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風暴在太陵城裡翻滾的愈加猛烈,亂局終於從朝堂上延燒到了在城內的每一條街巷裡。

百姓們已經有兩天領不到糧米了,戶部的府庫外刀槍林立,一粒米都不再發放。現在連城門都關了,守門官說:朝堂上有了旨意,叛軍圍城,城門關閉!

與此同時,城防營的軍士開始挨家挨戶的搜尋著任何年紀的男丁。發現一個,不由分說的就往外拉!女人們死死拽著自己的父親、丈夫、兄弟,直至一家人連著老幼都被拖到了街市上。她們哭喊著、咒罵著,當街跪著苦苦哀求,甚至不顧鋒利的刀槍正頂在自己的脖頸上......然而,這些哭求在聖命之下,全都無濟於事!好在皇帝的差役也大都來自本鄉本地,他們在臉上努力鼓著兇暴,而握著刀槍的手卻不住的發著抖,他們甚至會俯下身子,在女人們的耳邊小聲勸道:"別哭了,被我們拉走的好歹還有糧米!"

大津朝的南都太陵城,在這般劇烈的動盪中,迅速的失去了所有的秩序!而這世間最大的災難,莫過於連人心也失去了管束,因為那裡始終都是孕育著野蠻的溫床,如今則更成為了焚燬良知的熔爐。

逞惡的狂徒從單槍匹馬,變成了成群結夥,妄圖從那早已乾枯的街市上,撬出最後的一兩枚銅錢,因此所用手段的殘暴可想而知。他們反覆衝搶著空空如也的商鋪,搶不到東西就出手傷人,他們拿著棍棒和刀槍,有的人甚至只有一張剛剛兇狠起來的臉!他們明火執仗的登堂入室,從老弱的哭求中,奪去了他們家中的最後一點點活下去的希望,或者也會因為顆粒無收而打砸洩憤!而留在他們身後的,是傷者無醫的呻?吟,以及窮途者痛不欲生的呼號!

這些人本就是這城中單打獨鬥的惡漢,如今,更成了惡跡昭彰的民匪!他們成群結隊,躲避著抓丁的軍士,卻往往能在街頭巷尾與同道相遇,他們當然都覬覦著對方手上的收穫,於是不需要任何的鼓動和挑釁,一場肉搏在所難免。而在貪念的驅使下,自然沒有留情的刀槍,有的只是白刃見紅的冷酷,和鮮血四濺的快意。棍棒、刀槍甚至是牙齒的較量都在頻繁上演,當然煙塵散盡之後,也有跪地告饒者,而他們投名求生的資本,竟是將自己劫掠過的苦難女子,出賣給正從刀刃上抹去汙血的勝者。這些女子,未必真有姿色,可在這逃無可逃的太陵城中,她們的胸、臀或許可以成為換取糧米的幾塊銅板。

這樣的混亂在這城中愈演愈烈,一發不可收拾!終於,更大的變亂爆發了!

面對著城中越發肆無忌憚的狂徒,巡防營奉命彈壓,幾番交手下來,烏合之眾當然力不能敵。然而,他們在逃散之時,為掩蓋自己的行蹤,竟然將民宅點燃!躥升而起的黑煙成為了魔鬼的帷幔。可是,那黑灰的煙火也將這魔鬼的爪痕,深深的刻進了太陵城的皮肉裡。他們的惡行也沒有隨之消散,這城中上演過的一切的駭人與恐怖,全都化為了可怖的言語,被巡防營的軍士們帶回了營中,當然,也必然就傳到那些被圈禁在此的"壯丁"們耳朵裡!

隨之,絕望在每一個人心中蔓延。絕望又立刻催生出了滿腔的憤恨,而漸漸的大家都把心中的憤慨,對準了春和宮裡那個北來的皇帝,和押在刑部大牢裡那個引狼入室的袁思孝!

的確,他們南來之前,南都太陵城是如此的富足安逸,可他們來了之後,短短三年,一切全變了!亂兵屢屢圍城,百姓食不果腹!他們口中將要復興的大津朝,似乎正拖著無辜的百姓,一步步走向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這天的早上,一腔的怒火終於在胸膛裡炸裂開來,那些被圈禁在軍營中的壯丁們首先發難,他們衝破橫在營門前的刀槍,呼喊著撲向了戶部的糧庫,把守著糧庫的兵丁們,看著洶洶而來的壯丁,再看他們人人雙目吐火,就知道真的鬧出了民變。軍士們驚慌失措,大多數人趕忙扔掉了手中的刀槍奪路而逃。大家其實鄉里鄉親的,即便彈壓民變立了戰功,將來回了家仍然是個千夫所指的惡棍!少數幾個怕有違軍令的,也只是綿軟地端著長槍,手足無措的站在壯丁們面前。而壯丁們也並不硬拼,領頭的大聲喊道:"前面的弟兄,家都在南直隸,你忍心讓父老鄉親餓死在城中嗎?讓出條生路吧,吃飽了,再一起跟叛軍去拼啊!"隨即,戶部糧庫大開。緊接著,全城的百姓聞風而動,這城中的每一座府庫前都擠滿了拼命求生的人們。

壯丁們甚至分出一支,拾起了巡防營軍士丟下的刀槍,衝向了刑部大牢。他們將刑部團團圍住,高舉著刀槍喊著要吏員們將袁思孝交給他們!刑部吏員當然不能應允,他們先是厲聲喝罵著,想要靠著官威驅散壯丁們!可是,圍上來的百姓越來越多,吏員們的聲調也漸漸低緩了下來,最後,竟成了乞求告饒了。好在,刑部尚書及時趕來了,這個五十來歲的尚書,什麼世面沒見過?他一臉從容地衝著百姓們高喊道:"你們這是幹什麼?朝廷有朝廷的法度!豈是小民百姓可以妄議的?好大的膽子,竟敢劫獄來了!袁思孝是欽犯,劫獄的滿門抄斬!誰敢上前?!"看著圍上來的人群遲疑了,他趕忙接著說道:"大家放心,袁思孝重罪難饒,不日便會有旨意!你們還愣著幹什麼?沒聽過,什麼叫法不責眾嗎?庫裡糧米可不多了!"人群恍然大悟,立即轉向了戶部的府庫。

誰也沒想到,一個曾經繁華富庶的都邑,如今,竟會為了府庫裡那點可憐的糧米,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癲狂之中!百姓們匯聚在每一個街口大道,人群裡分不出好人壞人,大家就這樣扭曲著、碰撞著、拉扯著、甚至撕咬著,混跡在一起!多少母親悽慘地呼喊著被人群衝散的孩子,她們當然知道,這呼喊聲根本穿不透洶湧的人群,可那嘶啞在喉嚨裡的哭喊,也能在胸膛之中壓抑出同樣的撕心裂肺!有多少肝腸寸斷的母親,就有多少倒伏在人群腳下的孩童,人間的兇狠與悲慘,毫無保留的印在了他們的瞳孔裡,也許在前世他們都是心地良善之人,所以,他們也不必在這地獄裡受盡折磨!還有些人懷揣利刃,他們很"明智",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根本就擠不到糧庫的門前,而為了活下去,他們能做的就只能是搶了,往往一個人扛著糧米就要往家中衝去,人群中便會有好幾個人向他猛撲過來,按倒在地後,先是數把利刃劃開皮肉,緊接著幾支血紅的短刀之間,便又展開了生死的搏殺!然而,即便是得到了最終的勝利,也未必能忍著劇痛走回自己的家中!而在他倒下之際,又一場廝殺,立刻會在他的屍首邊上激烈的上演起來!

鹹嘉帝再也不能無動於衷了,他的太陵城已經站在了崩潰的邊緣,連著春和宮都跟著晃動了起來。皇帝面如死灰,他完全沒有想到,不顧了百姓的生死,這京師立刻會變成了人間地獄!他不知所措,可又不能沉默,他無助得喊叫著,但卻根本按壓不住自己焦躁的內心!

汪正明終於開口了,他小心地說道:"皇上,快把上林衛派出去吧!不然,不然就來不及了!"

皇帝彷彿一下子醒悟了過來,他忙開口喊道:"袁思孝!袁思孝......"連喊了幾聲,殿上無人答應。鹹嘉帝這竟"哇"的大哭了起來!

汪正明知道,在寄人籬下的南方,袁思孝是鹹嘉帝心裡的唯一的支柱!如今眾叛親離之下,年輕的皇帝只能獨掌危局!而情勢的急劇崩塌,又讓他手足無措!這可憐的孩子,正是在這劇烈的動盪之中,一步一步的被逼到了極端的情緒之下。

然而,一切都不再有時間等待,汪正明大聲喝了句:"皇上!"

鹹嘉帝這才抬起滿是淚水的臉,雙眼左右看著,嘴裡反覆說著:"怎麼辦?怎麼辦?"

汪正明嘆了口氣說道:"讓老奴去吧!"

鹹嘉帝木然地抬起頭,看著汪正明,片刻之後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汪正明忙喊了聲:"遵旨!"便轉身往殿外趕去!看著汪正明的背影,鹹嘉帝卻突然站起身來,衝著殿外咆哮道:"有不聽號令者,殺無赦!"而後,便像是洩去了軀殼裡的所有神氣,重重的摔坐在了御座上。

這時,皇宮外的人群裡,開始有人大喊起來:"糧庫裡沒有糧了!"這個流言立刻在人群中掀起了驚濤駭浪,街市上絕望的哭喊聲震顫著人心。突然又有人喊道:"孃的,絕不能放過那個引叛兵圍城的蛋!"一時間,人群的憤怒再次被點燃,太陵城的百姓們,又一次把刑部大牢給包圍了。

這回好在汪正明領著上林衛及時趕到,這才沒讓百姓們衝去大牢!汪正明趕忙對著百姓們喊道:"諸位父老!咱家正是奉了皇上的旨意,來此提審罪臣袁思孝的!大家放心,有罪的,朝廷一定會嚴懲!大家都散了吧!"

"算了吧!你們這些都是官官相護的!"

"是啊!城外頭大兵壓境了,還審什麼?"

"就是想拖下去,等敵兵退了就沒事了!"

"大家別信這鬼話,衝進去!活剮了那蛋!"

人群中的憤怒根本就不是幾句話能安撫住了。汪正明的冷汗溼透了他的後背,他知道:想要保住太陵城,袁思孝就保不住了!所以,面對人群他只好高聲說道:"父老們,你們放心,袁思孝的事,皇上早有聖裁,必定不負皇天后土!"

"別說那些個沒用的!就說怎麼定罪吧!"

"諸位莫急!明日!安定門外必有旨意!"汪正明說道。

這時,依著汪正明的吩咐,提前混進百姓人群中的巡防營軍士們開始呼喊起來了:"好!那就等明天!看你們還能耍什麼花樣!"

"是啊!是啊!大家散了吧!"

動盪了一天,百姓們身心俱疲,在憤怒暫時冷卻下來後,也只能無奈的轉頭回返了!

黃昏時分,汪正明回到了宮中,他還在想著該怎麼開口勸說鹹嘉帝放棄袁思孝!否則,要是再鬧起一次民變,這太陵城就真的沒有希望了。

可沒想到,皇帝卻鬧著要走出皇宮看看去。也許他不太相信事情真的已經到了不可收拾的程度了。汪正明無奈,只得吩咐小太監們給皇帝換上了便裝,兩人一前一後的從北上門出了宮去。而一到街市上,四處皆是狼藉,被踩碎的瓦礫,倒塌的門面,全都鋪陳在青石板上,還有那被燒得烏黑的房梁,甚至還在冒著灰煙。還有橫七豎八的屍首,有的身邊有人啼哭,有的根本沒人理會!就這麼不分彼此的橫陳於太陵城的街頭巷尾!遠處有一些孩童,他們星羅棋佈的蹲在街巷的角落裡,而彼此的身體卻從不肯靠在一起。開始並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走得近些,才發現他們正從青石縫裡、泥土裡、汙水裡,一粒粒的拾起白天人群裡散落下來的米粒,有的還沾著血汙!然而,當皇帝剛想再走近一些時,那些孩子竟全都如受驚的雀鳥般,齊齊的起身逃散而去了!

回到春和宮中的鹹嘉帝,失魂落魄的坐在御座上,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原來他以為的刁民,竟是如此的困苦多難!這樣的江山還要怎樣去守?鹹嘉帝的心裡糾起了痛苦與自責,他恨自己輕信了孫望庭的花言巧語,恨自己赤手空拳的就要對南川會動手!恨自己孤注一擲的把太陵城,把祖宗的江山推到了萬劫不復的境地裡。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應當坐在御座上,他努力回憶著自己登基時詠誦的誓言"兒今臨位,敬告天地父母,絕不忘亡國之恨,不棄北境百姓,不遺宗社於賊手,正朔難偏安,漢賊不兩立,兒當臥薪嚐膽,茲者親統大師,出生民於水火,復大津之威儀!"

皇帝想要從登基的誓言中,找回當初的意氣風發,然而,不論心中如何默誦,鹹嘉帝的手掌竟始終也握不起拳來。

鹹嘉帝被自己紛亂的情緒逼得大叫了起來,這一切,汪正明都看在了眼裡,皇帝的心思他當然瞭然於心,只是,他也實在開不了口,如今,要活下去的唯一辦法,就是斷臂求生了,可是,誰又忍心這般慘烈的方式,來開解這個不知所措的少年呢?

終於,汪正明還是下定了決心,他小心開口說道:"皇上,這世間之事紛繁複雜,智者千慮有失也是常事!那諸葛孔明,神機妙算,可不也數敗於司馬懿嗎?就像這回,袁副使便是馬失前蹄了,他竟未曾看出那孫望庭詐降之意。一個勁的上表為其表忠!這才讓這賊人鑽了空子,如今,又把這太陵城鬧得雞飛狗跳!"

皇帝一聽這話,皺著眉頭問道:"你是說,這事皆是袁思孝之過?"

汪正明知道他的話撬動了皇帝的心思,他忙說道:"那當然了,孫望庭投了降表來此,皇上和眾朝臣皆未親眼見過那廝,哪裡會知道他是真降還是詐降!可是,皇上是天子,必定要心懷天下,自歧路而歸至天子羽翼,那便是赤子,這是天子該有的仁德與胸懷!皇上沒有錯!錯的是那袁思孝,到了西原真被賊人矇蔽!這才幫著孫賊欺瞞了皇上,這才有了太陵城的危難!皇上,只要我們,只要我們........

"好!不用說了!"皇帝的心裡有了一絲舒緩!他必須攔下汪正明的話,只怕這後頭的言語,會立即奪走心裡頭轉瞬即逝的愉悅!但皇帝也下定了決絕之心,片刻之後,鹹嘉帝咬著牙說道:"下旨給刑部,明日將袁思孝押往西市,斬首示眾!"

汪正明緩緩跪下,應了句:"皇上英明!"抬起頭來時,不覺已是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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