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就完全是後世眼光了。

不得不說,儘管楊妙華至今都才是第一次聽說如今公社領頭人謝書記這號人物,但她心底裡卻早就不覺得這樣的人就是什麼遙不可及的大官了。甚至還有了點不屑一顧的意味。

回過神她更是趕緊拉住了林淑雲的手:“大娘,這事兒你可千萬不能答應。別以為拿著高中推薦名額就能這麼糟踐人,我告訴你,公社書記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我們菁菁那麼聰明,讀書又厲害,未來前途好著呢,可不能就這麼稀裡糊塗叫人給算計了去。”

再說,這種鄉下,真到了結婚那步的,誰家還會放兒媳婦去讀書的?

“對,這肯定就是故意的,就想騙個聰明漂亮的媳婦回去呢!再說我們菁菁還這麼小,可不能早婚。國家都說要優生優育晚婚晚育——”

這是急得把後世的話都瞎掰出來了,她還沒發現,一個勁兒嗶嗶,“真的,我跟你說,太早結婚不好的,你看我,我就是這麼個例子,結婚太早,啥都不懂,那個兒子才沒養住,你看我自己也是一身的病……”

連自己都給當成例子來現身說法了。

林淑雲感動又好笑,看她激動得針線布頭啥的都扔一邊,整個人都有點抖的樣子,也唬了一跳,趕緊把她拉住:“好好好,我都知道,你可小心些,這麼大肚子都要生了,也多少顧忌著點!”

“你也是,話都沒聽我說完,我是那種人嗎?你這話說的,真是……”

楊妙華被拉住,整個人的狀態也稍微回來了一點,不免有些羞愧:“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太著急了。”

實際上,她已經腦補到了上輩子孫菁菁後來的湮沒無聞,是不是就有這個事兒的原因。甚至還聯想了更多亂七八糟的事情——永遠不要懷疑任何人的想象力,而且,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只有正常人想不到,沒有壞人做不出來的惡。這些聯想更讓她感到不舒服甚至噁心。

以前不知道沒來往沒感情也就罷了,便是聽到了什麼可能也就唏噓一聲,感嘆一下也就完了。但這輩子真切和孫菁菁接觸,感受著孫家人的好,享受著孫菁菁這個小女孩對她和蘭珍的好,蘭珍現在都會十以內的加減法了,還會寫簡單的數字,這才多長的時間啊!不是孫菁菁用心教是什麼?

再者,即便如今兩人平輩論交,可在重活一輩子的楊妙華看來,孫菁菁就是個小女孩兒,是個晚輩,讓她感激感動之餘又生出了疼惜愛憐,這種情況下,知道有人對她打著這樣齷齪的心思,又怎會不憤怒?

她也想到了最壞的局面:“大娘,你跟我說,是不是那謝書記用手段逼你們了?”

上輩子那個謝秉良當了幾十年書記,結果就是她死前兩年紅旗鄉街道新造的整條商業街二十來棟房屋都是他的,這種情況下,楊妙華又怎麼會相信如今這個謝書記會是什麼好人?

好人也提不出這麼齷齪的事兒來。

“他家要是真敢亂來,大不了我們也想辦法,對,還有於知青!小於他肯定有辦法的!”

她也立刻就給出了主意,一般的事兒她肯定不敢說找於書彬什麼,可這事兒除了他應該也沒人會有辦法了。

這世界上的事有時候就是這樣的悲哀,對楊妙華這樣沒有文化沒有見識的人來說,她對世界的認知始終是有限的,特別當她身處於這樣一個環境中,看到和接觸到的官吏只有謝秉良這樣的,她便也充滿了悲觀,以為這個世界都是這樣的,潛意識中隨即認定了,只有家世才能對抗家世,只有強權才能對抗強權。

“不不不!那倒不用!真不用!”林淑雲連連搖頭,“這事兒還沒到那步,不至於,真不至於。”

林淑雲語氣幾乎是有些生硬的,緊接著眼神閃爍起來:“姓謝的還不敢那般撕破臉,否則我們肯定要讓他吃不了兜著走,大不了魚死網破。”

“只是這個事,我覺得未必沒有商量一下的可能。”

“姓謝的只說要定下婚約,那樣等菁菁讀了高中年紀也差不多到了就可以結婚,想得倒是美,可這都新華國了,哪裡還講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虧得他還是個公社書記,還來這套。”

“我琢磨著,這事兒其實也不是不行,反正先答應,給小兒女定婚約什麼的,這年頭本來就不興了。到時候他敢拿出來,我還要去鬧他這個公社書記,包辦婚姻知法犯法!我看是他害怕還是我害怕!反正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楊妙華眉頭皺了起來:“所以呢?大娘你真覺得這樣可以?別人會怎麼說菁菁?”

說她有後世思維,那是有點,但也有一些時代烙下的固執。反正她就覺得這樣孫菁菁的名聲就全毀了。還說什麼包辦婚姻犯法——也許法律上是這樣的,但他們這啥地方?上輩子她三個女兒兩個大的婚事都是她一手定下的,誰管啊?那還都是十幾二十年後了,尚且這般。可說這地方民風民情如此,非要唱反調才容易犯眾怒,到時候更沒人會站在孫家這頭。

“那有什麼?反正讀高中是在縣城,讓菁菁就在縣城別回來,讀了高中,要是有本事呢,再讀個大學。就是讀不上大學,那有高中文憑,就可以參加縣城工廠的招工,大不了我們再請託請託,或是湊點錢給她買個工作,就可以吃上供應糧。以後再在縣城裡找個小夥子結婚了,多好,根本不用回這裡。”

林淑雲話裡話外對本地山區是很嫌棄的,這也並不稀奇。不說農村和城市的天差地別,就說孫家在此處也是並不愉快的,上輩子他們那麼快就舉家搬進城了,現在會給唯一的閨女規劃這麼一條進城路,也屬實是很正常的了。

“她能一輩子不回來?還有你們呢?”

“我們怕什麼?姓謝的還能來弄我們?”林淑雲梗著脖子,“只要她日子過得好,本來也不用回來,這又不是什麼好地方,回來幹什麼?我還不信了,姓謝的有本事追到縣城去?大不了,讓她自己再厲害些,我們再想想辦法,給她往外調唄!這世界那麼大,只要能走出去,有這麼一條路,還怕活不下去嗎?只要讀了書進了廠,吃上供應糧,怎麼都比下地強!”

這話當然是有道理的,但楊妙華也看出了林淑雲的虛張聲勢——如果她真的已經打定主意,也不會那般猶猶豫豫,這會兒說得斬釘截鐵,更多的像是在給自己壯聲勢。

或許,也想得到她這個旁聽者的支援。

可她著實很難支援:“可是,可是……大娘,這只是你想的狀態。縣城哪有那麼多工廠招工的?要有知青也不會下鄉了。再說菁菁答應嗎?”

“我不答應,大不了不去讀高中!為什麼就非得去讀高中?”

孫菁菁從房間裡衝了出來,顯然,她剛剛應該是一直在聽著的。

只見她一臉憋屈:“讀高中有什麼好?那些高中校里老師都沒幾個了!有幾個在那裡真正用心讀書的?就算讀了高中,大學一樣得靠推薦。到時候又輪不到我怎麼辦?難道再去把自己賣一次?!”

“你!你給我閉嘴!什麼叫賣?你個女娃娃你知道什麼你張口就亂說?你是要氣死我啊!”

“要定什麼婚約才能去讀高中,這不是賣了我自己是什麼?這狗屁的高中,我還真不上了!”

“你說得輕巧,你以為留在生產隊有你好日子過?你幹過多少農活,你光是會頂嘴!真是把你養太好了,一點不知道好歹!”

“不會我可以學,誰天生就會的?大不了就是辛苦些!我可以……”

母女倆針尖對麥芒,吵得不可開交。

楊妙華急得勸也勸不住,又見孫菁菁竟然一言不合就往外走,嘴裡直嚷:“我自己去公社,我去找謝書記,我跟他直接說明白了,這高中我不讀了,他愛推薦誰推薦誰,反正別想讓我把自己賣了。”

“回來,你給我回來!”林淑雲趕緊追出去,太著急,竟然左腳絆右腳,自己沒站穩給摔了。好在反應快手撐地,不然這撞到門檻上腦袋都得撞破。

楊妙華看得心驚膽顫,還想伸手去扶,結果林大娘看著溫柔文氣,這會兒倒是強硬得很,都沒呼一聲痛,爬起來就又追出了門。

連帶著趴在大門的大黃狗都嗖一下站了起來,又看著屋子裡的楊妙華,搖搖尾巴,還是竄出去了。

片刻的功夫,這偌大的院子裡竟然只剩下楊妙華,以及遲了一步跟出來的趙蘭珍——自打出了上回的事,楊妙華也不放心讓老大一個人出去玩了。索性每次到孫家這邊來的時候就把她也一起帶過來,就算孫菁菁不教她學習,一大一小一起玩也挺好的。主要菁菁也不嫌棄。

“媽媽?”

“沒事兒,我去看看。”楊妙華只不過遲疑片刻,就決定還是去看看。

只她又忘了自己現在還是個大肚婆,正兒八經的大肚婆,哪裡走得快?等她穿過青石院壩,走到竹籬大門的時候,那母女倆已經只能看見林淑雲遠遠的一點影子了。

“楊二姐!”

正此時,孫家父子一行回來了。

楊妙華鬆口氣:“快快,你們回來的正好,菁菁去公社找羅書記了,大娘也追著出去了,你們快去看看。”

她伸手指著方向,孫大山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轉身就追了過去,孫老三更是直接跑了起來。

孫老二性子活泛點,站在原地還寬慰楊妙華:“楊二姐,你彆著急,還是進屋去坐坐吧。”

當然,他是不打算進去的。

“好。”楊妙華知道自己這樣子去了也只能添亂,想想又抬起頭,“建業,你去——算了。”

“蘭珍,你去大瓦房找小於叔叔,跟他說往公社去一趟,要是遇到你林老姑和菁菁嬢嬢回來,就跟他們一起回來。要是沒看到人,就直接去公社找謝書記。聽懂了沒有?”

她又重複了一遍。

“記到了嘛?就說是我說的,麻煩他跑一趟。”

“等一哈!”孫建業也反應過來了,“於知青怕是跟趙哥一起去你們家了,應該還沒回大瓦房。”

他們是一路出去又一路回來的,楊妙華立刻就對蘭珍道:“好,聽到沒有?老大你不去大瓦房,回家去,對,你爸爸在家讓他一路去。”

真鬧大了,多個人去也壯壯聲勢,反正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了。

“要得,我跑回去。”小孩兒未必會懂許多,但基本的辨別情緒還是會的,趙蘭珍使勁兒點頭,就直接跑出去了。

急得楊妙華又在後頭喊:“小心點!”

孫建業還有些發愣,看到小女娃一騎絕塵衝出去,後知後覺不好意思起來:“那個,楊二姐,還是我去喊嘛,我跑得快點。”

說著就真跑出去了。

行吧,這大門都不鎖的,她就在這裡守著好了。

“那你等會兒喊我家老大到這邊來哈!”

他們肯定是要直接殺到公社去的,那場面不一定會鬧大,但肯定會不好看,小孩子還是不要去摻和了。

他們這兒離公社不算太遠,快走也就是半個多小時,跑的話更快。

但這會兒楊妙華也不知道是該慶幸還是遺憾——她也說不清自己是希望孫菁菁立刻找到謝書記說個清楚好,還是不要這麼衝過去鬧得太僵。

她又開始後悔,自己其實應該好好跟林大娘解釋一下的。她畢竟是重活了一輩子的人,別人不知道她還不知道?這種所謂的推薦讀高中推薦上大學的事兒,也沒有幾年了,只要捱過這幾年,等恢復高考,孫菁菁也還不大,照樣能報考——她也是後來看電視知道的,恢復高考這幾年,拖家帶口去上大學的都不少,孫菁菁怕什麼?也不過就是在家多吃幾年飯而已,孫家又不是養不起。

其實林淑雲愁的只是因為看不見希望,才會想著哪怕不擇手段也要給女兒掙出一條走出這村裡的路子來。

想通這點,楊妙華恨不得打自己兩巴掌,怎麼就那麼不會說呢?但因為只有一個人,足夠的時間空間給她思考,她又很快冷靜下來,事實雖是如此,可她要怎麼說呢?

說她重活了一輩子,就算不把她當牛鬼蛇神封建迷信給舉報了,那也多半當她是瘋子。正常人誰說的出這話來?再說她其實仔細想想,自家和孫家也沒就親近到能把自己這輩子的底牌都完全相告的地步——實話說這事兒太玄乎,她就沒打算告訴任何人。

那就只能說是道聽途說來的訊息,可這幾年知青中其實也反反覆覆在提高考,次數多了就跟狼來了一樣,也沒人信了。

難道又推小於身上去?

楊妙華想著想著又洩了氣。

算了吧,先別想這些有的沒的,還不知道那邊弄成啥樣了——都這個點了沒回來,那就必然是朝著公社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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