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如今,楊妙華才發現,人或許真的是很貪婪的。從來沒有擁有什麼的時候,反倒對什麼都很珍惜。可一旦開始擁有了什麼,就會想要更多,甚至會貪心的覺得以前得到的太少。

可她也並沒有努力去改,對大姐她或許真的是遷怒了,為上輩子外甥們的背棄為這輩子還根本沒發生的事情就遷怒,這是根本不對的。但人如果能控制住自己的心,那也應當是個很厲害有本事的人,她楊妙華就是一個俗人,根本做不到真正徹底的放下。

而且,就這輩子看來,大姐對她,似乎也沒有她想的那般好呀!

楊妙華乾脆就不去想這些,她很關心另一件事:“大娘,聽說菁菁中考成績出來了?”

其實她聽說的不止於此,何止中考成績出來了,還有就是孫菁菁考了公社第一名。

這本不算什麼稀奇的訊息,孫菁菁讀書成績一直很好,紅旗公社能上初中的女娃本身就只有零星幾個,孫菁菁在其中還能吊打一群男娃,也算個校園風雲人物。

只是這明明就是好訊息,她這幾日卻並未見孫家人如何高興,就連孫菁菁都怏怏不樂的。

楊妙華隱約覺得,這其中怕是有些事兒,多半就跟上高中有關。

說來,之前她心有疑惑,還是找於書彬打聽了一下這上高中的事情,她才知道,這會兒小學升初中只要考得上家裡又肯出學費就能去讀,但是升高中就不一樣了。成績重要,但又不是那麼重要,因為讀高中只有去縣裡讀,而這是需要公社推薦的。沒錯,讀高中讀大學,都是推薦制。換句話說,你成績再好,公社不願意給你推薦名額,都沒用。

她懷疑上輩子的孫菁菁沒上高中就是卡在了這上頭,同樣的問題,這輩子或許也還是發生了。

否則之前還整天嘻嘻哈哈跟她玩笑,甚至還有心思取笑於書彬的孫菁菁,怎麼這會對著蘭珍都沒什麼笑臉了。不止於此,看得出來孫菁菁在家裡是相當受寵的,也很喜歡聽他們大人的說話,此前都還很積極踴躍參與和發言。但這兩天連人都很難看到。

“對了,菁菁在家嗎?這兩天沒怎麼看到她呢?”

林淑雲縫布的動作停了一下,有些心不在焉:“成績是出來了。”便不再說之後的,彷彿根本都沒聽到。

“小心點。”楊妙華盯著她,眼疾手快把她的手按住推開,縫衣針差點就戳到指甲蓋裡去了。她很是擔心,“大娘,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兒?”

林淑雲回過神,勉強笑了笑。

“是不是跟菁菁讀高中有關?大娘,我看你這兩天都有煩心事的樣子,你要是願意就跟我說說。我雖然也不一定有辦法,但是有些事說出來肯定會好受一點,就算不能解決,也比悶在心裡強,是吧?”

孫家都不能解決的事,她自然是不可能有什麼辦法的,本來她都不該多嘴的,畢竟沒有解決辦法,知道這些煩心事似乎也沒什麼意義。但她還是沒忍住,她想聽聽具體有些什麼原因。

即便孫家在紅旗生產隊重點是在他們五隊人緣不咋地,但是整個公社好幾個生產隊,孫大山還是挺有點本事的,人情往來是很能轉圜其中的。一個推薦名額,還能就這麼卡死了不成?實在不行給公社幹部送送禮呢?

這當然是廢話,這麼好走通的話,林淑雲和孫菁菁母女倆也不至於這般沒精打采了。楊妙華自己也知道可能還有什麼更棘手的原因。

那就更要打聽清楚了,說不定回頭跟小於打聽打聽,就能有什麼解決辦法呢?——不是說就要託他去做什麼,僅僅就從見識上來說,他肯定是比他們這些鄉下人更懂的,說不定就知道什麼他們不知道的關節,抓住這些節點去一一解決就行了。

這是完全理想狀態下的,儘管事情辦起來不會這麼簡單,但總要了解一下,嘗試一下,可能還會有點希望。一開始就不抱期望全盤否定那肯定就什麼都辦不成。

“唉!”林淑雲長嘆口氣,“勞煩你擔心,就是菁菁的事。你也知道,我家現在能讓我發愁的,除了她還能有哪個嘛!”

“來娣,你說我們菁菁是不是多乖一個女娃娃嘛!投生到我們家裡,真的是拖累她了。建偉那三弟兄,男子八叉的,讀書也讀不進去,倒還有兩把力氣,總是找得到一口飯吃,我們做媽老漢兒的也不用太操心。可菁菁一個女娃娃,明明書也讀得,人也聰明,又懂事,偏生就那麼不順。要是她考不上或者是我們供不起也就算了,問題是想讀,都還沒得讀。”

“當真是讀不成高中嗎?咋個回事呢?公社咋說的嘛,我們公社有幾個推薦名額嘛?菁菁考第一都不給一個,他們總要給個說法嘛!”

楊妙華沒發現,自己多多少少是帶了些後世思維的——上輩子外孫女周晴也生了個讀書腦袋,從幼兒園就考雙百分,一直到縣裡最好的高中都是全校前三名,妥妥的清北苗子,除了高考發揮失常,在此之前各種獎學金助學金拿到手軟,哪怕只是個女兒,也是給父母家長都增添了無數榮光的。就連楊妙華自己提起來都相當榮光,潛意識中也覺得一切按成績按名次來才是正常的。

但現在比成績更重要的是成分,而在農村,同樣的成分競爭中還要分個性別——女娃娃讀什麼書嘛,這種機會那肯定還是先緊著男娃來。

林淑雲看向楊妙華的眼神裡多多少少帶了些震驚:“說是這麼說,但現在的規定不看成績了。全得看大隊和公社推薦……”

楊妙華只知道讀高中要公社推薦,還真不瞭解這其中的細節,原來公社推薦只是最終的決議,這事兒要走流程,還是要先從生產隊這裡開始,小隊長、大隊長一步步向上推薦,而且,就算推薦了,要是有人提出異議,那就還得重新審查,才能決定最終的結果。

這種流程很多時候就是擺在那裡看的,就跟上輩子說什麼讓他們去鄉里選舉支書選舉幹部,實際上哪有你農民說話的份兒,全都是被代表:有時候心血來潮走個過場,讓他們去坐一起開會,實際上選誰都是提前說了名字的,農民本身連選舉的人是誰可能都完全不知道不認識。更多時候自然就是直接下發通知了,甚至沒有通知,可能要過很久,你才知道,哦哦,原來的鄉支書年紀大了沒幹了,換成原來畜牧站站長了;或是會計退休,老支書的女兒頂上了……反正鄉里就這麼大塊盤子,吃肉分湯的輪來輪去都是那幾家人。

哦對了,那都是後頭了,他們這地兒都不叫紅旗公社,叫紅旗鄉了。而上輩子這年頭,楊妙華真是沒花一點心思來關注這些,不過後頭都是那個樣子,這幾年只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總之,本質上,還不都是這些公社幹部在起決定作用?所謂流程只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沒有必要連形式都不會搞一下的。可偏偏,就是這樣完全形式化的流程,有時候也能卡死人。

楊妙華都能想到,只怕是在第一步,隊長這裡,孫家就邁不過去。

“要不然我去找東林叔說說。”

楊妙華其實很少這麼稱呼隊長,畢竟雖然同是姓楊的,但人家現在大小是個官,而她家就是倒補戶,正兒八經的破落戶,自己又還有個克父克母的孤女命的凶煞名聲,太過親近且別說根本貼不上去,還會顯得自己臉上難看,也就不去做這種在外人看來純粹巴結的事。

但她覺得,雖然以前是那樣,但現在鼓起勇氣還是可以去談一談的,而且就看楊東林都能照顧知青來收取長期回報,應該是個挺有眼光的人,事實上,能爬的比普通人高哪怕只是高一點兒的人,也必然是有點比你強的地方的。

這種人,未必就沒有和談的可能。

她是這麼想的,就算以前大家對孫家有什麼誤會針對,但楊家和人又不是結了什麼死仇,沒必要搞得這麼僵硬,完全是可以坐下來商量一下,好好團結團結的。偉大領袖都說了,要團結一切能團結的力量嘛!

林淑雲卻直接搖頭:“哪裡是他,要是他都還好了。”

語氣裡滿是苦澀,當然,也有一點對楊東林的不以為意。

“那是怎麼回事?”

楊妙華腦子裡已經在聯想了,難道是公社幹部都要推薦自家或親戚家孩子,名額有限,所以才把孫菁菁給擠掉了?

“公社有幾個名額嘛?”

“名額是有的,可是……”林淑雲顯出了長久的遲疑,最終還是開口了,“你知道謝書記家的老二嗎?”

“謝書記?”楊妙華有點跟不上她這跳躍,但很誠實地搖頭。

又飛快補充,“謝秉良是他什麼人?”

謝秉良就是上輩子後頭的鄉支書,幹了幾十年呢,楊妙華死的時候好像都還沒退休。楊妙華第一時間想到的也是他,不過可惜,謝秉良比她還小,算算現在可能也就十來歲,不可能就當公社書記了。

這回輪到林淑雲懵了,很快也是搖搖頭:“沒聽過這名字,不過謝書記兒子那一輩好像就是秉字輩。這個人咋了?”

“沒啥,我就是想到,不知道在哪兒聽過這名字,有點熟,就隨口問問。”楊妙華打哈哈,“謝書記他家老二又怎麼了?”

“唉!”林淑雲又嘆口氣,“謝書記這個老二,小時候得了麻痺症,後來運氣好,治好了,可也瘸了一條腿,人也不大聰明,連個小學都沒讀完。今年都十八了,還沒收親。”

楊妙華多機靈啊,或者女性都有這種八卦雷達,儘管好像這話題八竿子打不著,但她還是第一時間就聯想到一起,臉色都變了:“他們在打菁菁的主意?這怎麼行呢?這可不行!”

太激動,一針直接戳進了指頭裡,痛得她騰一下站了起來,狂甩了幾下手之後含進嘴裡抿了一下,吐出帶血的唾沫,還在說,“這也太無恥了!怎麼能這麼幹?”

林淑雲本來難堪的臉色瞬間就鮮活了過來,看向楊妙華的眼神中便又多了一層喜愛:她果然是沒看錯人的,這個楊二妹,總有各種亂七八糟的不好名聲,可實際上卻是個簡單質樸的人。

這事兒她要是跟別人說,別人準說她矯情——孫菁菁有什麼可傲的?謝書記家兒子怎麼還配不上她了?就算人家有點跛腳,可你也得看看,有多少人家想巴上去結親的,人謝書記還沒同意呢!選你也是看得上你家,是抬舉你!跟公社書記做親家,多好多體面的事兒啊!別說拒絕,多猶豫一會兒都是作的!

說人家跛腳,可人家那是謝書記的兒子,好歹還有家世在,你孫家有啥?說穿了也就一老農民,跟人家那差別大了去了,人家是吃公家糧的懂不?再說你孫家日子滋潤有多厲害,嗬!說句實在話,惹急了人謝書記要抓典型,逮你沒商量!你還犟個毛線!到時候就真是給臉不要臉了!

當然,事情未必會走到最壞那一步,但的確外人是容易這樣說的。甚至可以說,像楊妙華這種第一反應就是厭惡和抗拒的人才是異類。

林淑雲只將這歸結於楊妙華對自家的善意和偏向,但她並不知道,楊妙華自己十二三就成了家,上輩子大女兒也是十四歲就結婚跟女婿同床,十七歲懷上,第一個兒子生得極為困難,生下來就是個死胎。等老大人到中年,更是染了很多疾病,包括婦科病,身體素質很是不好,甚至比從生下來身體就弱的老二還差,她就開始疑心是老大同床太早留下的病根——至於什麼未成年人啥的,就是重活一輩子,楊妙華也沒多大這個意識。她就是基於自身的經驗,覺得太早結婚同床並不是什麼好事。

而且,關鍵還有什麼!——孫菁菁成績那麼好,要是能上高中考大學,那就是妥妥的大學生。那個什麼謝老二,小學都沒讀完,又還是個瘸子,哪點配得上孫菁菁了?一個公社書記的兒子,是有車還是有房啊?有多少存款啊?做啥工作啊?啥都沒有就有個爸,那一個公社書記也不夠看啊!未來大學生多值錢啊!就是現在不考,等恢復高考之後考大學,那出來的大學生還分配工作呢,可是最吃香的,還稀罕一個公社書記的瘸腿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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