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沒有這種好事兒！
楊妙華猛地抽身：“好！好！你們要砍是吧？一定要砍是吧？行，你砍！”
說完她就往回走。
“來娣！唉？來娣！”趙福安看看這邊，又看看那邊，到底是不敢和不要臉的這兩口子正面剛，連忙追著楊妙華去了。
身後李桂花站直了身體，裝腔作勢拍了拍胳膊上的灰：“呵呵，姓於的都走了，還覺得自己能上天呢！”
回頭看一眼自家男人，幫著蹬了一腿：“你得不得行啊？砍了這麼久，真的是……對了對了，好生點，這根倒了……慢點慢點……”
兩口子興沖沖把第一根砍倒的竹子放好，正樂呵呵準備挑選第二根，就聽見趙福安有些驚恐的聲音。
“來娣，把刀放下，放下！你要咋子！你不要拿刀！”
嚯喲，拿刀了？
李桂花回頭就看到楊來娣真拿了把彎刀出來。
她嚇了一跳，馬上就又嚷嚷開來：“啥意思啥意思？你還敢跟我們動手嗎？還拿刀來，你想咋子？你想砍人嗎你？真的是拿刀對長輩，沒得哈數，天打五雷轟你！”
楊妙華……楊妙華還真不是為了來砍他們。
為這兩個賤人犯罪搭上自己真不值得。
“敬給死人的竹子都要砍是吧？你們不要我好過，行啊，那就都別好過！”
“砍我竹子想整我是吧？看哪個整哪個！”
她說完一扭頭，就往外走。
趙福安剛鬆口氣，又連忙追上去：“慢點慢點，這麼熱你跑哪兒去嘛！砍都砍了，還能咋子嘛？我早就跟你說了的栽不得，你個人非不信，這下曉得了撒……”
“我呸，這口氣我就不忍。你給我少說兩句。滾開點。”
這話她聽著都生氣。別人都這麼明搶了還不敢懟回去，怪不得別人敢這麼欺負到頭上來，不就是認準了他們家沒種嗎？
“你不忍你又能咋子嘛？你拿起彎刀去砍啥子？別個又沒栽竹子，你去砍得到啥子嘛！”
遠遠聽到這話的李桂花便忍不住又是咧嘴一笑，看吧，這個楊來娣還不是就做做樣子，她能幹啥啊？難不成還能去她家裡砍？有那個膽子嗎？再說她倆兒子也在家呢，又不是吃素的。楊來娣敢去誰砍誰還不一定呢！
然而，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僵住了。
“我什麼不能砍？她沒竹子不是還有自留地嗎？我去砍他自留地的東西！砍我竹子，真以為我不敢砍她的東西？”
楊來娣可不是說的氣話，勸不了，嚇不到，攔不住，以為她就沒辦法了？是，她不能砍人，那還不能砍點東西發洩？
這時候雖然是生產隊掙工分吃飯，地裡的糧食都是生產隊所有社員的，是大家的東西，那確實不能碰。可別忘了也還有個東西，它叫自留地。自留地是幹啥的，那就是分到社員名下的土地，通常來講都是拿來種蔬菜的，畢竟自留地也不會太寬闊，種點蔬菜啥的也就差不多得了。
楊妙華家現在是沒有自留地的，不知道別的地方自留地是怎麼分的，反正他們生產隊的自留地，那是分給娃娃的，家裡有小娃娃才能分自留地——十六歲以下的娃娃那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所謂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偏偏他們勞動力又不足，掙不了啥工分，所以得意思意思分點自留地給他們，算是一種單獨給娃娃的貼補。但也不能生了就分，畢竟這年頭，養不住夭折的孩子並不少見，要是早早就給分了自留地，娃兒夭折了那自留地咋辦？收還是不收？怎麼收？那再折騰一圈不是麻煩嗎？所以必然是得等幾年，看著不像要夭折的，立住了的娃娃才能分自留地。
巧了這不是，李桂花這位三嬸孃可是有倆兒子，十四五的年紀，家裡的自留地都分了幾年了，打理的那叫個不錯。
那還有什麼比這自留地更好的報復處？
“你——你！你說啥子氣話，別亂說了，走，回去了，這麼熱，回去了！快，回去吃飯，等會兒飯都冷了。”
誰不知道自留地的重要？各家的自留地才算各家的私產呢！破壞自留地……
趙福安都驚了，直接伸手來拉她。
楊妙華一揮刀：“放開，你少管我。”
真是個沒種的男人，她就這麼一說，還沒做呢，就自己給嚇到不行了。
“你好生點！瘋求了嗎你真的是！”
“算了，你把刀拿回去，就在屋頭吃你的飯，看著老大老二，我自己出去看看。”
趙福安還在說，楊妙華已經極不耐煩地把彎刀往他手裡一塞——這年頭許多生產工具都是生產隊的，鐵製品也不是家家都有。這把彎刀也不是他們的，是之前為了劈柴從孫家借的，還回去的時候還得給人家磨好。又不是砍竹子，折騰自留地的菜秧子而已，她有的是一把子力氣，就別糟蹋彎刀了。
趙福安接過刀鬆了口氣，反正只要不是拿著這種兇器出去亂晃，他就覺得還好：“這麼熱，都吃飯了，你也莫出去了。”
“你莫管我！”
她氣沖沖走了。
李桂花等了一會兒，看楊來娣是真走了，慢慢也按捺不住了，她急匆匆追上趙福安：“你們來娣是瘋了嗎？她跑哪兒去了？”
“不曉得。”趙福安雖然撒潑耍賴幹不過這倚老賣老的長輩，但不代表他就真沒脾氣，硬邦邦頂了一句就回家去了。
家裡除了蘭珍，可是還有個小嬰兒，沒個大人看著真不行。
至於來娣……刀都放下了，還能做啥？鬧一鬧也好，憑啥他家的竹子就真給別人這麼隨便砍？
“要死啊你！啥子態度！”
罵罵咧咧幾句，到底是不放心，李桂花趕緊往自家自留地跑。
還沒跑攏，她就看到楊來娣拔斷了一海椒【1】，旁邊的絲瓜架隼瓜【2】架倒了一地，只看了一眼，李桂花就瘋了。
“楊來娣！”
她大喝一聲，那真是活生生一枚炮彈般衝了上去，一手去抓楊妙華的胳膊，一手就往她脖子上掐。
“要死啊你！你真的幹得出來！你給我弄好，給我弄好！給我弄回去！”
有了之前的經驗，楊妙華哪還能讓她輕易近身？
她直接往後一退，倒是李桂花心急如焚，撲的太快，楊妙華這麼一躲，她重心不穩，腳上又被倒下的絲瓜架一絆，竟是自己往前摔了個狗吃屎。
疼痛加劇了她的憤怒，那是瞬間破口大罵：“你媽賣批的……”
一連串的髒話都不像是罵人，簡直就是飆高音。
這大中午的，很多人家不是在吃飯就是在屋裡納涼呢，總之，都挺清淨的，聽到這麼大的聲音，哪有不出來看個熱鬧的？天氣再熱也阻攔不住聽八卦的熱情啊！
楊妙華上輩子也是個髒話十級選手，被李桂花這一通汙言穢語狗血淋頭，她差點就沒控制住自己對噴回去。想想上輩子都是在外受氣，被人各種難聽的都罵了也不敢多回幾句嘴，反倒是學了回家去什麼都對著女兒們發洩，真覺得自己虧了。
好在張嘴的瞬間她想到了自己發下的宏願，在家裡都能剋制住不亂髮脾氣罵髒話的，沒必要在這時候跟李桂花對罵，畢竟她是小輩，說句實在話，敢對李桂花說話帶把子【3】，那嚴重程度可比她實質性的破壞自留地要厲害多了。尤其是在道德層面，那是瞬間就會被秒成渣渣。
她不會那麼傻給人送話頭。
再說，有那閒功夫費嘴皮不如再多拔兩棵菜。
不叫她割肉放血，不叫她好好的肉痛一回，又怎會長記性？
至於旁邊看的人，來啊，來的人越多越好，尤其是這些姓楊的，不都說是長輩嗎？不都喜歡擺個長輩的譜兒嗎？來來來，都來看熱鬧，看清楚，看看她是怎麼發瘋的，這些人可沒有一家像她這樣還沒自留地的，想砍竹子想捏軟柿子，來啊，就看他們的自留地經不經得起這麼造了！
“你砍我媽墳山前頭的竹子砍撒，你要整死我，要我日子不好過，那就整撒，看哪個整得過哪個！”
“你濤【4】嘛，再濤兇點，你把我竹子砍了，逼我日子過不下去，我能怎麼辦呢？那大家都別過了！”
楊妙華一邊說，一邊手上狠狠用力，一拔一撇，直接折斷——她也不想浪費東西，說真的這年頭，只要是能吃的，誰捨得這麼糟蹋啊？
但她又不能不做，她必須發次瘋，她必須下死手，只有讓這些人都見到她真的敢下手真的做得出來，他們才會掂量掂量。她什麼也沒有，就要讓這些人見識到什麼叫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你碼的……”不誇張，李桂花真的眼睛都要滴血了，絲瓜隼瓜也就算了，那可是海椒啊，她從育種到栽秧，一步步那是精心伺候，才能長到現在，正是結海椒的時候，她一年的海椒醬豆瓣醬啥的全都指望這裡，楊來娣這麼糟蹋，簡直就是在割她的肉剜她的心！
“老子打死你，跟你龜兒子拼了！你碼的！”她使出渾身力氣，這次看準了，直接撲到了楊妙華身上，簡直就是餓虎撲食，又掐又打。
楊妙華也不是吃素的，別看她瘦瘦小小的一個，看起來就一副弱雞模樣，可那是實實在在幹活的人，現在又是壯年，吃的也有油水，一點都不虛的。
當然她也不還手，就推開掙扎唄，甚至李桂花湊近的時候她還心裡高興呢，湊近了好啊，貼身好啊，那些人看不到，她就可以同樣還以顏色。你扯我頭髮掐我臉掐我胳膊，我就偷摸掐你胸掐你大腿根掐你屁股——還不信你敢掀開證明給人看？
“你個狗ri的，還敢打我，啊！”李桂花也沒料到她敢還手，從來沒被人打過的地方那簡直是疼得驚叫喚。“楊來娣你狗ri的還打長輩，你忤逆不孝，天老爺啊，啷個不打個雷劈死她喲！”
但楊妙華多精啊，下黑手之所以叫黑手，講究的就是一個快準狠和隱蔽無人知，誰看到她還手了？大家可都看的清清楚楚的，是李桂花追著她打，她一個勁兒在躲在掙扎而已！
“誰打你了？到底哪個在打哪個？真的是好意思張口就來！就你這樣的還老輩子？我呸！我媽墳頭的竹子都要砍，跟死人搶東西你都不怕，我還怕啥子遭雷劈？天老爺有眼睛都要先五雷轟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