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枰之上,方寸之間,黑白對峙,縱橫捭闔。

褚晏澤自負棋藝了得,從沒有將一個泥腿子出身,棋道亦是半路出家的武將看在眼裡,他既想贏,更想贏得漂亮,一上來,攻勢便是凌厲。

薛凜卻始終端持淡漠,下棋的手不緊不慢,即便對手時有劍走偏鋒,亦沒有打亂他的節奏,穩紮穩打,以不變應萬變。

棋局走到一半,黑白棋子膠著一處,褚晏澤不時抬眼往對方一瞥,對方卻始終只專注在棋枰之上,好似半點兒沒有察覺他的目光。

這一步,褚晏澤思考良久,才輕輕伸手,落下一子。他這一步,全然在觀棋之人的意料之外,明漪都驚得看了他一眼,邊上崇寧帝眼中更有異色。

明漪帶著兩分憂慮往薛凜掃去,卻剛好撞見他嘴角若有似無地一抹輕扯,倒好似……褚晏澤出乎意料的這一步棋早在他算計之中一般。

明漪猜對了,就在這一步棋後,薛凜棋路突然大變,恍若出鞘利劍,疾風驟雨,卻又大開大合,氣象萬千,黑子將白子圍攏絞殺,寸寸蠶食。

褚晏澤的額際沁出了冷汗,這才察覺那些溫吞的黑子在他沒有注意到之時,早已伺機而動,子落,那條蟄伏的黑龍好似活了過來,昂頭擺尾間將他的白子寸寸蠶食乾淨。

“我輸了!”褚晏澤終於是扔開了手裡棋子,站起身朝著薛凜長身一揖,“薛大都督棋藝高絕,越秦拜服!”

薛凜亦是站起身,一手負在身後,淡淡垂首,“不敢當!褚編修棋藝亦是了得,不過是執念過重,因此反倒有所掣肘罷了。”

“此弈關乎長寧郡主,褚某如何能不在乎勝負?終究是著相了,謝薛大都督提點。”褚晏澤一臉愧色,謙遜溫和,盡顯君子之態。

“啪啪啪”突然響起的巴掌聲在殿內迴響,明漪轉過頭看著笑容滿面的崇寧帝,莫名心頭一緊,目光落在他輕輕捻動著的左手拇指與食指時,明漪雙瞳一縮,面色驟然變了。

“果真是精彩至極。我瞧著,越秦的棋藝倒是比與朕對弈時好了許多,莫非這便是遇強則強了?”

“臣不敢!”褚晏澤倏然面色大變,連忙拱手請罪。

“不必如此!朕又不是那等小氣之人,朕與你說過的,薛卿的棋藝高絕,你偏不信,要與他比棋,自討苦吃了吧?”崇寧帝仍是一副笑臉,輕輕拍了拍褚晏澤的肩。

褚晏澤悄悄鬆了一口氣,“是臣不自量力了。”

“你們這一局棋精彩,讓朕瞧得都有些熱血沸騰,倒是迫不及待想看著薛卿再與魏卿比上一局了,不過……比什麼呢?”崇寧帝抬手摩挲著下巴,一臉的思索。

薛凜腳下一動,手袖卻是被人從後頭拉住,是明漪,她不知何時走到了他的身邊,牽著他的衣袖,臉色卻有些發白,衝著他輕輕搖了搖頭。

薛凜眉峰微擰,就聽著那頭崇寧帝已是笑了開來,“是了,朕聽說魏卿頗為擅長投壺之巧,至於薛卿,朕知曉他箭法超群,想必投壺於他而言亦是一樁輕巧事兒,方才文鬥了一場,這回也算得武鬥了,倒也不錯,諸卿覺得呢?”

明漪卻是聽得心口微沉,她自然知道魏玄知有多麼擅長投壺,可薛凜……他雖箭法超群,卻是在戰場上真刀真槍拼來的,又哪裡會這些玩樂之道?

可這是崇寧帝親口所提,誰又敢駁他?

果不其然,魏玄知朝著薛凜和明漪一瞥,便是勾著唇角,恭聲道,“全憑陛下做主。”

“薛卿?”崇寧帝滿意地點了點頭,而後看向薛凜。

薛凜面無異色,沒有開口,卻是垂目拱了拱手,這便是應下了。

崇寧帝臉上笑容更甚了兩分,“這便好!”

那頭徐內侍不用吩咐,已經帶人出去準備了,不過片刻,便已準備齊全,又來請人。

崇寧帝便率先邁步往殿外行去,其他人自然是跟上,薛凜腳下剛動,卻是被明漪扯住。她踮起腳,湊到他耳邊,壓低嗓音道,“陛下生氣了,你要不還是……總之莫要觸怒了聖顏。”崇寧帝雖然自來寬仁,可畢竟是帝王,如何會沒有脾氣?明漪知道他的小動作,知曉他已然動了怒,天子之怒,伏屍百萬,血流漂杵,又哪是誰都能擔得起的?

“陛下因何而怒你我皆清楚。”薛凜沉聲道,“若是想要平息他的怒意,這回我便不能贏,那你能眼睜睜看著長寧郡主嫁給魏三?”

明漪揪在他袖上的手,還有臉色都徹底僵住。

薛凜深望她一眼,收回視線,邁步出了殿門。

明漪看著他的背影,眨了眨眼,只覺得眼底漸起了霧氣,將他的身影都吞沒其中,漸次模糊去了。

“尋常投壺陛下怕是都見慣了,也沒什麼稀奇的,咱們今日不妨換個新的玩兒法?”薛凜和明漪一前一後過去時,正好聽得魏玄知笑著提議道。

明漪眉心便是蹙起,直覺他怕說不出什麼好話來。

“哦?魏卿有什麼建議?”崇寧帝果然極感興趣般問道。

魏玄知招了招手,他的侍從便捧來了一隻匣子,開啟來,裡頭是滿滿一盒拇指肚粗細的東珠,與昨日他拿來求娶李鳳嬌那一匣子差不多大小,“便用這珠子投吧!”

那珠子雖是圓潤,但比起箭卻輕飄了許多,而且,雖然是用來投壺的箭卻也是兵器坊統一制式,所用材料、規格、重量都是一模一樣,那東珠卻並非如此,乍一看去都差不多粗細,卻每一顆皆不同,此時院中又有風……

不只這一盒東珠,魏玄知又奉上了一隻漆壺,瓶嘴只堪堪比那東珠粗上些許,“就用這個吧!”

明漪臉色幾變,張口想說什麼,薛凜淡淡一瞥她,她到口的話又是生生嚥下。

崇寧帝看了一眼薛凜,笑著道,“這倒是稀奇,朕還未曾見過,你們若沒有意見,那便如此吧!”

本就是他提出的,魏玄知自然沒有意見,眾人的目光便都落在了薛凜身上。

他仍是一副容色平淡的模樣,“全憑陛下做主!”

“那便好!每人十顆東珠,誰入壺中多,誰便算勝。”崇寧帝拍了板,立時有人上來,將挑選出的二十顆東珠各做了標記,又各自送到了薛凜和魏玄知手中。

那漆壺已被放到了幾步開外,風起,吹動簷上積雪,“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薛大都督先請?”魏玄知朝著薛凜一拱手。

薛凜倒也不推遲,輕嗯了一聲,便是夾起一顆東珠,捻在之間盤玩了片刻,很是隨意地朝著那漆壺一扔。

明漪與在場眾人的眼睛都緊隨著東珠而去,眼看著那東珠碰到了壺嘴,卻又轉了出來,落了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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