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穆陽斜靠在床頭,眼睫輕輕顫動,眸光空洞暗淡,彷彿空無一物。

大皇子大驚失色,上前幾步扯住天道宗宗主,緊扣住他的手腕,“宗主對阿陽——診脈輕一點。”

天道宗宗主一身仙風道骨,鶴髮童顏,看人時候眸光慈悲,對世人多幾分的憐憫。

他不像是武道高手,更不像半步宗師。

偏偏他是如今臣服皇上的武道修為最高之人,皇上對他都要尊敬上幾分。

天道宗宗主坦然道:“大殿下莫急,我記得陛下的命令,為靖王殿下舒緩經脈。”

“四哥還能不能繼續練武?”五皇子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哪怕恢復了一點點內勁也好,你以前給四哥看過,說他若是養好了,還是有可能保留一道真氣。”

天道宗宗主低垂眼瞼,眼角餘光掃過穆陽,這話他怎麼回?

穆陽眸子漸漸凝聚成光亮,盯著躲在窗戶後面偷聽的人。

她聽得太認真,全然不知道她頭上的簪子已經冒了頭,如同半朵海棠開在窗臺上,夕陽霞光,海棠染血,格外美豔。

她越來越好看了,身子抽高之後,身姿迤邐,似柳扶風。

就算是一向對女子視若無睹的大哥——他方才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難掩驚豔之色。

更別提譚曄,這色胚進門就沒看過穆陽這個病人,眼神總是飄著搜尋雲薇。

他能讓譚曄得意嗎?

肯定不行!

穆陽提前裝著不舒服,好說歹說哄走了雲薇去幫著姜夫人熬藥。

沒想到雲薇又偷偷跑過回來偷聽,明明是個冷靜睿智的美嬌娘,遇見同他有關的事後,她嘴上說著不著急,可是捨不得他傷到分毫。

甚至都不去照看被阿孃召見的姜夫人。

她惦記著他!

許是比惦記她娘更重?

不,許是她覺得自他會受傷,姜夫人足以應付萬娘娘。

穆陽心頭上上下下的,時而酸,時而甜,還有淡淡的澀,總之他一點沒心思看大皇子等人。

女人心海底針,三叔總是這麼說,他原本覺得這輩子無需去琢磨女人心事,現實真是啪啪打臉。

“咳咳咳,王爺——”

天道宗主輕咳嗽幾聲,“你這病,我是治不了?”

帶有幾分只有穆陽懂得詢問。

可不可以有?

穆陽按下心頭的醋意,以及雲薇掀起的那絲漣漪,點頭道:“大哥不必為難宗主,三叔把我從楊公府上接回那日,我就明白這輩子同武道無緣了。”

“四哥別難過,我——我去幫你給楊少主墳墓上潑狗血出氣解恨。”

五皇子躍躍欲試,“要不我去同阿爹說,推倒他的墳頭算了,橫豎楊家現在只剩下個苟延殘喘的楊娘娘,阿爹英明沒有封她做皇后,否則,咱們兄弟還得給她行禮,稱呼一聲母后。”

大皇子拽住五皇子,“你給我安分一點,誰說楊家沒人了?朝廷上還有不少楊家舊部,阿爹不敢無緣無故責罰他們,阿爹還需要顧及西涼那位——還用得上楊家舊臣。”

“大哥變得同父皇一樣顧及這,顧及那了,再也不是隻護著四哥的大哥,以前都你串掇我給楊家人好看,讓我去同阿孃說針對楊妃。

你今日能開啟武道,肯定很高興,覺得自己能無敵於天下了,又是太子殿下,不再需要四哥。

你是從凡人邁入武道第一步,已經感到身上的超脫之意,滋養你的五臟六腑,可你有沒有想過四哥的感受,他武道之火熄滅,根基被生生打碎,從超凡跌落成凡人,甚至比凡人還不如。

他更容易生病,更容易——今日只是捱了廷杖,就一病不起,四哥身上疼,心更疼,他承受的痛楚,你永遠也不懂!”

五皇子手指面帶愧色,又急又氣的大皇子。

“你現在行了,用不上四哥,就翻臉無情,我告訴你,你功夫還沒我高,我絕不准許你憐憫四哥。”

大皇子面紅耳赤,“阿陽,我真沒——”

五皇子擋在穆陽身前,他要比大皇子矮上兩頭,氣勢不弱,眸子純澈明亮。

“少在這裝無辜,我不是小孩子,不會再被你騙了,你想入宮告狀就去,橫豎父皇只把你當成親生的,我們都是小娘養大的。”

他身上的衣服無風而動,衣襬飛揚,腦後的髮辮晃了晃,大皇子生生被他身上外洩的剛勁逼退了兩步。

若不是譚曄扶了他一把,今兒,大皇子怕是已經趴在地上了。

天道宗宗主出手按住五皇子的肩膀,五皇子頓時萎靡不振,再提不起力氣。

大皇子悲憤交加,忍了好一會,才說道:“我不怪小五,他對我誤會太深,我今日才明白阿陽當初無法報復楊家的難處,五弟再長几年,就會明白了。”

穆陽勉強撐著床,完全坐直身體,一把扯住五皇子,“向大哥請罪!”

“我不。”五皇子倔強昂著脖頸,不服道:“我就不。”

“那以後你就別來見我了。”

“……”

五皇子撇見穆陽泛青的臉龐,眼眸黑沉,倔強散去大半,蠕動嘴唇,小聲道:“我——我就——不。”

手腕被四哥捏得生疼,五皇子呲牙咧嘴,委屈吧啦又毫無誠意道:“對不起。”

隨後,五皇子一把甩開穆陽,頭也不迴向外跑去,“我去同阿孃說,四哥病好了,能欺負我啦。”

穆陽被他甩了趔趄,身體重重的砸在床頭,披散下頭髮蓋住穆陽半張臉,擋住他眼底的狂躁。

他不能再發洩,不僅有大哥,還有已經冒出頭張望過來的雲薇。

她擔憂的眸光猶如一雙手撫過他每一寸刺痛的筋骨。

情愛他以為都是話本里胡編亂造。

唯有真正遇見了,得到了,他才懂得其中的美好。

一個人在黑暗痛楚中行走太久,屢屢被出賣算計,他本以為這輩子只為償還撫養之恩效忠阿爹同大哥。

橫豎沒人會在意他。

直到那次不經意的相逢,他以為自己只是見到一個有趣的姑娘——不知何她已在他心上紮了根。

“阿陽,你沒事吧。”

大皇子上前扶住穆陽,察覺到掌心傳來的炙熱,“我讓太醫給你開藥降溫,難受就同我說,我——我搜盡天下也要治好你的病。”

天道宗主在旁涼涼的說道:“靖王殿下的病治不好,他身子骨已壞,不得長壽,太醫的方子只能減輕他的病痛,除不了根。”

大皇子嘴唇翁動,氣惱道:“你胡說,我就不信阿陽不長壽。”

“哪怕楊少主復生,都無法彌補靖王殿下創傷。”天道宗主幽幽嘆息:“大殿下慢慢就知道了,武道一旦斷絕,失去得不僅僅是內勁真氣,身體也會漸漸垮下去。”

穆陽平靜說道:“大哥不必難過,我早就料到了,不過我太太平平活個六七十年不難,只是——我無法再為大哥謀算了,好在大哥以入二品鏡,更得朝臣擁護,少不了名臣名將輔佐,我餘生做個太平富貴藩王足以。”

他拳頭抵著嘴唇,壓抑著咳嗽,從枕頭下抽出一本摺子,交到大皇子手上:

“我早就說過成親後就藩,阿爹一直不肯,這一次我病了,需要將養的日子更久,阿爹交我指揮的鐵騎也該還回去了。

大哥出征後——咳咳——”

“阿陽,別說話了,你正病著。”

穆陽反手握住大皇子的手,大皇子感覺自己身體那到真氣亂串,不由得有些吃驚。

他根本探不到穆陽深淺,猶如面對一座枯井。

往日穆陽如松如竹,可松柏是翠松,竹是青竹,如今穆陽如蒼松如殘竹,殘敗蒼老。

“一切小心,興兵時多思多慮,最好不要走——咳咳,走西線。”

穆陽說到最後聲音已是幾不可聞,大皇子一心都在操縱真氣感知穆陽身體上,並沒有聽得太認真。

譚曄重重的抿了抿嘴角,大皇子還想探到穆陽得狀況?

可能嗎?

連他這邁入六品鏡的人都做不到,穆陽也許再難練武,可身子骨絕沒現在表現出來的糟糕。

穆陽有了擔心惦記著人,想退了,不爭不搶,不偏不倚,安安分分做個藩王。

大皇子今日開啟武道,本是喜事,卻也失去對他最為重要的臂膀,是福是禍,對大皇子來說,還得走著看。

大皇子服侍穆陽重新躺下,穆陽合上眼睛,淡淡道:“我乏了,大哥同宗主去皇宮覆命,同阿爹說,我沒什麼,國事要緊。”

大皇子將穆陽的手臂放到被褥中,掖了被角,“過兩日,我再來看阿陽。”

穆陽嗯了一聲,淡淡的,疏冷的,大皇子欲出口的話在舌尖轉了一圈後,轉身出了房門。

天道宗主撇了穆陽一眼,微不可見點頭,退了出去。

“譚大人,不送你了,我只有一個阿孃了,提前跟令堂說一聲。”

“……”

譚曄拂袖而去,穆陽總有本事讓他火冒三丈。

他生母才不會入宮去同萬娘娘爭寵。

皇上有什麼好?

譚曄心頭有一本帳,這麼多女人,皇上能對得起哪個?

皇宮金碧輝煌,於譚曄那就是一灘爛泥,他娘好不容從爛泥中拔出去,豈有再陷進去的道理?

屋子裡寂靜下去,服侍的奴才也都退了出去。

穆陽說道:“我頭疼,幫我按按。”

窗戶被從外打得更開,雲薇雙手撐著窗臺,翻身而入,笑眯眯說道:“英俊的小子,我來了。”

捲毛抑鬱了,老天爺是不是瘋了,就不能派個正常人來拯救穆陽?它拖著尾巴趴在門口,誰都不讓進去。

雲薇坐在床上,穆陽自動將腦袋枕著她的腿,仰面朝上,一睜眼睛便能看到她。

傻姑娘,總是心軟的。

他這麼多年難道不知道阿爹他們的心思嗎?

裝糊塗罷了。

何況他也沒地方可去,沒人需要他。

“大哥身體的真氣——”穆陽看著雲薇,悄悄勾起嘴角:

“應該是阿爹從江氏身上取出來的,被刨出真氣後,江氏現在生不如死,不疼上七天七夜,受盡烈火焚身的苦,她好不了。”

“我高興江氏受苦,她算盤落空,可是她那麼疼,你當初——”雲薇眼圈紅了,眼珠似落不落,“得多疼啊。”

穆陽抬起手指接下一顆淚珠,肩膀曠闊筆直,再難再疼都壓不垮,雲薇更心疼了。

“這麼多年,阿爹總算是找到了大哥能用的真氣。不是楊少主,阿爹也想不到搶奪這一條,債大半是要歸到楊家頭上,這些年消失同逝去的天眷神子一小半的怨恨都要在始作俑者的楊少主頭上。”

穆陽岔開話道:“被老天眷顧的人記恨很不好化解,搶奪有傷天和。阿爹怕是——怕是因為大哥不得善終。

這些年,我一直盡力輔佐大哥,勸導大哥不要執著於武道,然而阿爹還是想把最好的一切給了大哥。”

他的勸導苦心全都白費了。

“我本打算讓王家四兄弟這次隨著大哥出征,混一個出身,現在——不行了,大哥太猛太烈,以前還會顧及幾分武道高手襲擊,此番征伐,我已是不看好了。”

穆陽握住雲薇的手指,“我把鐵騎交給大哥,許是能保住大哥一命,等到大哥戰敗,我又病著,又沒有鐵騎,阿爹就不能再讓我去馳援大哥。”

“這份功勞?”雲薇嗤笑一聲,“皇上愛給誰給誰,你可答應過我了,不許去。”

救下大皇子是功勞嗎?

這可未必了。

穆陽一旦出京救援,征伐川蜀的擔子卸不下去。

成功了,也是大皇子的功勞。

“不去,不去,我陪你抄寫你先生留給你的作業。”穆陽很識時務,表態道:“你不讓我去,我哪都不去。”

“這次你挨罰,真是楊娘娘的人設計的?”雲薇輕聲問道,“我見了萬娘娘,她對楊娘娘並無太多的怨恨,我仔細又琢磨了,她有意讓我同你說這些話的,她可能不好開口,怕你又誤會了。”

穆陽眼眸漆黑,抿了抿薄唇,苦笑道:“她們兩人真有可能不曾敵對,所有的矛盾同紛爭都是外人以為,我信了她們所求不是後位,不約而同不願意皇上好。”

雲薇:“……”

還有這麼高階的女人嗎?早知道她再陪萬娘娘一會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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