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十點，一位行如鬼魅的暗夜精靈，悄無聲息地出現在了茉莉的身後。
此時，茉莉正專注地編寫著一本神秘學書籍，房間內只有她自己，天秤去找蒲公英了。
這位暗夜精靈的到來沒有驚動任何人，更沒有觸發保護基地內的警報裝置，彷彿是從夜幕下的陰影中走出來的幻影。
她的身材勻稱修長，穿著一套純黑色的緊身皮甲，佩戴著一張純黑色的面具，面具上沒有刻畫任何花紋圖案，也沒有五官的凹凸與眼部的洞，只有一個光滑的弧度。
這身打扮與長老院的暗夜精靈護衛明顯不同。
長老院的暗夜精靈護衛都穿著款式統一、造價更昂貴的黑色魔法裝甲，並佩戴著銀白色的面具，面具上有月亮符號的圖案。
“潛行者1號，參見茉莉大人。”暗夜精靈單膝跪於茉莉身後的兩米處，低著頭。
她的聲音平淡冷漠，毫無感情與溫度。
“起來吧，是黯長老派你來的？”茉莉用神秘之手把到來者扶起，合起鋼筆後，轉過了椅子。
她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麼潛行者，但是從名稱上大致能猜到對方是幹什麼的。
“是。”暗夜精靈簡潔地回答。
“坐吧。”茉莉的聲音也很平淡。
“是。”暗夜精靈雙腿併攏，原地做了一個坐下的姿勢。
“？”
茉莉沉默了一兩秒，問道：“坐在空氣上不累嗎？你可以坐在椅子上或沙發上。”
“大人是讓屬下坐在椅子上，還是沙發上？”
“隨便坐，你想坐在哪裡都可以。”
“屬下沒有自己的想法。”
“……坐在沙發上吧。”
“是。”暗夜精靈弓著腰，後退著來到了沙發旁，又問道，“大人想讓屬下坐在沙發的哪個位置？”
“你願意坐在哪裡，就坐在哪裡。”
“屬下沒有自己的意願。”
“你沒有自己的想法和意願，都能讓人這麼無奈，我不敢想象你有自己的想法和意願以後，會是什麼樣子。”
“屬下不懂大人的廢話……”暗夜精靈停頓了一下，改口道，“屬下不懂大人的指令是什麼意思。”
“不想坐就站著吧。”茉莉淡淡地說道。
“是。”
“黯長老派你來找我有什麼事？不會是讓你給我心裡添堵的吧？”
“回大人的話，不是。黯長老已知曉大人在研究不同的智慧生物，所以她命屬下，把暗夜精靈一族的身體資料資訊整理後，帶給大人。”
潛行者1號從空間戒指內取出了一本約兩百頁的小冊子，彎著腰走上前，呈雙手遞給了茉莉。
“多謝，辛苦你跑一趟了。”茉莉接過小冊子，再次確認道，“這是一個人的身體資料資訊，還是一族的資訊？”
“一族的。”
“這麼薄？”茉莉隨意地翻了翻。
“回大人的話，這是目錄。”暗夜精靈又取出一枚銀色的空間戒指，遞了過去，“詳細的資料資訊在這裡。”
“……”
茉莉把目錄和空間戒指放在了身後的書桌上，面無表情地說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你很壞心眼兒。”
“不，屬下沒有自己的想法。”
“沒有自我思維的兵器，不會主動捉弄我。”
“屬下沒有捉弄大人。”
“那你為什麼要把目錄和內容分開，不一起交給我？”
“是屬下疏忽了，請大人懲罰。”暗夜精靈又單膝跪在了地上。
“你想得美，起來。”
“是。”
“你就是故意的。”
“不，只是疏忽。”
“……”茉莉注視著冷冰冰的黑色面具，片刻後，又說道，“你還是有自己的想法，否則為什麼要隱瞞自己的疏忽？為什麼不如實稟報？”
“屬下還沒有來得及稟報，請大人懲罰。”暗夜精靈第三次單膝跪在了地上。
“起來。”
“是。”
“你有喜歡的事物嗎？”茉莉換了一個話題。
“屬下沒有自己的喜好。”
“你喜歡生活在陰暗潮溼的環境下，還是生活在陽光溫暖的環境下？”茉莉隨手拿起了目錄冊，翻了翻。
“大人讓屬下生活在哪裡，屬下就生活在哪裡。”
“書上說暗夜精靈喜歡生活在陰影中。”
“書上的記錄是錯誤的，暗夜精靈一族沒有自己的喜好。”
“所有的暗夜精靈都沒有自己的喜好？”茉莉又放下了目錄冊，抬頭問道。
“是。所有的暗夜精靈都沒有自己的想法、喜好與性格。我們是沒有感情的兵器，是魔女一族最優秀、最忠誠的兵器。”
“我看目錄冊上只有一些編號，護衛者1號、護衛者2號、刺殺者1號、刺殺者2號、潛行者1號、潛行者2號……這麼說，你們也沒有自己的名字了？”
“是。”
“那麼年齡尚幼的暗夜精靈，還沒有能力成為長老院的護衛、刺客或潛行者的暗夜精靈，都叫什麼名字？”
“她們沒有名字，只有無字首的編號。”
“她們也沒有感情、沒有喜好嗎？”
“她們有，但她們都是不合格的兵器。”潛行者1號的聲音沒有絲毫波動，彷彿在講述著一件與自己無關，與自己種族無關的事情。
“這麼說，你曾經也有過自己的想法、感情與喜好了？”
“是。”
“懷念那時候的你自己嗎？”
“屬下沒有懷念這種情感。”
茉莉微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或許真的沒有什麼可懷念的，畢竟，你們從誕生以後，就沒有了自由。每天只是反覆地被訓練，沒有時間去思考活著的意義，直到一切原本屬於你們自己的東西被盡數剝離，直到一切都沒有了，直到你們只能成為了一把合格的兵器為止。”
“……”暗夜精靈沒有說話。
“你感覺魔女一族對暗夜精靈一族殘酷嗎？”茉莉問道。
“屬下沒有感覺，沒有自己的判斷。”
茉莉稍加思索，又問道：“如果我賜予你自由，賜予你思考的權力，剝奪了你目前唯一活著的意義，也就是剝奪了‘兵器’的身份，那麼你將會如何？會走上自盡這條道路嗎？”
“屬下不知道，無法做出回答。”
“你希望我改變暗夜精靈一族的命運嗎？”
“屬下沒有希望。”
“是啊，你們早已沒有了希望。”茉莉自語了一句。
她明白暗夜精靈一族為什麼會成為，除了魔女一族以外，天賦最好的種族了。
有節制能力的智慧生物，他們的修行之路是鬆弛有度的，該休息的時候休息，該修煉的時候修煉。而暗夜精靈則不然，她們無時無刻不在磨礪著自己這把利刃，包括睡覺和吃飯的時候。
蒲公英長老就會一些能在睡覺的時候修煉、對敵的術法招式，前一陣子還傳授給了茉莉。
一直磨刀，刀是受不了的，但是暗夜精靈一族的韌性、生命力及抗壓能力卻極強，她們不會因為一直磨礪自己而受傷，哪怕受傷了，也能在短時間內恢復。
哪怕意志與意識崩潰了，也無所謂，因為她們不需要，她們只是一把聽話的兵器。
茉莉輕嘆了一聲，收回了思緒，說道：“我現在賜予你自由，賜予你思考的權力，你以後不必再聽命於我，聽命於黯長老了，你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甚至可以向魔女們復仇。”
“……”暗夜精靈無動於衷。
茉莉的目光穿過面具，看到了一張沒有任何修飾、沒有任何表情的美豔臉龐。
片刻後。
茉莉輕聲說道：“你現在可以開心了，你已經擁有了開心的權力。”
“屬下不明白。大人不必再試探屬下了，屬下對大人、對黯長老絕對忠誠。”
“我不是在試探你，你以後也不必再自稱為‘屬下’了。”
“請大人指示。”
“……”茉莉又沉默了片刻，問道，“咖啡和紅茶，你更喜歡喝哪一個？”
“屬下沒有喜好。”
“必須選一個。”
“大人讓屬下選哪個？”
“我讓你自己選。”
“屬下無法做出選擇。”
茉莉倒也沒有生氣，而是不緊不慢地起身，去製作了一杯咖啡和一杯紅茶。
五分鐘後，她左手拿著一杯紅茶，右手拿著一杯咖啡，來到了暗夜精靈的面前。
“都喝了，不許一起喝，想一想先喝哪一杯，我不會告訴你。”
“屬下沒有想法。”
“我現在命令你必須想，必須你自己做出決定。”
“……”
暗夜精靈陷入了沉默。
茉莉沒有催促，就站在她的面前，耐心地等待著她的選擇。
時間在點點滴滴中緩慢流逝，半個小時後，暗夜精靈把面具稍稍往上推了一點，露出了性感的嘴唇，而後接過紅茶，一飲而盡，再然後接過咖啡，也一飲而盡。
暗夜精靈把面具重新戴好。
“為什麼先喝紅茶？”茉莉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抹笑容。
“屬下不知道。”
“不，你知道，因為你想先喝紅茶，你已經學會了簡單的思考，這是一個進步……不，不對，應該說……你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與喜好。”
茉莉稍稍停頓了片刻，繼續說道：“實際上，每一位暗夜精靈也一直都有自己的想法與喜好，只不過你們把這些東西都埋藏在了‘面具’之下、陰影之中，它們沒有被長老院完全剝離，自始至終都屬於你們。
“否則的話，你們不可能完美地執行、完成每一個任務，無法思考的兵器哪怕再優秀，也做不到這一點，更不可能在各位長老和黯長老之間，選擇追隨黯長老。”
“屬下沒有自己的想法，不會思考。”暗夜精靈再次重複道。
“不，你有，你剛才的選擇，就是最好的證明。”
“……”
“你感覺我製作的咖啡和紅茶好喝嗎？”茉莉又笑著問道。
“常規情況下，從一名正常魔女或人類的評判標準來看，大人制作的咖啡和紅茶很難喝，但是從一名正常棕獸人的評判標準來看，大人制作的咖啡和紅茶很好喝。”
茉莉的笑容漸漸消失了：“你能給出這種評價，也證明了你擁有自己的想法，並且說明了，你的味覺沒有任何問題。你可以離開了，你已經自由了。”
“大人不研究一下屬下的身體嗎？”
“不必了，對於我而言，皮囊與資料資訊不是最重要的，一眼就能看穿，重要的是你的內在，我已經大致瞭解了你的內在。”
“屬下告退。”暗夜精靈把手中的兩個杯子放在了茶几上，彎腰行了一禮。
“等一下，你是不是沒注意到我所說的話？我說的是，你已經自由了。”
“屬下聽到了。”
“那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回到永恆之地後，把屬下與大人之間的對話，如實轉述給黯長老。”
“然後再轉述給所有的暗夜精靈，並且告訴她們，從今以後，你們都自由了，不必再聽從誰的命令。”茉莉說道。
“這是大人的命令嗎？”
“不，是建議。”茉莉想了想，又道，“順便再幫我給黯長老和三長老捎一句話：已定的計劃出現了變故，不久的將來，不超過三個月，新生的魔女會從世界樹上誕生，她的名字為……永恆。永恆神王的永恆，不是真正的‘槲寄生’。”
“屬下記下了，這是大人的命令嗎？”
“不，是煩請。”
“屬下明白了。”
“真的都聽明白了嗎？”
“都聽明白了。”
“既然如此，那就把面具摘下來吧。”
“……”暗夜精靈頭一次產生了猶豫。
兩秒後。
“這是大人的命令嗎？”暗夜精靈的聲音出現了一絲異樣的波動，沒有之前那般平淡無情。
茉莉沒有再說廢話，走上前，親手幫她摘下了面具。
面具後，是一副成熟、美豔的面容，銀白色的眼眸中多出了一些迷茫。
茉莉笑了笑，把面具放在了暗夜精靈的手裡：“你現在也有迷茫的情緒了。我建議，你就這樣回去，不戴面具，把你的面具、你的真實容貌，展示給你的同族們看。
“然後再告訴她們，是否喜歡戴面具，與是否喜歡生活在陰影之中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能否自己決定，以後要不要戴面具？以後要不要生活在陰影之中？”
“大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暗夜精靈的聲音中又多出了一絲顫抖。
“知道。放心吧，未來沒有那麼壞，無論是對於魔女一族而言，還是對於暗夜精靈一族而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