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儘管身上疼痛難忍,可蕭漱玉嘴角仍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那眼神中彷彿在向她挑釁,提醒她的養育之恩敵不過一見鍾情。

沐依裳拂袖,回身看了顧流觴一眼,道:“你既與她一條心,我容不得她,也容不得你。既然水月宮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你就同她一起滾!”

顧流觴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結果,他怔怔地看著沐依裳,不敢置信地問:“師尊……這是什麼意思?”

沐依裳心頭悶痛,頭也隱隱作痛。

她擺了擺手,道:“走吧,從今往後,我沐依裳沒有你這個徒弟,去尋個品行高潔之人做你師尊吧,我累了,也不想再看見你。”

說罷,她轉身要走。

顧流觴卻咚的一聲跪倒在地,他緊緊的抱住沐依裳的腿,“師尊,不,我錯了,我知錯了,我認錯。別趕我走,我知錯了,真的知錯了,我願意受罰,只求師尊,不要趕我走。”

沐依裳閉上雙眼,心裡更是針扎似的疼。

她的弟子,她一貫把他當自己的孩子一般寵溺對待,如今何嘗忍心看他如此求饒。

睜開眼睛的時候,入眼的便是那人含著淚的桃花眼,還有肩膀上被鮮血染紅的布料。

沐依裳緊握著拳頭,指甲嵌入皮肉,疼痛讓她稍稍清醒。

她狠了狠心,一腳踢開顧流觴的桎梏,“顧流觴,我也是為了你好,走吧,留在我這裡也是徒勞,今日我給你這個機會,你可以跟她走,我成全你們。只要你們日後不再踏入霜華門半步,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我都可以既往不咎。”

沐依裳終究還是對他心軟。

只要他不對霜華門下手,她甚至願意放下前世蕭漱玉殺她的恩怨,成全他們在一起。

這是她最大限度的寬容了。

沐依裳說完,便匆匆離去。

她怕自己多遲疑一秒就會生出反悔的心思,也怕自己會捨不得這個孩子。

“師尊,師尊!”

任憑顧流觴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喊著她,沐依裳終究是沒有再回頭。

就到此為止吧。

恩恩怨怨都到此為止,她給他們這個機會,從今往後,橋歸橋路歸路,不再見面就好。

顧流觴捂著肩膀,一面歇斯底里的喊著‘師尊’一面追著她到了臥房門前。

房門猛然關上,將顧流觴拒之門外。

就在他沾血的手要扣上沐依裳的房門時,房間裡傳出了沐依裳的聲音,“顧流觴,你走吧,我們試圖緣分已盡,不必叨擾。”

“不,不要,師尊,我知錯了,我不再求情了,我認錯。”他是真的怕了,怕極了。

師尊不要他了,到底還是不要他了。

顧流觴咚的一聲跪倒在地,膝蓋重重的撞擊地面,傳來一股鑽心的疼痛。

他跪在門前,道:“師尊,我認罰,我就跪在這裡,師尊不消氣,我就不起來。”

沐依裳眸子沉了沉,道:“你不必如此,此番於你於我都是解脫,你回去想一想,或許就能明白我的良苦用心,走吧!”

頭真的很痛很痛,她側身躺在臥榻上,抬起一條纖長的手臂擋在眼睛上。

她大口大口喘息著,希望能平息此刻頭痛和心痛。

迷迷糊糊間,沐依裳睡了過去。

等到她再次醒來時,已經是黃昏。

頭上的痛感已經消散了,心口卻還在隱隱作痛。

沐依裳能感覺得到,顧流觴還在門外跪著。

她突然苦笑了下,不知道自己這麼做到底是對還是錯。

顧流觴說得那些話沒有錯,事實上,如果對方不是蕭漱玉的話,沐依裳很少與人計較,即便計較也不會如今日這般如此動怒。

包容,沐依裳的的確確是一直這般教導著顧流觴的。

可在面對殺身仇敵的時候,沐依裳覺得自己也不免落俗,終究是抵擋不過仇恨。

顧流觴求情也沒有錯,或許他現在還不至於愛上了蕭漱玉,但只是這麼一個小小舉動,卻不得不讓沐依裳心生懷疑。

前世自己便是栽在他們二人手中,如今重新來過,她怎麼能不懷疑?

況且天命難違,世間萬物皆有定法,要發生的事情,遲早是要發生的。

沐依寒從山下玩夠了剛回來,便聽到了今日發生的事情。

他聽了很是驚訝,喃喃了聲:“阿姐她還會生氣啊?”

等他悠哉遊哉地前來,便瞧見沐依裳門前跪著個人兒。

沐依寒也是見慣了他囂張,這會兒竟然還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他雙手環抱在胸前,笑道:“呦呦呦,這是誰啊?”

顧流觴像是沒聽到似的,仍舊一動不動的跪著。

沐依寒以為他是故意不理睬自己,有點生氣,走到他面前去,蹲下身來,“喂,我同你說話呢,你怎麼還不理人?”

彼時兩人靠得很近,沐依寒才嗅到顧流觴身上濃郁的血腥味。

他定睛一看,那人肩膀至前胸有一條很長很深的傷口。

顧流觴穿了一身雪白的紗裙,衣衫單薄,那傷口便更為猙獰,鮮血浸染了好大一塊,看上去十分驚人。

而此刻,顧流觴的那張臉也慘白的不成樣子。

沐依寒同他說話,甚至不知道他有沒有聽到。

他瞧顧流觴這樣子,怕是碰一下就會倒下去。

便是原本打算嘲笑他一下的沐依寒也覺得不忍心。

沐依寒站起身來,敲了敲沐依裳的房門。

房間裡並無半點回應,但沐依寒知道,既然顧流觴跪在這裡,阿姐定然是在的。

他又敲了兩下,道:“阿姐,是我,你開門啊。”

果然,有了他這一聲,房門吱呀一聲便開了。

就在聽到房門開啟的聲音的剎那,顧流觴猛然抬起頭來,像是黑暗中瞧見了一縷曙光似的。

他想站起身來跟著沐依寒進去,卻發現自己已經沒有力氣站起身來。

顧流觴眸子深了深,想來就算自己見到師尊,也只會惹師尊生氣罷了。

沐依寒一回頭,瞧見他這般可憐的模樣,便小聲對他說:“我給你求情去,你等一會兒。”

顧流觴眼眶微紅,頭一次用感激的眼神看著沐依寒。

他生的太好看,便只是這麼一個示弱柔軟的眼神,便讓沐依寒心生憐惜。

沐依寒暗歎了口氣,不知一貫疼愛他的阿姐,今日怎麼捨得這樣對他。

進了門,沐依寒便順手點燃了桌子上的油燈。

沐依裳已經站起身來,給他倒了杯茶,衝他招招手,“過來。”

沐依寒坐到她身邊去,瞧見沐依裳的臉色也很不好,又覺得肯定是顧流觴做錯了事,惹他阿姐不高興了。

沐依裳問他,“這幾日下山做什麼去了,這麼久都不回來,我都準備派人去尋一尋你呢。”

少年嘿嘿一笑,道:“就是出去玩玩,阿姐放心,你送我的千里傳音,我一直帶在身上的,要是真出了什麼事,我會立刻傳信給你的。”

沐依裳溫柔的摸了摸少年的頭髮,道:“嗯,那就好,在外面遇見什麼好玩的事情了嗎?同我說說。”

沐依寒張了張嘴,又想起門外還跪著的那人。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沐依裳一眼,道:“阿姐,到底出什麼事了?你不是最喜歡顧流觴了嗎?我方才見他都受傷了,看上去只剩下半條命了,你真的不管他了?”

在聽到這番話的時候,沐依裳還是下意識地往房門那邊看了一眼。

她苦笑著搖了搖頭,道:“你是不是覺得阿姐做錯了?”

沐依寒一怔,搖了搖頭,道:“誰對誰錯我沒有親眼見過,我不知道。不過按照阿姐的性子,既然會這樣生氣,肯定是顧流觴的錯。”

他十分肯定地說著,讓沐依裳心裡有些欣慰。

可他又說:“不過,阿姐那個徒弟嬌嬌弱弱的,又是被阿姐慣壞了,偶爾衝撞了阿姐也罪不至此。我看他也是真心悔過了,阿姐不如再給他個機會,我想他以後肯定是不敢了的。”

沐依裳也是著實沒有想到,沐依寒竟然會為顧流觴求情。

“你們倆的感情什麼時候好到這個地步了?”沐依裳問他。

沐依寒哼哼了兩聲,道:“我跟他能有什麼感情?這臭丫頭三番兩次的坑害我,我跟他才沒有感情可言呢!”

說罷,他又猶猶豫豫道:“只不過……他畢竟是個姑娘家,阿姐自己開門瞧瞧,他現在那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如今正是夏日,他身上的傷口不及時處理的話,肯定會潰爛的。那麼深的傷口,要是真的潰爛的,說不定會出人命。我雖然不喜歡他,但也不想看著他死掉啊。”沐依寒說完,還嘆了口氣。

沐依裳眸子暗了暗,她那一鞭子的確下手不輕,顧流觴那樣嬌弱,真不知他是怎麼承受住的。

說不心軟肯定是假的。

天底下哪個孃親不心疼孩子的?

沐依裳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養大,自然不可避免地心疼他。

哪怕孩子錯的如何離譜,把自己放在母親位置上的她總歸是不忍心的。

沐依寒見她神情有所鬆動,繼續道:“阿姐,你就饒了他這一次吧,就當是阿姐賣我一個面子。我可瞧不得一個姑娘家這樣可憐兮兮的樣子,萬一真的死了,說不定還得我抬他的屍體。”

沐依裳沉默片刻,道:“你讓我再想想吧。”

她的的確確有所動搖,只是心裡始終彆扭。

沐依寒:“阿姐,就算你現在不想原諒他,至少出去看他一眼,他這樣跪下去真的會出問題,我怕阿姐日後會後悔的。”

沐依裳不敢出去看他,她知道自己只要再看一眼他,就會心軟動容,所以她不敢看他。

於是乎,她也只是嘆著氣說了一句,“你替我去勸勸他,若是他日後還想修行,我可以推舉他去別的仙門。他若有其他打算,我也願助他一臂之力。”

沐依寒怔怔地看著她,“阿姐,真的就到這種地步了嗎?他們說顧流觴只是求了個情,就算阿姐再怎麼生氣,也不至於趕他走呀!”

沐依裳緩緩搖頭,“不僅僅是這樣,那個女人……”那個女人前世殺了她。

她不知道依寒會不會相信,話到嘴邊也沒能說得出來。

“我不喜歡那個女人,也見不得阿觴喜歡她,所以……還是儘早瞭解的好。”沐依裳只能含糊過去。

沐依寒驚訝的張大了嘴巴,有些詫異地問:“所以說,阿姐果然是喜歡顧流觴,是不是?我就知道你們倆感情不簡單。”

他早就有這個疑問,畢竟那顧流觴對他阿姐的方式像極了小嬌妻向夫君撒嬌。

這會兒聽阿姐這麼說,沐依寒越發肯定了心裡的猜疑。

沐依裳被他問得也有些愕然,“我喜歡阿觴和阿觴喜歡蕭漱玉,不是同一種喜歡,我當他是我的孩子,和男女之情無關。”

沐依寒半信半疑的打量了沐依裳好一會兒,道:“雖然阿姐這麼說,不過我是覺得阿姐或許多慮了。就我看來,阿姐的那個弟子,一門心思都撲在阿姐身上,我實在不覺得他會喜歡什麼別人。”

沐依裳沒辦法跟他解釋地太詳細,只能無奈嘆氣,“你不明白。”

沐依寒努了努唇,他覺得自己看得很明白,反而是阿姐看不明白。

“算了算了,阿姐心裡應該也不好受,這件事我就不摻和了,不過,還是希望阿姐能好好想清楚。要把顧流觴趕走不是件小事,他一個弱女子,又無依無靠的,要是真離開了霜華門,還能去哪兒呀?”他說著又嘆了口氣。

沐依寒沒再勸她,只是同她說了會兒話,便回去了。

出了門,沐依寒便對上顧流觴那雙期待的眸子。

他看上去虛弱極了,臉色煞白,氣息都不太平穩。

沐依寒在他身前蹲下,撓了撓頭,道:“那個,我努力過了,阿姐好像真的很生氣,還讓我勸你離開呢。不是我說你,雖然阿姐性子很好,你也不能太驕縱了。如今終於把阿姐惹火了,何苦來的?”

聽了這話,顧流觴的眸子頓時陷入一片死灰。

他垂下眸子,聲音虛弱又沙啞,“我知道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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