有一輛青帷馬車往宮城駛去。
馬車中自然是坐著已經換回女裝的長公主殿下。
顧四卻是早早離了車隊，進宮稟報詳情，只留捲毛兒和老小兒二人保護平陽長公主。
早在顧四回來之前，便已經派遣丁二回朝報信，所以對於漠北的一應事務，皇帝也已經有了心理準備。
故而聽到顧四將這一路事無鉅細稟報上來之時並未有多少驚訝。
只是在聽到顧四講到走出漠北王都時發生的事情時目光微動，心中有了不一樣的盤算。
“臣已經派遣鷹揚衛張權著人排查國內細作，已經有了眉目，只怕打草驚蛇，目前只是靜觀其變，只等陛下下令，便能動手，將其一網打盡。”
皇上點點頭，思量著顧四的話，道：“你安排人去做吧，只是不要傷人，要好聲好氣地將人請到京城。”
顧四拱手稱是。
他細細琢磨皇上的用意，思量著如何安排人手將人控制住。
正走神間忽然聽見皇上帶著笑意的聲音：“你這一路上也頗為辛苦，快回家陪陪妻兒，估計都想你了。”
他看了一眼皇上神色，皇帝目光溫和，顧四便順勢提出告辭，道：“謝皇上體恤。”
顧四也覺得想家得緊，拜別皇帝從皇宮出來之後便直奔家中，至於皇上之後的安排，與長公主到底都談了些什麼，派遣什麼使者進行兩國和談，他便不管了。
一進家中，府里門房便如同過年一般，驚喜地叫：“伯爺回來啦！”
歡呼聲一進進往府中傳遞，顧四的腳步卻比這歡呼聲傳的還快。
等到李素商聽到翡翠喊著：“伯爺回來啦！”的聲音時，一抬頭卻見顧四已經站在她眼前了。
顧四眼睛亮晶晶的看著李素商，上前兩步捏了捏她的手。
這時候顧三還沒到家，屋裡顧老爹和顧田氏正掂著一個大胖小子笑呢。
聞言，二老都分出一隻眼睛看向顧四，也笑了：“回來啦？快去洗漱，換身衣服，熱水都備好了的。”
顧四又跟屋裡的顧老爹和顧田氏打了招呼，卻忍不住看向那大胖小子，不是他家小平安又是哪個？
孩子是見風就長的，他已經離家數月，小平安長大了一套，全然不記得還有個爹。
剛想上前一步看看寶貝兒子，卻被老孃一掌拍開了手：“一身塵土，別嗆著安哥兒。”
顧四瞠目，原來讓他洗漱是因為這個嗎？他還以為是純粹關心他。
李素商看著他有點委屈的神情便笑了，安慰道：“快去吧，聽丁二哥說你們大概這幾天回，廚房可是日日準備著熱水，就等給你接風洗塵呢。”
顧四這才開心了，點點頭，又扒著眼看了兩眼小平安才捨得從屋裡出來。
不過他卻不是自己，而是攬著李素商一同出來的。
李素商也隨他，兩隻胳膊輕輕挽著顧四健碩的手臂，一面隨他走，一面輕輕問道：“這一路可有受傷？”
顧四聞言得意地笑了：“以我的聰明才智怎會受傷，只是有驚無險罷了。”
李素商抬眼瞥他：“我怎麼聽說你私闖民宅被三哥抓了？”
丁二是最早回來的，自然會挨個往其他人府上報個平安，所以李素商知道這些事顧四並不意外。
他理直氣壯：“都是自家人，哪能叫抓？”
正說著，前邊又有人來報：“伯爺！夫人！咱家三爺到門口啦！”
雖然自從顧家闔家搬進京城，顧三並未來過武安伯府，府中下人更是沒見過顧三。
但是門上早已被告知今日伯爺的嫡親三哥會回家，所以等顧三一露面，便忙不迭地使人送信。
李素商與顧四也轉而去迎接顧三，一見面，李素商就笑了：“怎麼三哥出去跑一圈，不但沒黑，反而變得更白淨了？”
顧四卻是咧嘴一笑，意味深長道：“三哥有佳人在側，自然要好生保養一番。”
顧三凜冽地瞪了他一眼，還未等他惱羞成怒說些什麼，這話已經叫聽到訊息迎上來的顧田氏聽到了。
“什麼？！三兒終於開始找媳婦了？”
顧三滿腔未吐出口的話登時就叫憋了回去，偏偏那廂顧四還不肯消停：“是極是極，只不過人家女方家中顯貴，三哥自慚形穢，不敢高攀呢。”
顧田氏聽到這話變了臉色，轉而向顧三道：“你這就不對了，你學學你爹，當初家裡窮的只剩糊窗戶的布了，偏偏有個厚臉皮，往我家一紮，生生賣了兩年力氣才把你老孃取回來！那時候我孃家可是有二十畝上等良田呢！”
顧田氏年輕時家中小有薄產，比當時的顧老爹的日子好過了不知多少倍，是顧老爹舔顏上門誠心求娶的，這事顧田氏早說過，顧家幾個子女都知道。
所以當聽到顧三因為怕高攀不上女方而放棄追求時，發愁顧三親事許多年的顧田氏先急了。
“你們老顧家就沒一個臉皮薄的種！你大哥當初也是先追的你大嫂，你二哥更是……還有老四，哪有慫的？依娘看，你只管試試！”
顧四添油加醋道：“就是就是，說不定人家女方對三哥你也不是無意，兩廂情願的事，試試又不會少塊肉。”
顧三冷眼瞪了一眼顧四，沒搭理他，只是轉頭對顧田氏道：“娘，我心裡有數，你不用操心。”
顧田氏還待再說什麼，想了想，到底沒再說出口，孩子們都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見識也更多了，他們老人家就該學著放手，樂得裝傻，罷了，不痴不聾不做阿家翁，隨他們去吧。
顧四也不再開玩笑，領著顧三一同洗塵：“走吧三哥，秋娘說一會給咱們接風，準備了好菜，咱們先去洗洗，換一身衣服。”
男人洗漱是很快的，也不過兩刻鐘，兄弟二人便收拾停當，聯袂而來。
兩人都換上了一身輕便爽朗的衣服，又皆是身高九尺，猿臂蜂腰，一同走進屋子的時候倒叫人眼前一亮。
顧三一眼便看見扒著嬰兒床欄杆往外看的小平安，此子已經褪去剛出生時的一臉紅痕，如今端的是白皙，臉蛋微微鼓起，白嫩地彷彿剛出鍋的豆腐一般，一觸就破似的。
顧三走近，輕輕抱起小平安，他竟也沒哭，只安靜地觀察著家裡突然冒出來的兩個“陌生人”，顧四從他剛生下來不久便離了家，說是陌生人也不為過。
這孩子從生下來就穩重，此時被從沒見過面的三叔抱了也沒見多驚慌，一臉淡定的小模樣卻更叫人憐惜。
“小平安，我是你三叔，來，叫三叔，三叔給你糖吃。”
顧四眼饞地緊，心想我自己兒子，自己回來都沒抱過呢，反叫他領了先。
說著，一邊湊近，一邊把小平安從顧三手中哄了來：“來，爹抱抱，小平安還記得爹嗎？”
平安小朋友淡定的彷彿接受覲見的貴人，看著兩個人討好他，一視同仁地半點面子都沒給。
顧四被兒子無視了，也不尷尬，仍如同那撲火的飛蛾一般湊上前去“騷擾”小平安。
許是終於不耐煩了，小平安掃視了一圈，終於找到了他娘，臉一扭，定定地看著她，小手一伸，示意親孃將自己解救於水火之中。
在場眾人見狀都忍俊不禁，李素商也哭笑不得地在顧四怨念的目光之中接過兒子。
顧田氏又從李素商手裡接過孩子，招呼著幾人：“先吃飯吧，咱們小平安也餓了是不是？”
她說著，一邊逗弄，一邊將小平安交給一旁等待著的乳孃。
因著不確定顧三顧四兩人的歸期，接風宴並沒有叫旁邊平西侯府的顧青峰一家，而是隻他們幾個人簡單吃了一頓，當然，所謂簡單也是有魚有肉等大菜的，不過是一家人比較隨意，沒有遵從那麼多禮儀而已。
春風漸暖，只時不時地飄落一絲春雨，不捨地粘在行人的衣襟上。
一晃三個月過去，三個月前的危機四伏、細作內奸竟然像是從未出現過似的。
顧四也只是每天按時去鷹揚衛點卯，回家裡也並不提忙了些什麼，李素商也不問，日子像是就要這麼一直平淡下去似的。
月底，李素商終於哄睡了小平安，從府中出門。
她是要去玉煙齋盤賬的，顧三回來之後倒像是為自己休了個假，每日就在京城之中閒逛，除了實在忙不過來去請他，基本不管玉煙齋的事。
所以李素商休完產假，又得重操舊業，管理起玉煙齋的一應俗務。
只這次出門卻和每次都不一樣，還未等她下車便聽見街上越來越近的喧譁聲。
馬車忽然停住，外頭車伕來報：“夫人，請等一會吧，前面路堵上了。”
李素商聞言掀開簾帳，朝外看去，他們的馬車處在巷子之中，拐個彎就到了京城最中央也最寬敞的街上。
可如今這最寬闊的大街兩邊卻圍滿了行人，正扒著眼睛往前邊看。
李素商仗著馬車高大，看得更清楚些，順著行人的目光轉頭看去，只見城門處忽然有一隊與眾不同人馬出現，格外引人注意。
他們皆身著異域華麗服飾，騎著高頭大馬，身上掛著大小不一的金銀配飾，隨著馬匹行進叮噹作響——漠北的使者進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