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日落,考院大門才開啟,外面等候的翹首以盼,玻璃司的小二把桌椅板凳拉回店裡,還剩下二十幾個西瓜,東家小姐幫忙看著。

林曉守著西瓜,也不叫賣,勾著往院外方向看。

林福全等人接到林滿堂,接過他手裡的考籃。

許成祖問兒子,“考得怎麼樣?”

許三郎抿了抿嘴,沒有說話。

瞅著兒子這樣,許成祖一顆心登時涼了半截。

林滿堂忙道,“題目挺難的。”

最後一道題出得太偏,林滿堂也是琢磨許久才想起來。

看許三郎這樣,估計他應該是沒找到出處。題沒解出來,肯定要落榜的。

許成祖聽他這麼說,拍了拍小兒子的肩膀,“別想那麼多,好好準備下一場。”

許三郎點頭。

林滿堂走了幾步,聽到女兒叫賣西瓜的聲音。

原來剛剛有幾個大戶人家吃著西瓜挺好,想著兒子沒吃,就買了一個,打算回去買一個給兒子吃。

林曉在邊上稱稱,忙得團團轉,她也不忘叮囑一句,“明兒還要考試,等考完試再吃吧。”

那大戶人家點頭,“成,先買著,等明兒考完,全家一塊過中秋。”

說著,買了好幾個西瓜。

林滿堂擠進來幫忙,看著車裡還有十來個,立刻扯著嗓子吆喝,“西瓜嘍,滿堂西瓜嘍。”

他這一喊,有人當即認出了他,“哎呀,務實兄,你怎麼在這兒賣西瓜了?”

林滿堂尋聲望去,認出來人,這是他的同鄉,他中童生那會兒,這人還來他家吃過酒席的,“是啊。這不是家裡種了些西瓜,就弄來府城賣。”

那人也笑,“你住哪兒啊?”

林滿堂抱著一個送到他懷裡,“我在前面那條街租了個宅子,來,這西瓜送給你們吃。”

兩人在這邊寒暄,有些家境好的過來買西瓜,沒一會兒西瓜被兜售一空,小二回來,對著東家小姐千恩萬謝,得了允許拉著空車走了。

一行人往回走,到了家,林曉進了堂屋,發現上回偷東西的小丫頭也在,對方還拉著個比她還小的丫頭,兩人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

“娘?她們怎麼來了?”

李秀琴示意範寡婦準備飯菜,這才跟女兒解釋,“她們姐妹倆走投無路,要自賣自身,我瞧著怪可憐,打算留她們。”

林曉仔細打量這兩個小丫頭,大的和她一般大,小的才五歲,這麼點的孩子應該是照顧妹妹的吧?她也就沒當一回事。

第二天,林曉又去送她爹進考場,順便幫著賣西瓜。

而李秀琴拿著新做的衣服讓姐妹倆換上。

這兩個孩子昨兒洗了個熱水澡,李秀琴開了去蝨子藥,兩人抹了一遍。這會頭髮也是用布巾包著,身上的衣服是喜鵲的舊衣。

喜鵲本來就比兩個孩子大了好幾歲,衣服穿在她們身上空蕩蕩的。

巧兒看著衣服,不敢相信,“這衣服真是給我的?”

林家下人穿的是粗布,但是這粗布是鮮亮的桃色,比她們之前的本色衣服好看多了。

“裡面一套衣服是細布做的,很柔軟,穿著不扎面板。昨晚你呂嬸和鄭嬸趕得比較急,就拿之前替曉曉做的裡衣改了下。你穿著試試,要是大了,我讓她們再改改。”

別看巧兒和林曉同齡,但林曉個子高挑,面板又白,巧兒卻是又黑又瘦,衣服可能並不一定合身。

巧兒點了下頭,“我…我穿下人的就成了。沒必要穿這麼好的。”

李秀琴聞言笑了,“咱們家的裡衣都是一樣的。”

這裡衣都是細麻,摸著倒不粗糙,但還是比不上棉花。

可是去年收上來的白疊子,範寡婦紡成了線,一部分被她織成毛衣,另一部分都送給了方六曲,留給他縫傷口用。

其實大戶人家裡衣都是絲綢,但是那爺倆不愛穿綢,覺得細麻挺好。

她也就隨他們了。

巧兒拉著妹妹跪下給李秀琴磕頭,“奶奶,我們一定會好好幹活,報答您的大恩大德。”

李秀琴拉著她的手,笑容滿面,“好,倒是個知恩圖報的好孩子。快去換上衣服吧。”

巧兒抹著眼淚,帶著妹妹去了下人房。

進了房間,巧兒抱著衣服哭得肝腸寸斷。可憐來這世上十來年,竟是頭一回穿到新衣,這怎能不讓她欣喜。

草兒摸著姐姐的手,細聲細氣問,“姐?你別哭啊。”

巧兒又哭又笑,“傻草兒,姐這是高興呢。咱們以後有好日子過了。這奶奶是個善心人,只要咱們好好伺候主子,她不會虧待咱們的。”

她隨意抹了下眼淚,給妹妹換上衣服。

小丫頭曬得黢黑,穿上桃色衣服,臉顯得更黑,可巧兒卻覺得妹妹比任何時候都要好看,“真俊呀。”

草兒羞澀得對著手指,怯怯的說,“姐也穿。”

巧兒點頭,很快換上新衣服。衣服尺寸正合適。

這是一套短打,幹活也方便。

換完衣服,巧兒拉著草兒的手,問站在門旁的範寡婦,“範嬸子,我能進去嗎?”

範氏點頭,“行,進去吧。”

她拉著女兒要進去,鄭氏忙道,“你妹妹就留在院子裡吧。”

巧兒點頭,蹲下1身跟妹妹說。

草兒乖乖巧巧站在邊上。

巧兒進了屋,李秀琴招手讓她過來,仔細打量她的衣著,“衣服做得挺合身,不錯。”

巧兒再次叩謝。

李秀琴擺了擺手,“以後不要隨隨便便下跪,我們家沒那麼多規矩。”她招手讓她過來,“來,我教你識字。”

巧兒微微有些驚訝,“我?”

“對啊。你不想識字?”

巧兒腦子都是懵的,“我怎配識字?”

在他們村,識字的可都是村長、地主家,他們家窮得連鹽都吃不起,哪配識字呢。

“你這孩子也別小看自己,你能只憑著別人說幾遍就能把那麼多好詞記住,可見相當聰慧。”李秀琴示意她坐到邊上,“我教你識字,將來你到我閨女那邊照顧她。她呀,性子傲,你越聰明,她越喜歡你。”

巧兒一瞬間想到她偷了東家小姐時,對方那犀利的眼神,臉頰滾燙。

“你別怕。她就是面冷心熱,其實全家最傻的人就是她,她就是個紙老虎。”

雖是說笑,但她卻掩飾不住的得意,她的笑容可真好看,巧兒不知不覺意入了迷。

他們村,那麼多女人,從未有哪個婦人笑得像她一樣美,好像會發光,讓人只覺得看一眼就溫暖。

她娘從來都是歇斯底里的,對著她和妹妹只有謾罵,可她卻如此平和,人跟人真的不一樣啊。

“怎麼了?”李秀琴見她一直盯著自己看,摸了摸臉,“我臉上有東西?”

巧兒搖頭,“沒有。”

李秀琴笑了,“來,我教你識字。這是一……”

“娘?我們回來啦。”林曉像一陣風似的跑進家門,今兒西瓜賣得更好了,一車西瓜不到半天功夫就全部賣完。

昨天有不少人吃了別人的西瓜,就想著還禮。

還有人沒帶那麼多錢,這次帶了錢,也打算買一個回家過中秋。總之今兒這西瓜好賣得不行。

她剛進堂屋,就見她娘正在教巧兒識字。

巧兒身上還穿著新做的衣服。

李秀琴見他們回來了,忙收了書,示意巧兒回去好好複習。

巧兒退了出去。

林曉有些吃味兒,“娘,您幹啥對她們太好?”

這不像外人,倒像是乾女兒了。

李秀琴揉揉她腦袋,“這倆孩子太可憐了。她們父親是個酒鬼,半夜聽到父親要把她們賣到窯子裡,姐姐就帶著妹妹逃了。可小姐妹倆沒錢,只能靠乞討為生。”

林曉心軟,點了點頭,“太可憐了,比喜鵲還可憐。”

喜鵲至少還有個疼她的娘。

“對了,她娘呢?”

“她娘一心琢磨怎麼生兒子,對她們非打即罵。”

林曉見過最便偏心的父母也只是會叫自己的女兒賠錢貨,打罵也只是基到她們做錯事,並不是無緣無故就打人。

現在聽到這兩人這麼可憐,她心裡也不禁為她們難過。

這世上最無奈的事莫過於沒辦法選擇自己的父母。尤其是古人,孩子就是父母的私有物,可以隨意打殺,甚至不能去狀告。

“等我將巧兒□□好了,我讓巧兒跟著你。”

林曉有點懵,“不用,我有喜鵲就夠了。”

“喜鵲跟你一樣都太實誠了,巧兒機靈,有她在你身邊,我也能放心。”

林曉見她娘都打算好了,也沒當一回事,跟著就跟著吧。

林滿堂在身後拎了兩包月餅進來,“來,今兒過中秋,咱們吃月餅賞月,這月餅可是府城賣得最火的一款月餅。聽說大戶人家都去他家店的。”

李秀琴接過月餅,嗔了他一眼,“再好吃也不能當正餐,也得吃完晚飯再吃啊。”

說著,出去讓下人擺飯。

林滿堂訕訕笑了,招呼其他人坐下,“哎,我這一考完試,地位一下子就降到谷底了。”

林曉嘖嘖,“爹,現在還不是你地位最低的時候,等成績出來,要是不好……你瞧瞧咱娘會對你啥樣吧?”

林滿堂打了個寒顫,他竟是忘了,他媳婦對他一直望夫成龍來著?

這要是沒考上,她該有多失望。

林廣源是個實誠人,見他這麼慫,笑話他,“你瞅你這德行,在家夫綱不陣呀。”

林滿堂不愛跟他這種粗人講情趣,不以為然擺了擺手,“你懂個屁。”

過了五日,院試成績出來。

林滿堂在家如坐針氈,“順安怎麼還沒回來?他該不會偷懶了吧?”

李秀琴瞧著他轉圈圈就煩,“你要是不放心就自己去看。順安多乖巧的孩子,他怎麼可能偷懶。”

林滿堂也就是一說,他現在緊張得一顆心砰砰直跳。

林曉翹著二郎腿,在邊上說風涼話,“爹,你也太不自信了。我考試從來不擔心自己考第二名,我只在乎高了第二名多少分。”

林滿堂被她氣得不輕,人跟人能比嘛,這小兔崽子就是喜歡看他出醜。

林曉不逗他了,“爹,院試怎麼這麼晚啊?”

林滿堂正了正衣襟,“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咱們院試是由學政主持。整個省有十一個州府,全由他主持,他要分期案臨考試,就得把時間錯開。咱們興慶府在整個省最西北位置,可不就得最晚嘛。”

院試考試兩天,改卷子需要五天,這就是七天,路上再耽誤兩天,那就是九天。

院試一般從六、七月開始,輪到興慶府就兩個多月了。

李秀琴好奇,“你要是中了院試,接下來到哪去參加鄉試啊?”

李秀琴對古代省劃分完全不懂。

林滿堂揉了揉臉,“咱們興慶府屬於陝西省。西安是陝西的治所設在西安府,西安府的治所設在長安。”

李秀琴都呆了,“啊?不是去京城啊。”她還以為鄉試是去京城考呢。

林曉蹙眉,“咱們屬於陝西省?我怎麼覺得不太像啊。”

不說習俗,就說氣候就不太像。

“這邊的陝西省是陝西、甘肅和寧夏三個省。大著呢。”林滿堂擺手。

林曉恍然,原來竟是這樣。

林滿堂嘆了口氣,時不時勾著瞅一眼外面,“去了三個人,怎麼一個都沒回來啊。”

許成祖、許三郎、李松塔一大早就和順安一塊去看成績,至今也沒回來。

李秀琴將寶柱塞他懷裡,“得了,我給你減點壓,你抱他,你就不緊張了。”

軟呼呼的孩子入懷,林滿堂剛開始手還發抖,這會兒瞬間繃直,調整了下姿勢,孩子正睜著大眼珠子看著他,小手摟著他脖子,親暱的喊了一聲,“爹?”

林滿堂也沒糾正,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臉,“臭小子,倒是長胖了些。”

寶柱流著哈喇子,笑得一臉天真,不要他抱,非要下來,這個年紀的孩子就喜歡自己走。

林滿堂放他下來,兩歲的人了,走起路來穩穩當當。

林滿堂在邊上拿東西逗他,孩子瞧了一眼,感興趣的東西伸手問他要,就是不說話。

林滿堂往後挪,他就扯著嗓子哭,“要不要?”

寶柱就是不說。

林滿堂性子倔,不說就不給。

寶柱哇得一聲哭出來,林滿堂立刻慌了,但還是不給,反而伸手給他擦臉,一遍遍問他,“要,還是不要?”

寶柱哭得更大聲,聲音大得能掀翻屋頂。

呂氏一臉幽怨看著林滿堂,心想:咋這麼逗孩子呢?

林滿堂抹著淚,將孩子抱起來哄,“這孩子還是不愛說話?”

“男孩子冒話都晚。不妨事。”李秀琴擺了擺手。

就在這時,順安從外面衝進來,扶著門框不停喘著粗氣,“老爺,您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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