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些時日，風平浪靜。
葉辰正式上任。
三班衙役幾乎是平水縣的原班人馬。
上任第一件事，沒去鄉紳接風宴，而是直奔竹林，韓木匠說的那個拋屍地。
龐捕頭跟著葉辰，仔細尋找竹林中的蛛絲馬跡。
事情已經過去半個月，風吹雨淋，一些生物遺蹟早已消失不見。
葉辰站在竹林斑駁的陰影中，猜想拋屍人動機。
拋屍人趕著馬車而來，說明距離案發地很遠。
據韓木匠說，馬車上丟下至少兩個人的屍塊，大概就是王妃和李大人孫女了。
如此看來，兩案有併案的可能。
風吹過竹林沙沙作響。
葉辰席地而坐，撿一根竹棍，在地上寫寫畫畫。
“大人，您在畫什麼？”龐捕頭不解的問道。
“我在畫官道和李大人孫女失蹤的地方，兩地距離不是很遠啊，我懷疑二女同一天遇害。加害地點到底在王妃處，還是李大人孫女處呢？”
龐捕頭已經習慣葉辰跳脫的思維，他靜靜守在一旁，不敢叨擾大人思考案情。
過去，他以為葉辰就是個書呆子，除了讀書一無是處，但自從葉大人上吊後，整個人都變了，變得精明，變得負責任，彷彿換了一個人。
妹子啊，你跟著葉大人，絕對沒跟錯。
龐捕頭為自己撮合的姻緣沾沾自喜，殊不知當初送妹子進葉府的時候，龐捕頭用腦門咣咣的撞石牆，自認為混蛋到家了。
“走，去李大人家。”
“李大人？哪個李大人...”龐捕頭一臉問號。
“前宰輔李大人。”
“那個老頑固啊，大人，那人脾氣特別臭，之前還因為孫女的事情打過孫知縣，找他作甚。”
葉辰一聽樂了，孫胖子還人揍了，一想就覺得好笑。
“哦？為何打孫知縣。”
“嘿，還不是因為孫知縣送還屍體的時候，多了一條腿，李大人勃然大怒，揪住孫知縣脖子一頓老拳，說孫知縣荒唐，要他找出孫女的腿，誰能分辨出都是誰的腿，三條腿長得一樣。
最後，也就這樣下葬了，聽說李老頭趴在墳頭哭了好幾天呢。
到現在他都每日打掃墓地，生怕雜草樹枝掉在墓上，弄髒了孫女的家。
對待墳比對自己還親，那墳就是他的命。”
龐捕頭淡淡道：“……難為老頭了，他只有一個親人，如今真成孤家寡人了。”
“對了，葉大人到底找他什麼事。”
“挖墓，開棺，重新驗屍。”
“啊？？？”
……
和一個極為倔強老頭談重新驗屍的事，真的很難。
李府。
府邸大門緊閉，葉辰沉吟片刻，敲響了門扇。
門被開啟，一名家丁嚴肅地站在門前：“請問您有何貴幹？”
“我是本縣縣令，姓葉名辰，想見老大人一面。”
家丁遲疑片刻，隨即放開了大門。在一片庭蔭之下，李大人正端坐在椅子上，一雙懷疑而憤怒的眼神直勾勾地盯著葉辰。
“葉知縣，有何事？”老人的聲音帶有難以掩飾的悲憤，他認識葉辰。
或者說，案發時，李老大人坐鎮在縣衙，見識過以前那個葉辰有多廢物。
葉辰對上眼神，苦笑不已。
“老大人，您孫女的事，深感惋惜。今日前來，想與您商議一下，是否能開棺驗屍？”
李大人猛地站起，眼中的怒火似乎要將葉辰吞噬：“什麼？開棺驗屍？！”
“我明白您的心情，如果不開棺，您孫女的冤屈永遠無法解開，您希望她死不瞑目嗎？”葉辰的語氣堅定。
“葉辰，你能保證破案？”他語氣輕蔑。
“能。”
“能個屁！”李老大人尋找能砸人的東西，沒找到。
葉辰也被嚇一跳，只得從長計議，逃出李府。
哪知第二天。
李老大人親自找上他，同意開棺驗屍。
“邸報我看了，這才得知你連破兩大殺人案，還都是和這案子有關的案中案，真能抓到殺我孫女的兇手？”
“能！”葉辰依然斬釘截鐵。
“要多久？”
“這個……”葉辰不知該如何回答，目前所掌握的證據鏈很少。
“七日，若答應老夫，可挖開我孫女的墳，如若不能，滾出我視野。”
李老大人脾氣依舊火爆。
七日？
葉辰皺起眉頭。
“怎麼不敢接了？”
“成，就七日。”葉辰最終答應下來，如果不開棺驗屍，很難找到新線索，案子真就成了死案。
“希望你記住今天的話，如果七日後無法破案，老夫將發動所有門生攻伐你，叫你在大夏舉步難行，官途終結。”
……
李家祖墳，
老人在不遠處等著，不忍心上來。
見到葉辰帶著仵作等人路過，老淚止不住流，一張臉黑得跟鍋底似的。
很顯然，他對重新開棺驗屍怨念極大。
“葉辰記住，你只有七日。”
葉辰聞言對老大人一鞠躬，面無表情徑直走到墳邊，同時招呼老魏。
“開棺吧。”
老魏很快將墳掘開。
一口上好楠木棺材被取出來，放在葉辰邊上。
“開棺時務必小心點，儘量不要損毀棺槨。”
或許因為墓地的寧靜，葉辰覺得這樣才能最大限度不去打擾棺槨中的死者，也是對死者的最大尊重。
就算沒有葉辰囑託，老魏等仵作也會十分小心，前宰輔李大人孫女的棺材，當朝文官第一人，惹怒他，一輩子別想有好果子吃。
棺釘被小心翼翼撬出，沉重的金絲楠棺蓋由四個人合力抬起，慢慢放在地上，王妃案中另一名死者重見天日。
葉辰帶上口罩，探頭往裡瞧，那裡面有一層上好的陪葬錦緞包裹著屍體，以及一些陪葬物品。
大多是生前稀罕之物，有竹蜻蜓，包浪鼓，也有少女款式的玉步搖，甚至在腳下還多放一雙紅色鹿皮小靴。
死者生前該是多麼活潑的女孩。
老魏準備一大塊乾淨的白布，放在地上。
葉辰又帶好鹿皮手套，小心翼翼的把錦緞取出，放在白布之上。
那些陪葬物品，也小心取出來，按順序擺放好，方便收棺時碼放。
遠處，李老大人見葉辰此仔細，陰沉臉龐和緩少許。
把物品和衣裙全部都取出後，露出一具被肢解的女屍。
由於時日太久，加之已經腐爛，使得屍體面目非常恐怖。
金絲楠木也掩蓋不住屍體特有的惡臭味。
屍體用金絲粗線縫合在一起，基本保持一個完整的人形，果然如龐捕頭所言，女屍有三條腿。
想來其中一條便是媚娘丟失的那條腿。
等等，那條腿不對，或者說整個身體不對勁。
忽然，葉辰愣住。
令他十分詫異的是，屍體竟然被煮過，骨肉幾乎分離，無論臉龐和軀體，勉強看出樣貌。
自然腐爛的屍塊和被煮熟的屍塊完全不同，所以一下子區分出媚孃的腿是哪條。
他沒想到會這樣。
“老魏，你沒發現屍體不對勁嗎？”葉辰小聲問道。
“回大人...當時，你也知道的，李老大人一眼認出他孫女，不叫任何人碰她，所以我隨便寫了屍格。”老魏臉紅著說道。
“屍格寫先奸後殺，也是能瞎寫的？？”
“大人恕罪，這不是李大人的孫女長得俊俏麼，遠近聞名，我琢麼著兇徒肯定起邪念...”
葉辰真想揍老魏一頓，有他勘驗屍體，難怪前身要上吊自殺。
他冷哼一聲，命人取出筆紙，在一旁書寫記錄。
隨後，小心翼翼解開屍體的衣帶。
本打算先對屍體進行體表檢查，最關鍵的是提取屍體下體拭子，結果屍體都被煮熟了，根本沒辦法獲取。
在他將屍體縫合在一起的一條腿分開時，猛然間看到縫合處有一根頭髮伸了出來。
那是很小的一節頭髮，如果不仔細看，根本注意不到。
葉辰大喜，立刻從工具包裹裡，取出剪刀，剪開縫合線，這下才看清楚頭髮的全貌。
竟是從斷肢的肉裡頭長出來的。
熟肉裡自然不會長出頭髮，只可能有人的頭髮掉了，恰巧因為某種原因，卡進肉裡。
真是重大發現！
葉辰按耐住激動心情，用手術刀切開頭髮周圍腐爛的肌肉，徹底暴露那根頭髮。
果然，頭髮大部分都被砍進了肉裡。
他將頭髮取出，放在眼前，非常仔細觀察。
這根頭髮會不會是兇手在肢解屍體時脫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