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家眾人一時不知唱的哪出,全都面面相覷,生怕再出什麼意外。

唯有徐振英和連秋枝相對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一抹了然。

看來不用五日,趙班頭只睡了一覺,就已經做出了選擇。

徐音希躲在人群裡,仔細觀察著徐振英,見她一臉鎮定的樣子,又聯想到昨晚連氏莫名其妙的囑咐,心知自己觸碰到了什麼秘密,一時有些緊張的瞪著趙班頭。

很快劉結實小跑著過來,一見趙班頭在徐家眾人之中,臉色有些發青。劉結實心裡隱約有些異樣,面上卻不動聲色,只作勢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趙班頭,出了何事?”

“出了何事?這就是你發的糧食?!”趙班頭抓起一把糠米便扔到了劉結實臉上,嚇得徐家眾人全都往後退了一步,不明所以的望著場中二人。

“說,為何故意針對徐家人?明明出發時,我看見他們有一馬車的行李,東西呢?!”

劉結實有瞬間的詫異,他蹙眉盯著趙班頭,似乎想從他的表情中窺出一二。

東西的大頭不是都送給趙班頭了嗎,趙班頭也是默許對付徐家人的,眼下唱這一出是什麼意思?

腦子轉了又轉,劉結實也有些懵,“趙班頭,可是有什麼不妥?他們都是流放犯人,自然該按照流放犯人的待遇辦事——”

“什麼待遇?!我趙喬年都是嚴格按照大周律辦事,他們有罪,既被判了流放,你我作為衙門的公差,唯一做的就是將他們送到流放地,而不是路上趁機蹉跎折磨他們!”

劉結實實在摸不準趙班頭要幹什麼,屬實不敢胡亂搭腔,只靜待趙班頭下一步動作。

趙班頭繼續罵道:“前幾日你給我的藥,就是徐家的東西吧?虧我還以為是你買來孝敬我的,不曾想你竟也做這欺男霸女的事情!劉結實,我命令你,你現在立刻馬上把所有的東西都給我收回來還給徐家,否則別怪我把你做的那些醜事告知上峰,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說完這話,趙班頭又衝徐家眾人道:“對不住了各位,是我疏於對下屬的管理,讓他做出這樣的事。以後若劉結實再敢針對欺負你們,便直接來找我。”

他說這話態度極為真誠妥帖,甚至有一絲懊惱愧疚,讓人打心底裡生出兩分舒服。

趙班頭似乎極為生氣,說完這話,拂袖而去,徒留在原地驚呆的徐家眾人。

徐振英心裡冷笑,倒是小覷了這趙班頭,不愧是在衙門裡混得風生水起的人,這般裝腔作勢,一則跟劉結實撇清了關係,二則又讓徐家人感激涕零,這一片玲瓏心思,政治素養倒是挺高。

而那劉結實在原地呆愣了片刻,腦子卻瘋狂轉動,趙班頭對徐家人態度大變,莫不是得到了什麼內部訊息?

可細細回想,趙班頭這幾日表現得非常正常,也從未接觸過流放隊伍之外的人,怎會突然改變態度?

這事情…怎麼看都覺得古怪…

劉結實越想越不對勁,可又不好忤逆上峰之意,只轉過身來惡狠狠的瞪了徐家人一眼,一旁的黃牙子也有些懵了,湊上前問:“劉老弟,這…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趙班頭都發話了,咱們難道還能忤逆上峰,你不想在隊伍裡呆了?”

黃牙子眼睛快速掃過了徐音希一眼,隨後啐了一口,“媽的,老子那兒啥都不剩了,這徐家人也不知道走什麼狗屎運了——”

劉結實和黃牙子轉身而去,黃翠娥率先拍著大腿叫道:“媽耶,誰來掐我一把,這是真的嗎,真要把東西全部還給咱?”

大伯父也激動的衝徐振英喊:“嘿,你這丫頭片子真神了,說還就還了……快說說…你怎麼辦到的?”

徐樂至見眾人又圍著徐振英,咬牙切齒道:“一天到晚就知道出風頭,鬼知道用了什麼見不得人的手段,也就糊住大房那幾個蠢貨!”

徐德遠心中驚愕,卻不肯相信,只搖頭道:“怎麼可能…那趙班頭明明跟劉結實是一夥的,怎麼可能主動把東西退回來,你這妖女,定是你使了什麼妖法……”

徐樂至立刻跳出來附和道:“對,對,對,就是妖法,六姐自流放後就性情大變,她一個女娃,有什麼本事能讓衙門的人回心轉意,定是被什麼妖魔鬼怪纏上了!”

徐樂至沒料到這無心編造出來的話,一下就刺中了苗氏脆弱而敏感的神經,一聽見“妖女”二字,苗氏完全不見往日溫柔嫻淑的樣子,瞬間激動的臉都紅了,上前被抓著徐樂至大吼大叫道:“什麼妖女,你才是妖女!你分明就是見不得我家鶯兒好,你就是嫉妒!你再敢汙衊我家鶯兒一個字,我非打死你不可——”

苗氏說著便不管不顧的往徐樂至身上撲,徐家眾人大吃一驚,徐德貴也一臉驚嚇,眾人從未見苗氏如此瘋癲過,當下生拉硬拽著將兩人分開。

而徐樂至顯然被苗氏的癲狂嚇到了,她一邊哭,一邊嘴硬道:“本來就是妖女嘛,定是她對衙門那幫人施了法,否則怎麼可能把東西還給咱們!”

徐振英被徐樂至的哭聲鬧得心煩,她轉頭吩咐連氏道:“二伯母,麻煩你處理一下。我以後不想再聽到徐樂至瘋言瘋語,好好管教一下,否則你作為長輩的管不了,便只能由我這個姐姐來管。”

奇怪的是連氏聽完這話竟不氣惱,反而一把擰起徐樂至,怒聲斥道:“鬧什麼鬧,給我起來,再胡言亂語小心家法伺候——”

這下可捅馬蜂窩了。

徐樂至張嘴便大哭:“娘,你怎麼能聽那個徐青鶯那個小賤蹄子的話?!你根本就不疼我,你怕三房的人作甚?!他整個徐家都要靠著外祖,卻還是這般欺負我們娘幾個,你快寫信告訴外祖父,叫他這輩子都不許讓徐家人踏入京城一步!”

真是越說越離譜!

徐音希心道一聲“糟糕”,正要發話解圍,偏大伯母已經陰陽怪氣道:“得了吧,二叔要回汴京是他的事,我們這幫泥腿子親戚可不敢沾光,指不定背後遭晚輩指著鼻子罵呢——”

就連一向好脾氣的四伯父也道:“住口,胡說八道什麼?!”

徐德遠氣得臉紅脖子粗,大聲罵道:“你個混賬東西,說的什麼糊塗話!你不是我徐家的種?難不成你姓連?混賬玩意兒,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要是真不想姓徐,有本事就自己滾回京城去,別認我這個爹!”

徐音希眼見徐樂至又要開口說話,她知道徐樂至的脾氣,發起瘋來十頭牛都拉不住,當下眼疾手快的捂住了徐樂至的嘴,順勢將她往外拖,“爹爹息怒,你也知道樂至這個脾氣,她是受不得半點委屈,這是覺得爹孃不疼她鬧脾氣呢——”

徐德遠看著那張跟連秋枝酷似的臉,心中怒氣不減,“還不疼她,怎麼著,全家人要把她捧上天才如她的意?我看就是太疼她了,縱得她不知天高地厚…現在連祖宗都不肯認了!”

連氏被丈夫和女兒兩面夾擊,心中怒火漸起,好在徐音希連忙示意最小的妹妹幫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拽著兩人往外走去。

徐振英全程目睹,無話可說,心中更覺徐樂至人蠢話還多,著實跟她當不了好姐妹。

徐樂至這麼一鬧,倒是沖淡了拿回物資的喜悅。

尤其是除二房以外的人,此刻都詭異的保持了片刻沉默,不肯跟二房的人有任何接觸。

大伯母冷哼了一聲,先把米下鍋煮了,四嬸也過去幫忙。

二房幾個姨娘見此,又看了一眼徐德遠的眼色,隨即很有眼力勁的試圖上前幫忙,卻被黃翠娥阻止:“可不敢動,省得又被人戳著脊樑骨罵咱們窮親戚。”

徐德遠面有尷尬之色,心中愈發討厭徐樂至,只覺得徐樂至就是被連家人寵壞了,“大嫂,哪能跟小孩子一般見識,更何況樂至也沒有說過這話——”

“呵,是沒說過,可意思我是懂了。你徐德遠瞧不起幾個兄弟姐妹,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小娃兒耳濡目染,哪裡會說這些話,那不都是大人教的嗎?”

徐德遠心中鬼火冒,“我哪兒教過她這些,分明是連氏那個賤婦教的……”

徐振英難得發話,“行了,省點力氣先做飯吧。晚上咱們再吃點好的。”

黃翠娥瞬間變臉,連忙笑意盈盈的“唉”了一聲,對著徐振英誇了又誇,“六丫頭是個好的,心裡時時刻刻念著咱呢,也不嫌棄咱是鄉下人。這腦袋也長得聰明,說東西能回來,還真的要回來了。六丫頭,我算是看明白了,這一群人就你最靠譜,以後大伯母都聽你的,你讓我幹啥我就幹啥——”

徐振英沒料到收服大伯母如此簡單。

大伯父也點頭,“對,還是我們六丫頭靠譜,不像二房那幾個白眼狼,也不想想以前在徐家村的時候,若不是我和老三拼了命的掙錢送他讀書,他這輩子哪能當上進士。我看啊,這人還真不能多讀書,書讀多了,連孝悌恩義這四個字都忘得乾乾淨淨了!”

徐德遠被徐德池擠兌得面如豬肝之色,他是一直看不起其他幾房人,可眼下形勢逼人,就他二房男丁少,且都未成年,以後到了黔州,還不知道過怎麼樣的日子,眼下就將其他幾房得罪死了,以後開荒種田那些活兒難不成都他一個人幹?

不得不說,徐德遠還是很具有前瞻性的,認清形勢後,臉也變得極快,笑呵呵道:“大哥這是說的什麼話,咱們這一大家人打斷骨頭連著筋,正是應該抱團同氣連枝的時候。則能因為小輩兒幾句話就被挑撥了去?樂至那丫頭,從小被她娘給寵壞了,說話口無遮攔,我定好好教訓她!”

大房的人聽到這話,怒氣稍退,卻也不肯給二房的人好臉色。

劉結實去找剩下的解差收東西去了,一時半會他們的東西還要不回來,只能暫時一大家人分這一袋米。

大伯母牢牢把握著湯勺,就好像掌握著生殺大權一樣,竟第一碗便分給了徐振英。

那一碗裝得是滿滿當當,險些溢了出來。

“六丫頭,你成天動腦子,多補補。”大伯母難得有好臉色,對著其他人可就拉著臉,尤其是二房那幾個庶子庶女,她把湯勺磕得乒乓響,舀來舀去只肯給一點點,別說半碗,最多也就能覆蓋個碗底,還是盡舀稀的。

二房的庶長子徐慧正可不滿意了,因仗著是二房最大的兒子,在家裡向來都是眾星捧月的存在,甚至就連嫡長女徐音希都要避其鋒芒,畢竟就連下人僕人都知道,這位庶長子是很有可能要接管整個徐家的。

因此放在以前,但凡徐家有什麼好東西,那都是先緊著二房這位庶長子,接著才是二子徐慧容,剩下便是二房的三位嫡女。最後再是幾房的晚輩兒分。

“大伯母,你什麼意思,為何給六妹滿滿一碗,卻給我這一點點?我是二房長子,又是男丁,理應先給我盛才是道理,怎可亂了尊卑順序?!”

大伯母可不想再慣著二房的人,冷冷一笑,“不吃拉倒。還以為自己是徐家的大少爺呢,你有本事就跟你六妹一樣幫咱們弄點糧食來,我把你當大爺都成!”

“你…”徐惠正沒料到被如此奚落,臉上十分掛不住,“大伯母怎麼能如此說…你…”

“我…我…我個屁!”大伯母呸了一口,“什麼東西。一天到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還盡吃白飯,怎麼,現在白飯都堵不住你嘴了?”

大伯母環視一圈二房的幾個姨娘和庶子庶女,重重的敲擊湯勺,一字一句說道:“給我睜大眼睛看清楚了,你們現在吃的,喝的,用的,都是你們六妹施捨的。別得了便宜還來我跟前擺臭架子,在這兒給我充什麼少爺小姐的,我告訴你們,現在你們流放了,大家都是一窩罪人,沒有誰比誰高貴!還是那句話,只要你們能跟六丫頭一樣,弄來這些吃的喝的,我黃翠娥拿你們當祖宗都成!若沒有那個本事,就給老孃閉上嘴巴吃白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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