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穿過來這麼久,見過的最高學歷就是秀才。

現在知道有個舉人,林曉頭一個念頭就是讓她爹也跟著沾光,但是仔細想想,不行,那是個犯了事的軍戶,跟枝秀這種生下來就是軍戶的人根本不能比。

犯事的軍戶沒有科舉的資格,不僅不能隨意走動,而且還要幹最苦最累的活。如果她爹要拜對方為師,肯定要給軍戶村村長一大筆錢。就他們家現在的狀況,根本出不起。

林曉將自己寫的譯文給劉文麟和劉文奎兩人看,“這是我用白話文寫的,你們看看意思對嗎?”

劉文麟每人接過一個本子,從頭到尾仔細看了一遍,“《論語》倒是沒什麼問題,但是《孟子》有幾處錯了。”

他將錯誤的地方一一指給她看,林曉拿筆在邊上修改。

全部改完後,林曉眼巴巴看著兩人,“我以後要是遇到不會的問題,可以問你們嗎?”

劉文麟一怔,點頭,“當然可以。”

劉文奎抿嘴一笑,“要是我們不會,還可以問先生。”

林曉又問起兩人學習的進度,學得很快。怪不得枝秀這麼拼命呢,看來她也看出來兩個哥哥確實有讀書天分。

這麼好的苗子,要是因為沒錢讀書就太可惜了。

林曉想了想,問枝秀,“你想不想賣冰棒啊?”

他們家今年又開始賣冰棒,他爹要讀書,沒去集市兜售,都是批發給村裡人。

村民能賣,沒道理枝秀不行。

枝秀有些猶豫,“可我沒錢拿貨。”

林曉是真心想幫枝秀,看她為了給兩個哥哥讀書瘦得成皮包骨頭,眼裡都帶著紅血絲,“沒事兒,你賣完再給錢也行。”

枝秀本來就覺得欠林曉一家人情,現在聽她這麼說,心裡越發愧疚,林曉卻道,“其實我最近也在學四書五經,你要是經常來我家拿貨,我遇到不會的問題就可以向你兩個哥哥請教了。”

枝秀兩個哥哥白天要做活,晚上要讀書,不是每次都有空過來。枝秀是個姑娘家,她空閒時間要比兩個哥哥多很多。

枝秀聽她這麼說,不再猶豫,點頭答應,“那我先拿十個吧”。

一次才拿十個,這是生怕賣不出回頭砸自己手裡。林曉也沒勉強,只要她願意邁出第一步,她就會明白做生意比挖草藥賺錢多了。

幾人閒聊一會兒,枝秀就帶著兩位哥哥離開了。至於賣冰棒,只能等明天早上再過來拿了。

晌午時分,李秀琴回來了,林曉將枝秀來借書一事說了,又提起枝秀兩個哥哥很聰慧,確實是讀書的好苗子。

李秀琴聽後,沉默良久,“倒是可惜了。”

可惜是軍戶,兄弟倆只有一個人能當秀才,另一個必須要上戰場。

沒過多久,林滿堂從集市回來,林曉又將事情說了一遍。

林滿堂好奇的點不同,“那位先生犯的啥事啊?”

“我聽枝秀說好像是他族裡有個叔叔當了大官貪汙朝廷一大筆錢,全族都被刻字,當了軍戶。”

聽到是貪汙,林滿堂面色很不好,他生平最恨貪官,貪百姓辛辛苦苦掙來的血汗錢,讓多少百姓流離失所。

李秀琴自然知道他在氣什麼,勸道,“那是他叔叔,又不是他,他也是受了對方連累。也挺可憐的。”

林滿堂後世來的人,自然不喜搞連坐這一套,“你擔心得對,要是有不會的,就讓枝秀幫忙問問。至於讓我拜他為師,先不急。咱們家還沒那麼多錢用來賄賂軍爺。”

主要他現在連書都沒背完,就算大儒來教他都沒用。

林曉點頭。

第二天天不亮,枝秀就過來拿冰棒。林曉給她備了個木箱子,裡面塞了小棉被,十根冰棒放進去空空蕩蕩。

林曉問她去哪賣,枝秀早就想好了,“集市要收攤位費,我沒錢。我打算去採石場。”

他們軍戶村的壯勞力除了種地,每個月都要去採石場幹五天活。她經常給爹和哥哥們送吃的,對那兒也算熟悉。

那些負責看門的採石場負責人手頭寬鬆,經常吃些零嘴兒。

林曉聽她都打算好了,也覺得這主意不錯,“你要是賣得好,可以隨時過來拿,我們家還有很多冰棒”。

枝秀點頭應了。

枝秀走後,林曉回屋盯她爹背書,之前林滿堂一直忙忙叨叨,為了讓他多些時間唸書。李秀琴每天早上帶著女兒和喜鵲去地裡摘絲瓜,摘好後,縣城酒樓小二來地頭取絲瓜。

抓完後,她們也不急著回來,而是找了個陰涼地納涼。下午回來熬冰棒水。

林滿堂從未發現家裡居然能這麼安靜。

就連早上,範寡婦給吳寶財和李喜派來的小二拿冰棒,這幾人也是站在門口,就像地下接頭似的,神秘兮兮,不發半點聲響。

這是一份沉重又濃厚的深情厚意,林滿堂感念妻女的良苦用心,也確實認真讀了半個月的書。

真的,他發誓真得很用心。

但是半個月後,他就發現讀書需要的不僅是聰明才智,還需要耐心和定力。

他坐在位子上,把一篇文章弄懂了,然後反覆背,覺得自己應該記下來了。

可等他扔下書本,真的開始背誦時,才發現自己背得磕磕絆絆,沒背完。

沒辦法,只能重新再讀,反覆地讀,加深印象。

背會後,這還不是最難的,難得是女兒出的那些所謂考題。

填空題,根據下一句,填寫上一句。

他之前還自信滿滿,覺得自己背得挺熟,可是等女兒一出題,他整個人就懵掉了,完全想不起上一句。

女兒說,“你背的方法不對,不是讓你死記硬背,而是要你聯絡上下文,要不然我為什麼要先用白話文給你翻譯一遍呢。就是要你根據意思來背。”

所以,他不僅僅要把文言文背會,還要把譯文也背一遍。

這任務量就不是幾千個字那麼簡單了,而是上萬個字。簡直讓他崩潰。

媳婦回來,見他把頭撓成瘋子,拿根冰棒讓他冷靜一下。

林滿堂吃著冰棒,心裡不那麼燥了,媳婦拍拍他肩膀,“再接再厲吧。我相信你。”

真的,最無情的就是這個女人。每次給他吃一顆甜棗,轉臉又重新把他推向深淵。

還美其名曰,都是為了這個家。

每當這個時候,林滿堂就想死,他不能理解為什麼這科舉這麼難,出的題那麼變態。

那孔子、孟子都死了多少年了,他們又不是神運算元,他們說的話放到現在早就過時了。

還拿些過時的東西來治理這個國家,簡直就是迂腐。

他沒考科舉前,和其他人一樣,尊孔子和孟子為二聖,可自打學了他們的書,他覺得他們不是聖人。聖人才不會強人所難。

林曉就是在這時進的屋,還正正好好聽到她爹嘀咕的這句話。

林曉頓時哭笑不得,一本正經道,“爹,聖人確實不會強人所難。可帝王會啊。這科舉是帝王舉辦的。不是聖人。”

林滿堂瀕臨崩潰,眼巴巴看著自己女兒,“閨女,你不是個學霸嗎?你們這種好學生,考試應該會總結重點吧?你給爹也總結一個唄?”

林曉翻了個白眼,“爹,我之前可是看過那些考題了,他們專挑刁鑽的地方出題。反而是淺顯的,好記的,精美絕倫的論點,他們不出。你要是有哪句背得不熟,那你就得注意了,說不定去考場,考的就是那句。”

林滿堂:“……”

他認命了,真的,科舉沒有捷徑,只能死記硬背。

林曉在邊上看著他背,就這麼一直到晌午。

李秀琴回來做了飯,一家人吃過飯,李秀琴又帶著喜鵲出去了。

枝秀回來了,衝林曉喜滋滋彙報,“他們很喜歡老冰棒。讓我明天還給他們送呢。而且是加倍。”

林曉也為她高興,又問,“你要不要去我大伯家拿涼粉啊。雖然涼粉沒有老冰棒涼快,但是那個能扛餓。興許有人買呢。”

枝秀現在發現賺錢的好處,眼底也是蠢蠢欲動。

林曉想起一事,“對了,你得自己弄調料,我大伯父家不提供。”

枝秀眨了下眼,“調料?”

林曉猜到她家炒菜應該不放調料,想了想,“你要是不會,我來幫你調。很容易的。”

枝秀有些不好意思,“這不太好吧?”

“你也別覺得虧欠我,我正好讓你幫忙呢。”她把《中庸》拿出來,“這裡面有幾張紙被我折了,下面還劃了線。你能不能讓你哥哥幫我用白話文寫一下。我把《說文解字》都翻爛了,也弄不明白這到底啥意思。”

枝秀見她麻煩自己,心裡只覺得高興,“好,我一定幫你問。”

她拿著書,想去林福全家問問。

林曉不放心,“我跟你一塊去吧。”

她擔心大伯母不同意枝秀拿涼粉。畢竟大吉哥一直不相看,大伯母很有可能會牽連到枝秀頭上。

枝秀不知道她的想法,卻高興她能陪自己一塊去。兩人有說有笑往林福全家去了。

夏天要賣涼粉,二丫白天代替大伯守在老宅那邊餵豬,林福全半夜要起來熬涼粉,白天要一天三回去老宅餵豬,像陀螺轉個不停。整個夏天,他痛並快樂著。

到了大伯家,大丫和大利在屋裡午休,劉翠花和林福全一個刷木桶,一個洗磨具。

林曉帶著枝秀,走過來問,“大伯,這是枝秀,她可不可以拿涼粉賣啊?”

林福全看了枝秀的小身板,有些訝異,“她?她能挑得動涼粉嗎?”

村裡人賣涼粉要麼用小推車,要麼用板車,兩樣都沒有的人家就只能用肩挑。

林曉一怔,看向枝秀,“你有車嗎?”

枝秀愣了下點頭,“有,我們家有板車。”

林福全看了眼侄女,“行,每天拿兩板,夠嗎?”

枝秀不明白兩板是多少,林曉卻在邊上解釋,“兩板就是二十四斤。雖然不多,要是你全部賣完,也能掙著十二文。”

枝秀瞪圓眼睛,十二文?居然這麼多。這可比她割草藥掙多了。而且她還不用擔心涼粉像冰棒那樣化掉。

枝秀忙不迭給林福全鞠躬,“謝謝林大叔。”

林福全哪得過人行這麼大的禮,愣了一下,點了點頭。

枝秀也給劉翠花鞠了一躬,只是抬頭時,卻發現劉翠花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對勁兒,好像是在打量,又好像是在挑剔,總之讓她很不舒服。

枝秀忽視掉這份不自在,剛要問多少錢,卻聽劉翠花冷冰冰開口,“我們家涼粉不賒欠。”

枝秀愣了下,忙不迭掏錢遞過去。這是她早上賣冰棒掙的錢。

本錢給了林曉,她總共掙了十五文錢。

劉翠花剛要說這些錢不夠,就見林曉拿出錢袋數了三十五個銅板,遞過去。

劉翠花看到小侄女如此維護這個小丫頭,面上有些不自在。

林福全覺得她有些丟面兒,白了她一眼,“沒事兒,就先給十五文吧。明天賣完再給也是一樣的。”

小侄女都親自來求了,怎麼能一點面子都不給。

林曉見大伯不要,只好將錢收回來。

枝秀付了錢,約定明天早上過來拉涼粉,就和林曉一塊出了院子。

林曉見枝秀眉頭皺緊,以為她在擔心涼粉賣不出去,就寬慰她,“枝秀,你放心吧,涼粉很好賣的,我爹以前一個集就能賣出兩三百斤,你才兩板,好賣得很。”

枝秀重重點了下頭,只是她有些遲疑,“你大伯母是不是對我有誤解?”

她應該沒感覺錯,林曉大伯母看她的眼神給人一種頭皮發麻的感覺。

如果對方不喜歡她,她真的不想林曉為難。畢竟林曉對她太好了。

林曉沒想到她這麼敏感,又不能跟她解釋是因為大吉對她有想法才惹得大伯母不快,只好半真半假解釋,“跟你沒關係,我大伯母這是反應過度。以前有人拿涼粉不給錢,又要不回來。她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枝秀聽到是這樣,暗自鬆了一口氣,心裡想著明天賣完涼粉,一定要即時把錢送過來,免得對方擔心她賴賬。

枝秀回了家,一直等到天黑,兩個哥哥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了,兩人不僅要幹自己那份活,還要幫先生做,本來就是長身體的年紀,哪吃得消這麼重的勞動,到了家,已經累得直不起腰來,只能趴在床頭看書。

枝秀把林曉的問題拿過去問大哥。

劉文麟解釋給枝秀聽,但是這麼多字枝秀哪記得住,兩人就抓瞎了。

枝秀掙的錢都用來買書,根本沒錢買筆墨紙硯,這可怎麼辦?

劉文麟只能用燒火棍寫在木板上,讓枝秀明天帶給林曉。

枝秀看著木板上的狗爬字,咬了咬牙,“我過幾天就給你們買筆墨紙硯。”

劉文麟有些遲疑,“你不是說錢已經花光了嗎?”

“沒事,等我賣冰棒和涼粉就有錢了。”她把自己今天賣冰棒掙到15文的事說了。

妹妹要賣冰棒,這事他知道,其實他今天干活時一直在打鼓,擔心妹妹賣不出去,又擔心妹妹被人欺負。要不是出主意的人是林曉,他肯定不讓妹妹去賣。姑娘家到處吆喝,名聲還要不要了,還是妹妹說去採石場賣,他才答應。他本來想著妹妹賣冰棒能比割草藥輕鬆一點,但是沒想到真能掙到錢,而且比割草藥掙多了。這可真是意味之喜。

得知又能賣涼粉,而且還是林曉牽線的,劉文麟抿了抿嘴,握住手裡的書,“她是個好姑娘。以後……”

他低下頭,看著書本久久不語。

枝秀看了大哥一眼,欲言又止,想勸,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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