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琴都走了好一會兒,榮華夫人都還沒緩過勁來,直到皇上示意宮女給她遞上熱茶,她才回神。

“娘?怎麼了?”

榮華夫人接過茶,吹了幾下,啜了一小口,才輕聲道,“我就是頭回見到這樣的婦人。”

皇上笑道,“前朝還有個喝醋的婦人。這也不稀奇。”

榮華夫人點點頭,有些擔憂,“她閨女不會像她一樣吧?”

皇上笑容一窒,固方向林家做的保證,他千方百計瞞著他娘,就是擔心阿孃心裡有想法。果不其然。

皇上定了定神,“娘,您管她會有什麼想法呢。只要她能為蕭家留後不就行了?”

“可她沒有啊?”

“她娘懷小閨女不湊巧,剛好遇到戰事。廣德在京城,咱們肯定不會讓她有危險,絕對不會出現她娘那種情況。您就放寬心吧。我倒覺得那丫頭比那些世家貴女身板結實多了。聽說她在雲南時,爬一天山都不覺得累。”

榮華夫人也覺得自己杞人憂天,這還沒成親呢,她竟然擔心侄子會絕嗣。

“是娘多心了。只要她能讓蕭家有後,我也不是那多事之人。”榮華夫人笑道。

皇上點了點頭,看著剛剛李秀琴寫的醫療方子。

榮華夫人正要跟他講這個,“我剛剛特地問過她,她說睡眠時間、一日三餐、活動量都很重要。既然李道長說她醫術高明,不如你就照著試上半年。”

她說得簡單,皇上看著這醫療方子卻皺起了眉,“照她所寫,朕每天豈不是要晚一個時辰起床?那朕還怎麼當明君?”

榮華夫人急了,“只是晚起一個時辰。怎麼就不是明君了,你就算做再多的事,也得有人寫下來。史書都是由後人寫的,過繼的子嗣哪有親生子嗣貼心。”

皇上看著這單子沉思。他每天只睡三個時辰,如果照這單子起居,飲食外加鍛鍊身體,他至少每天要少處理公務兩三個時辰。

那他處理的奏摺也會少了許多。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又不知會滋生多少貪官汙吏。

榮華夫人握住他的手,“娘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可你必須學會放權。要不然你這身子遲早會累垮。”

每一個人的性格都與他的出生和經歷有關。

在齊王府時,榮華夫人母子備受欺凌,要不是蕭定安的爹經常送東西進來,他們可能根本活不下來。

皇上從小便知道錢的好處。

等他過繼給先皇,成為皇上,他悲苦的生活突然變了個樣兒。

身邊那些凶神惡煞的下人全都換成了貼心周到的宮人。就連那個高高在上的齊王妃也對他畢恭畢敬。甚至多年對他不管不問的父親也開始討好他。

這讓他意識到權利的好處。

所以他牢牢抓著這兩樣,輕易不會相信任何人。

現在到了不得不放權的地步,皇上幾經掙扎,終於點了頭。

翌日早朝,皇上突然宣佈將早朝向後挪一個時辰,理由給的也很充分。體諒朝臣辛苦。

除了個別御史言之鑿鑿自己不辛苦,其他大臣都暗自猜測皇上身體還沒好全,只是換了個說法。也都預設此事。

接下來,內閣三位輔臣就發現,皇上越來越信任他們。

沈閣老在位時,內閣可以代皇上批閱奏摺。

自打沈閣老沒了以後,皇上便改了規矩,下面官員呈上來的摺子,內閣只能寫上建議,然後由皇上批覆。

現在不一樣了,對於不太重要的摺子,皇上由著他們自己處理。不過摺子內容與批覆會有司禮監登記在冊,以便將來皇上檢視。

即便皇上還留有一手,但也足以令內閣欣喜若狂,這代表皇上開始信任他們了。

內閣三位輔臣擔心這是皇上的考驗,不敢大意,依舊小心謹慎處理政務。

轉眼過了幾天,皇上去榮壽堂陪榮華夫人用膳。吃完飯,榮華夫人將自己親自熬好的湯藥遞給他,“這藥已經喝了四天了,你有沒有感覺好點?”

皇上將一碗湯藥咕咕而下。喝完後,嘴裡含了顆蜜餞。他最近在調作息,也按照醫囑,行房時間改成三四天一次。

“我還沒試。”

榮華夫人想著時間到了,“要不然今晚去宮妃那邊。”她從匣子裡取出一個冊子,上面記載了宮妃們的月事,她按照上面記載,“今天可以去秦淑妃、榮貴人、月嬪、劉婕妤、高美人那邊。”

皇上想了想,“那就秦淑妃吧。正好也可以去看看三公主。”

秦淑妃就是秦明珠,因為生了三公主,被晉升為淑妃。

榮華夫人笑了,“去看看也好。今天秦淑妃還帶著三公主來看我,我瞧著這幾位公主當中就屬老三最康健。聽說她現在嚴格按照李淑人給的醫療單子養生。小丫頭瞧著比以前還要精神。”

皇上點了點頭。

兩人說話的功夫,外面宮人進來通報,說是齊王在宮外求見。

榮華夫人蹙眉,“他怎麼來了?”

榮華夫人對齊王沒什麼感情。當初要不是想替蕭家翻案,她根本不會入齊王府。事實證明,她沒有看錯,齊王風流多情,將她納進王府,寵了不到三個月,就喜新厭舊,寵別的女人去了。

齊王妃善妒,又不賢,他們母子生活一直不好。有一回皇兒發燒,齊王妃勒令伺候的下人不給他們買藥,她半夜偷偷跳出院子,去找王爺做主,想求他救救皇兒,可他只顧得寵幸新得的美人,哪裡顧過他們母子死活。

到最後,她被齊王妃抓住,吊在樹上暴打。好在皇兒命大,自己挺過來,才撿回一條命。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次,皇兒才會落下病根,以至於子嗣成了困難。

榮華夫人不想見他,想也不想就攆人,“他怎麼從封地出來了?你讓他趕緊走。我不想見他。”

那宮人頭回看到榮華夫人發火,嚇得不輕,生怕被罰,連滾帶爬逃出殿內。

皇上拍拍他孃的手,“娘,您別擔心。”

榮華夫人點點頭。

皇上還要處理政事,起駕往御書房方向走。

剛出榮壽堂,皇上便吩咐黃章將齊王帶到御書房。

黃章領命而去。

御書房裡,他處理幾封奏摺,黃章急匆匆進來,小聲上前回稟,“皇上,齊王不是一個人來的。”

皇上微微一怔,抬了抬手。

黃章站直身體,衝外面喊了一聲,“帶進來。”

話音落下,一個乾癟老頭牽著一個三歲男娃走了進來。

別看這是皇上生父,從禮法來說,兩人現在是叔侄關係。

齊王要給皇上下跪行禮,“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另一個男娃也在邊上喊,“侄兒正嶙給皇上請安,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上頭也不抬,也不曾理會他們,視他們如無物,依舊處理政事。

這兩人也不敢有意見。正嶙到底年紀小,熬不住,偷偷抬眸看著書案後面的皇叔。

只一眼,皇上後面的太監就瞪了過來。

正嶙嚇得不輕,小身子都跟著抖了抖。

齊王趕緊將小孫子抱住,撫摸他的背,示意他跪好,別出聲。

皇上足足晾了他們兩個時辰,直到自己坐累了,身子都僵了,好似才發現他們的存在。

“哦?皇叔什麼時候來的?”皇上裝模作樣一副忙昏頭的模樣,繞過書案,扶皇上起來。扭頭又責備黃章,“皇叔來了,你怎麼也不通知朕一聲。該罰!”

黃章忙告罪,“皇上正在處理政事,奴才不敢打擾。”

齊王哪裡不知道皇上在給自己下馬威,他很是“善解人意”,笑得一臉褶子,“皇上莫過黃公公,是皇叔來的不是時候。”

皇上從善如流,還真就不處罰黃章了,“到底是皇叔宅心仁厚。皇叔可是有事?”

齊王也不廢話,將自己的小孫子推到前面,“這不是正嶙三歲了嗎?我聽說皇上失了大皇子,民間有個說法,抱個男娃養在膝下,能招來男娃。就想讓皇上試一試。”

皇上沉著臉,看向正嶙,“是她讓你來的吧?”

齊王垂著頭,縮著肩,一副窩囊樣,“我…她也是為你好。”

自打這個皇兒過繼給了先皇,又登基為帝。齊王就不敢在皇上面前自稱本王。只敢用‘我’字自稱。

皇上氣笑了,“這麼些年,朕以為她學乖了,變老實了,沒想到她還沒死心吶。”

當初皇上登基,為了報復齊王妃,就給齊世子賜了一門親。

那女子是個悍婦,五歲就開始舞刀弄槍,為人最是潑辣,二十歲還嫁不出去。

她嫁進齊王府第一天就將齊世子的通房全部攆出府嫁人。

齊王妃自然不幹,擺出婆婆的架子,與那女子整天鬥法。齊王妃要臉,要名聲,最愛軟刀殺人,可那女子不在乎名聲,你敢對付我,我就到處嚷嚷,讓你丟臉。

齊王妃鬧到宗人府,要求宗人府為她主持公道,可宗人府那邊得了皇上默許,只會和稀泥。

婆媳鬥了二十多年,各有勝負。曾經高高在上的齊王世子變成了怕媳婦的慫蛋,連多看別的女人一眼的勇氣也沒有。後院至今只有世子妃一人。

現在,齊王已經老了,年輕時分到他手裡那些產業已經被他陸陸續續敗光。現在齊王府入不敷出,只靠著世子妃的嫁妝貼補。

前幾天,世子妃遣散一半奴僕,放他們出府。王府日子越發窘迫。

那兩個女人得知皇上唯一的皇子沒了,就動了心思,讓齊王帶著正嶙來找皇上,希望對方能過繼正嶙。

齊王知道皇上對他和齊王妃有怨言,也不敢擺生父的架子,更不敢打親情牌,只好聲好氣道,“你試一試呢。萬一有用,皇位也不至於落到旁人身上。”

皇上淡淡一笑,“你回去讓她死了心吧。就算朕這輩子都沒有皇子,也絕不會過繼她的孫子。”他挑了挑眉,“你回去告訴她,讓她小心些。要是她敢做一丁點錯事,朕絕對會大義滅親。她且等著瞧。”

齊王嚇得不輕,“你…你好歹也是皇上,怎能沒有容人之量。”

他這話剛說完,就將黃章大聲叱責,“放肆!這裡是什麼地方,哪容得你胡言亂語。來人,齊王以下犯上,掌嘴二十。”

齊王身子一抖,跪倒在地,“我……我不是故意的。”

正嶙小小年紀也嚇得不輕,一個勁兒跪下求饒,“皇叔饒命。”

皇上看著正嶙,心裡怒氣更甚,他連個皇子都沒有,憑什麼虧待他的人有孫子,他揹著手,闊步出了御書房。

黃章卻招了招手,衝宮人使了個眼色。

那宮人擼起袖子,走至齊王面前,左右開弓,一頓抽。

他這下了大力氣,二十下,齊王當即掉了兩顆牙,和著血水一塊吐了出來。

黃章笑眯眯道,“齊王以後不可再以下犯上。皇上英明神武,滿朝文武大臣,哪個不稱讚。您不能仗著親戚情分,就亂說話。再次再敢犯上,就不是掌嘴這麼簡單了。”

齊王淚如雨下,哪敢再說半個字,摟著小孫子哭哭啼啼出了宮。

他走後沒多久,正在御花園散步的皇上卻招了暗衛,讓他們盯著齊王妃。

他今年才三十二,皇宮這些年也陸陸續續生有皇子,雖然一個都沒活下來,可不代表他以後沒有皇子。那些王爺王妃就算眼饞皇位,也沒人敢在這當口提出過繼的要求。

齊王妃明知道他恨她?為何還冒險提這種要求?難道她知道他得了病。認為他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個健康的皇子?

所以先讓他出氣,等他氣消了,過繼皇子時,才會考慮她的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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