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依寒嘆氣,道:“我看阿姐也就是在氣頭上,你一直在這裡跪著也不是辦法,我先扶你回房間休息一下,你身上的傷口總要上藥包紮的。”

他指了指天空,道:“瞧見沒有,今日這樣悶熱,上頭還聚著這麼大一團雨雲,用不了多久就要下雨了。你現在這種狀態,再淋一場雨,保管你小命都得沒了。”

沐依寒說罷,便去拉顧流觴的手臂。

那人慢吞吞的躲了躲,道:“別管我,師尊不原諒我,我就一直跪著。”

沐依寒見他犯倔有點鬱悶,“連命都不要了?”

顧流觴苦笑,“我的命本就是師尊給的,若是她想要,我便給她,就算是死,我也不要師尊趕我走。”

這話說得,更讓沐依寒覺得這臭丫頭對他阿姐沒安好心了。

沐依寒勸不住阿姐,也拿顧流觴沒有辦法,只好悻悻離開了。

沐依裳坐在屋子裡,她能清楚的感覺到門外跪著的人的氣息。

他身子很虛弱,真如依寒所說的那般,隨時都有可能倒下去再也起不來。

良久,沐依裳站起身來,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眼睛卻自始至終都沒有離開過那扇緊閉的房門。

不多時,天空開始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

沐依裳皺眉,都下雨了,他怎麼還不回去?

顧流觴垂著腦袋,不知道此刻是否還清醒著,只是氣息越來越微弱。

一陣電閃雷鳴之後,顧流觴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抬起頭來,看了一眼眼前的房門。

若是以往,他會撒嬌著讓沐依裳陪他。

可今日,那扇緊閉的房門像是某種隔閡,要生生將兩人的關係斬斷了似的。

“阿觴,回去吧!”沐依裳終是捨不得見他這樣吃苦,說了這樣一句。

顧流觴猛然抬起頭來,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師尊,弟子知錯了。”

那微弱的聲音讓沐依裳心裡一痛。

他還是不肯走。

任憑雷電在空中不斷炸響,他還是瑟縮著跪在地上。

雨水早已經把他澆透了,肩膀上的傷口還沒有結痂,在雨水的沖刷下不斷冒著紅色。

沐依寒急匆匆地撐著傘跑過來,嘴裡喊了一句,“要死了,都下雨了,你怎麼還跪著?”

他趕緊給顧流觴打著傘,“喂,阿姐今日不會消氣了,你快些回屋去吧,再這麼下去,真的會死人的!”

顧流觴對他的警告充耳不聞,仍舊倔強的堅持著。

可他的身體早就已經到達極限了,此刻也不過是靠著毅力硬撐。

咚的一聲悶響,顧流觴直直的倒在地上,暈了過去。

“喂!顧流觴,顧流觴!”沐依寒喊了兩聲。

眼前的房門便驟然開啟了。

沐依裳瞧見那人已經暈倒在地,不經思考的衝上前將人抱了起來,往房間走去。

沐依寒沒跟上去,只是在背後嘆氣,嘴裡喃喃著:“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一面生氣一面心疼。”

見顧流觴已經被沐依裳抱進屋裡,沐依寒也算是放心了,他搖著頭回房間去了。

沐依裳用法術清理了顧流觴身上的水漬,便將人抱到臥榻上去。

顧流觴雙眸緊閉,整張臉毫無血色。

她扯開顧流觴的衣襟,那道鞭痕很深。

沐依裳心裡鈍痛,後悔自己為何要對他下這樣的狠手。

她結印施法,靈力源源不斷順著手指傳入顧流觴的傷口。

那道猙獰的傷痕便在靈力的運作下慢慢恢復。

大概是被靈力治療的過程太過難熬,顧流觴痛得幽幽轉醒。

他一睜眼,便對上了沐依裳微微上揚的狐狸眼,他立刻便溼了眼眶。

顧流觴喉結上下滾動了幾回,艱難又哽咽著喊她,“師尊。”

沐依裳抿著唇不說話。

她心裡愧疚,覺得自己未免太狠心了,竟然讓他受了這樣的苦,甚至不敢應聲。

顧流觴眸子更沉了幾分,聲音越發顫抖起來,“師尊,弟子知錯……知錯了。”

“弟子甘願受罰……弟子……”

“弟子認錯,求師尊不要趕我走,求師尊……”

沐依裳鼻尖酸澀,見不得他這副模樣。

她聲音也沙啞了幾分,道:“你先好好休息。”

說罷,她起身去拿藥膏。

顧流觴著急的抓住她的手腕,但因為突然發力又牽連了傷口,他忍著劇痛,“呃……不要走,師尊……”

沐依裳嘆了口氣,“我不走,去拿些藥膏給你抹上,別亂動。”

她拂下顧流觴的手臂,那人也聽話的鬆了手,可眼睛卻巴巴的盯著沐依裳,她走到哪兒,他的眼睛便追隨到哪兒。

見她真的只是取了藥膏便回來,顧流觴才鬆了口氣。

“師尊……”

沐依裳沒有應聲,只是開啟裝藥膏的小小玉瓶,取了些許藥膏出來。

他不罷休的又喊了一聲,“師尊!”

沐依裳仍舊抿著唇不說話。

直到沐依裳修長的手指蘸著藥膏觸碰到他的傷口,顧流觴才疼的皺起眉頭,“好疼啊,師尊。”

他這一聲又幽怨又委屈。

沐依裳無奈地哄他,“忍一忍,等下就不痛了。”

顧流觴搖了搖頭,委屈的撒嬌:“師尊吹一吹才不痛。”

他真是嬌氣極了,沐依裳盯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才妥協似的低下頭來,在他傷口處吹了吹。

顧流觴的眸子立刻閃過一絲鬆懈,還好,至少師尊心裡還是在意他,心疼他的。

“好些了嗎?”沐依裳抬眸問他。

顧流觴不敢太過分,只能點了點頭,道:“謝謝師尊。”

或許是今日真的把他嚇壞了,竟然如此客氣。

沐依裳心中五味雜陳,既想讓顧流觴離開,又怕他和自己生疏,矛盾的很。

在給他上藥的時候,那人死死的咬著下唇,倔強著不肯喊出聲來。

沐依裳捏了下他的下顎,道:“別總咬著嘴唇。”

顧流觴張了張嘴,方才被咬過的地方已經變得殷紅。

“痛的話就說出來,我輕些就是了。”沐依裳道。

顧流觴眸子顫了顫,即便是此刻病懨懨的樣子,也甚是美麗,甚至增添了些病弱美人的破碎感,更引人注目。

沐依裳看了他一會兒,無奈的搖搖頭,道:“明知道自己身上有傷,還要在外面耗著?”

顧流觴低聲道:“若是非要在一死和被逐出師門之間選一個,我寧願一死了之。”

“胡鬧!”沐依裳不假思索地厲聲斥責。

顧流觴眼眶紅紅的,他小心翼翼地抓住沐依裳的衣襬,道:“我不能離開師尊,與其生不如死,還不如就這麼死在師尊面前。或許……或許師尊還能因此記得我,還能對我生出些許愧疚。”

這樣偏執的想法,沐依裳不確定他說的是真是假。

若是在他心裡自己真的有這麼重要,為何前世他還會對她做出那些大逆不道的羞辱之舉?

可若沒有這麼重要,此刻他為何能這樣誠懇的說出這種話,做出這種事?

沐依裳輕輕的撫了撫他的頭髮,道:“我今日這般對你,你是否有恨?”

顧流觴連忙搖頭,“沒有,都是我的錯,都是我惹師尊不高興了,我不怪師尊,只要師尊能消氣,讓我做什麼我都願意,只要師尊別生我的氣。”

他說著,聲音越發哽咽了起來,眼眶裡也不斷有淚水聚集,甚至快要決堤了。

沐依裳抹掉他幾乎要掉下來的淚珠兒,道:“罷了,師尊也有錯,不該對你那樣嚴苛。”

她嘆了口氣站起身來,在顧流觴緊張地眼神中,她解釋道:“我去你房間裡給你拿套乾淨的衣裳,你今晚便在我這裡休息,不要亂動,好好養傷。”

顧流觴這才放寬心,點了點頭。

沐依裳剛把衣裳取回來,便發現那人蜷著身子在顫抖。

方才打了個響雷,大概是被嚇壞了。

沐依裳抱著他的腰身讓他坐起來,伸手便要去解他的衣帶。

顧流觴連忙握住沐依裳的手,滿臉紅霞,“師尊,我……我自己來就好了。”

沐依裳沒有多想,拂開他的手,道:“不要胡鬧,你現在沒有力氣,別亂動。”

顧流觴還想說什麼,卻在沐依裳的一個眼神下閉上了嘴巴。

他無力阻止,乾脆閉上了眼睛。

臉頰上的熱度,讓顧流觴幾乎能猜想到自己此刻臉有多紅。

沐依裳給他換了身衣裙,動作小心,生怕碰到他的傷口。

饒是如此,顧流觴還是感覺到了疼痛,但他咬緊了牙關,沒出聲。

沐依裳扶著他重新躺下,“你好好休息。”

顧流觴一怔,仰著頭追隨著她的步伐看去,“師尊!”

沐依裳回眸看他,卻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外面在下雨。”

“嗯。”沐依裳應了一聲。

顧流觴眸子幽深,方才他喊她師尊,她是沒有應的,可他說下雨,她卻應了。

雖然此刻師尊仍舊一如往昔的對他,但卻並不是沒有芥蒂的。

他叫了她那麼多次師尊,她始終一次也沒有回應。

顧流觴不由得再次溼潤了眸子,方才好不容易起死回生的內心再次跌入了谷底。

“師尊,我會怕,你……陪陪我好嗎?”他語氣裡帶著懇求,眼神裡滿是期盼。

但沐依裳還是狠了狠心,道:“阿觴,你累了,早些睡吧,我會用結界隔絕外面的聲音,你不用害怕。”

顧流觴的希望徹底破滅了,他眼睜睜地看著沐依裳出門去了。

他很想追出去,卻發現自己被施展了咒術,無法起身。

很快,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果然在頃刻之間消失了,師尊沒有騙他,這樣他就不用害怕雷聲了。

顧流觴閉上眼睛苦笑起來。

到頭來,師尊還是沒有原諒他。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

明明只是替蕭漱玉求了情,可這又能代表什麼呢?

顧流觴能想到的也只是蕭漱玉喜歡蕭躍笙,而如今他師尊和蕭躍笙在一起。

師尊向來不是個衝動愛生氣的人,尤其是對門中弟子,格外寬容大度。

這樣的師尊,為何偏生對蕭漱玉那樣絕情計較?

難道……是師尊再吃蕭躍笙的醋嗎?

這個念頭讓顧流觴捏緊了拳頭,發出咔咔的聲響。

都是因為蕭躍笙,都是他搶走了師尊!

顧流觴的眼睛微微透出紅色,眼神裡也滿是兇光。

頃刻間,顧流觴便震開了周身的咒術,他緩緩坐起身來,望著那扇關閉的房門。

“師尊,你為什麼要這麼對我?他就那麼好,值得你捨棄我?”顧流觴殷紅的眸子裡透出怨念。

那些怨念很快便幻化成一縷一縷的紅色魔氣入侵顧流觴的身體。

果然,修魔道是最快速提升修為的方法。

顧流觴閉上眼睛,盤腿打坐。

肩膀上的傷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癒合,等到顧流觴再次睜開眼睛,他的神情中吐露出冷漠。

如果可以,顧流觴是不願意修魔的。

魔道詭術終究不是神族該修的正途,強行修魔只會損耗自身的善性。

如果把一個人一分為二來看,有善的一面也有惡的一面。

修魔道便是以自身的善念為祭品,獻祭成為魔氣,讓自己逐漸轉化成魔。

顧流觴不願這麼做,就是害怕再次見到前世師尊痛恨他的模樣。

可如今,似乎不這麼做就會被拋棄了。

師尊喜歡強大的人,那麼他就成為那樣的人,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願意一試。

哪怕把自己變成另外一個人,哪怕讓自己都厭惡自己,顧流觴也要賭一把。

第二日,凌霜涎來了。

他直奔書房而來,人還沒進門,一聲“美人師姐”便先傳了進來。

沐依裳放下手裡的咒法冊,抬眸看他,“這麼快就回來了?”

前陣子江南出現水妖作祟,凌霜涎奉命帶弟子下山治理水患,捉拿水妖。

這一去便是十幾日,昨晚才剛回來,今日便早早來水月宮報到。

凌霜涎自然不是來看沐依裳的,他將左手拎著的大包小包放到沐依裳的案臺上,又揚了揚右手的包裹,道:“這些是給小阿觴的,他今日在吧?”

一提到顧流觴,沐依裳便不由得沉默起來。

為了不和他見面,今早沐依裳特地讓侍從去給他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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