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亦幻亦真，保大還是保小
看到此情此景，張春虎自嘲地笑了，卻突然又笑不出聲了。
左邊的膝蓋上，傳來一陣火辣辣的痛。
咦？做夢還會感覺到痛？
於是，他挽起褲腿，就見膝蓋上蹭破了一大塊皮，還滲出了血跡。
這讓他更加有些好笑了：
這個夢，好像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真實呢。
於是，他伸手摸了一下：
“嘶——”
真特麼的痛！
這還是夢嗎？
就在這時候，沈知友推了他一下：
“還磨蹭什麼呢？快點！”
短暫地錯愕之後，張春虎拔腿就往外跑。
他都50多歲了，對做夢還是很有經驗的，一般夢裡跑動的時候，會覺得兩條腿跟灌了鉛似的，根本跑不動。
所以，他打算跑跑看，倒看看這個夢，能真實到什麼程度？
可是，奔跑起來後，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吃力，似乎真的回到了那個年代，自己還是20歲的身體。
後面的沈知友一邊小跑，一邊催促著，讓他根本沒時間思考，也分不清是在夢裡，還是真的重生了。
不過，重生應該不大可能，那都是小說上寫的，現實中，怎麼可能會重生？
一定是昨天見了沈知友，聽了他的懺悔，受了點刺激，又多喝了幾杯，還和閨女聊到了重生的話題，夢裡的潛意識，受到了執念的牽引，渴望回到起點，重頭再來，這才有了這麼真實的夢境。
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便是這個道理。
昨天，沈知友不是說了嗎？
他第一次坑自己，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自己的酒，就是他聯合小分隊的其他人，聯手給灌多了。
結果，在接下來的抓孕婦過程中，他又“指引”自己，錯抓了計生專幹王莎莎，不但放跑了孕婦，還造成了一屍兩命的嚴重後果，使自己受了處分，預備黨員轉正的事，也因此黃了。
現在這個夢境，就是當初的場景再現。
只是，這個夢，未免也太真實了！
先不管它了，就讓夢牽著走，看看後面的劇情如何？
現在，張春虎已經知道了那次自己抓錯了人，等一下，若是自己把夢中的劇情改了，不去錯抓王莎莎，而是抓住真正的孕婦，不知沈名友的表情如何？
臺詞又有什麼變化？
夢裡的劇情，又將如何發展？
兩人跑到村後山腳下的時候，這裡已經雞飛狗跳了，就見小分隊的人，分成了好幾撥，已經追出去很遠了，每一撥的前面，都有婦女在趔趔趄趄地往村中飛跑，在房屋和樹木的掩護下，偶爾露出若隱若現的背影。
此外，還有不少看熱鬧的村民，也幫著吆喝：
“在這邊呢！”
“喂，別跑！”
“站住！”
“快來這邊，這個才是真的！”
“……”
事實上，這些村民都是故意搗亂、擾亂視聽的。
而那些在前面跑的，未必就是真的“大肚子”，大多是孕婦的妯娌、小姑子，或“熱心”鄰居假扮的，目的是把小分隊的人視線擾亂，好讓真正的“大肚子”伺機跑掉。
此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這樣的光線下，更難分辨孰真孰假了。
跟在小分隊後面的，是村幹部，一般這種情況下，村幹部都會跟在後面做做樣子，真正抓人的事，還是小分隊來。
看到這情景，張春虎愈加覺得這夢境太真實了。
就在這時候，從後山東邊方向，傳來一個女聲：
“快來人！孕婦在這裡呢，你們那邊都不是！”
聽嗓音有些耳熟，隨即他就想了起來，這不就是王莎莎嗎？
哈哈，高潮來了！
於是，他心中暗笑，帶著惡作劇的心態，邁開兩條大長腿，循著聲音追了過去，很快就看到前面，一前一後兩個腰身粗壯的背影，正朝著後山跑去。
跑在前面的那人，穿著一件肥大的、有些發白的藍色上衣，襯托得背影更加臃腫。
那是梅衝銅礦的工作服，這邊很多人都有，非常的寬鬆，用來遮掩孕婦的大肚子，再合適不過了。
而且，那人還戴了一頂紅色的礦工帽，遠遠看了，更看不出是個孕婦。
不過，接下來的一個趔趄，礦工帽掉落下來，一頭秀髮散落開來，在山風的吹拂下，長髮飄飄，立即就暴露了身份。
女人沒顧得上撿起礦工帽，彎著腰，趔趄著一頭鑽進了山腳下的灌木叢。
跟在後面緊追不捨的，也是一個粗壯的背影，身材不高，腰粗臀肥，不是王莎莎又是誰？
當年自己醉醺醺撲上去抱住的，正是這位！
呵呵，關鍵的劇情到了！
張春虎正自好笑，可身後的沈知友，卻突然一個趔趄，撲倒在了地上，“哎呦哎呦”的叫喚起來。
張春虎強忍著不讓自己露出鄙夷的表情，伸手去拉他，卻被他甩開了，一邊急促地說：
“別管我，快去抓大肚子呀！ 我的腳扭了，你快追上去，前面那個就是了，眼看就要跑上山了，快！”
呵，你小子真會裝!
老資喝得醉醺醺的，都沒摔倒，你卻摔倒了？
不過，張春虎也沒計較，他還要接著看戲呢！
倒看看這個夢境，在他的刻意修正後，又將如何發展？
此時，真正的孕婦，已經鑽進山腳的密林了，只剩下王莎莎還在緊追不捨，不過，她的體型過於肥胖，跑起來格外吃力，那粗壯的腰身，從後面看，真的很像孕婦。
張春虎也明白當年自己為什麼弄錯了，當時他被灌了太多的酒，又睡得迷迷瞪瞪的，加上沈知友的“好心指引”，再結合這女人粗壯的腰身，和蹣跚的腳步，不弄錯才怪呢？
想到這，他不由心中冷笑：
呵呵，今天我就不按套路出牌，倒看看後面的劇情怎麼演？
不過，他還是恨恨地跟沈知友說了一句： “我知道你是在坑我！”
然後，才從他身邊跨過去，朝著前面追去。
他明明知道是在夢裡，可還是對沈知友說了這句話，實在是這一坑對他的傷害太大了，整整一輩子啊！
回想起在販毒集團的那些年，讓他怎能不恨？
可就在他快追到王莎莎，向一旁邁出了兩步，打算超過她，一頭扎進山腳下的灌木叢時，又一個想法冒了出來，讓他不得不放慢了腳步。
當年，他錯抓了王莎莎，因此讓那個孕婦逃脫了，後來，他和聞訊趕來的其他人去山上找，也沒找到人。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個孕婦掉進了一個礦坑，暈過去了，所以才沒被找到。
他們這裡是丘陵地帶，煤炭資源十分豐富，且煤層非常淺，有時候只需挖個三五十米，甚至十幾二十米，就能挖到煤。
隔著一座山，山那邊還有個省屬的梅衝銅礦，銅礦附近也伴生了不少煤層。
早在上個世紀初，就有地主資本家在此挖煤，規模還挺大的，後來又被倭人佔去了繼續挖，解放後又成了國有煤礦，後來因資源漸漸枯竭停了，但零星的窩狀煤層，到處都是。
80年代開始改革開放，一些眼光獨到的村民，三五個或十來個合夥，也開始在山上挖煤。
這邊的煤都是窩狀的，運氣好的，挖到了一大片，就發財了，但更多的，則是隻挖到一小窩，或者什麼也挖不到，只留下漫山遍野、或深或淺的大小礦坑。
後半夜的時候，村裡人聽到後山有嬰兒的哭聲，便循聲去找，可哭聲微弱且斷斷續續的，到後來就沒有了。
天亮後，村民們在一個礦坑裡，找到了一大一小兩具屍體。
可憐那個女嬰，出生的時候，還是健健康康的，還能發出哭聲，卻生生給凍死了！
這也是張春虎被取消了預備黨員，並記大過的主要原因。
否則，如果只是抓錯了人，最多批評一下，給個警告處分便可了事，可因為他的疏忽，造成兩人死亡的嚴重後果，沒抓他進監獄，就已經算從輕發落了。
剛剛，他只想著重回夢境，覺得好笑，卻忘了這人命關天的大事！
現在，一個艱難的抉擇擺在了他的面前，這個選擇不僅關係到自己的“官途”，還有人命！
如果他鑽進山裡，抓到了正主，孕婦是不會死了，可她肚子裡的小生命，卻是萬萬保不住的！
小分隊抓了她，立馬就會送去縣計生指導站，一針下去，哪還有小命留下？
可張春虎知道，這個孩子已經發育成熟了！
後半夜的時候，她就出生了，還能哭得很大聲！
可要是抓了她媽媽，哪還能讓她出生？
但如果抓了王莎莎，那不還是跟當時一樣，一大一小都得死？
這可怎麼辦？
“保大還是保小？”
這是婦產科門口，經常會出現的場景，當助產醫生開啟手術室的門，面對外面焦急等待的丈夫或婆婆時，經常會問出的問題。
可是，張春虎卻在想： 能不能大小都保住？
昨天晚上，他可是跟女兒說過，要是重生回到計生辦，要幫助百姓多生娃的！
當年的計劃生育政策，在那個階段，是適合國情的，也是無比正確的。
可是，誰也沒想到，社會發展太快，人們的觀念轉變更快，只短短二十幾年，年輕人都不想生小孩了，甚至連婚也不結了，國家的人口紅利沒了，老齡化卻蹣跚並快速地趕來了。
早知道這樣，當年的政策哪怕稍稍鬆動一點點，也許現在的局面就會不一樣了。
所以，真要是重生了，而且還是重生到當年的計劃生育小分隊，他應該換一種心態，就像他跟女兒說的一樣，幫助百姓多生娃才對！
若是每年因此多生幾十上百個人口，又何嘗不是為國家做了貢獻？
可是，放走了孕婦，就意味著失去兩條人命，抓住孕婦，便是親手斷送了一條小生命！
這可真是艱難的抉擇！
沈知友聽了張春虎那句沒頭沒腦的話，狠狠一拳砸在了地上，罵道：
“媽的！還是酒灌少了！竟然給他看出來了！”
說完，他懊惱地閉上了眼睛：
這一下，多年的兄弟沒法做了！
隨即，他又把牙一咬：
既然這樣了，不做就不做唄！
本來就沒打算跟你做兄弟，只是讓你做個唯命是從的小弟而已。
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給我讓個路，還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今天下午，小分隊全體人馬出動，來梅塘村支書周本榮家，讓他動員自己的弟弟和弟媳，去做節育手術。
計生物件是自己的弟弟和弟媳，周支書自然要好好招待了，才下午四點多，就張羅了一桌子菜。
而張春虎家也在梅塘村，雖然不在周本榮一個村莊，但距離也不是很遠，轉過一個山嘴便到了。
作為半個東道主，他當然要和周支書站在同一條戰線，盡力陪好自己的同事們，沈知友想借機讓張春虎喝醉出醜，便極力攛掇大家，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灌醉了，早早撤出了戰鬥，躺在涼床上睡了過去。
而其他人則還在繼續，直到有人跑來檢舉，說是村東頭靠邊的一戶老太太家，租住了一個外地躲生的孕婦，他們才放下杯筷追了出去。
那時候，舉報計劃外生育是有獎勵的，所以，有人會掩護孕婦逃跑，也有人為了獎金舉報的。
沈知友追出去一段路，才想起張春虎沒跟過來，於是又跑回去把他叫醒，目的是讓他再出一次醜。
而且，要是在追孕婦的過程中吐了或摔倒了，並因此放跑了孕婦，處分是免不了的。
當看到王莎莎一個人奮力追孕婦的時候，沈知友心裡更加樂開了花：
王莎莎身材臃腫，從後面看，和孕婦根本沒什麼區別，要是讓張春虎錯抓了她，卻放跑了孕婦，那就有熱鬧看了！
可他沒想到，張春虎竟然看出來了！
而且，由於他假裝扭了腳，等於是給張春虎送了一份功勞！
要是他沒“摔倒”，憑張春虎的腳力，根本追不上他，今天這個孕婦，肯定是被他給抓住的。
就在沈知友懊惱不已的時候，一聲大喊和一聲驚天動地的尖叫，接踵而至：
“看你還往哪跑？”
“啊——
張春虎，你瞎了眼嗎？連我也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