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聽著這話,只覺陰森森的,再看楊妙華,更覺得她果然是瘋了。

否則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的?

偏眼前楊來娣還在笑:“我巴不得她來賠你,不僅賠你,賠你全家!天天晚上都來,哈哈哈哈,讓她來賠你!”

就連李桂花都不由自主腦補了一下,然後整個人都不好了。

青天白日的,這頭頂還是大太陽呢,曬得人都要冒煙了,眾人卻愣是有種涼嗖嗖的感覺,面面相覷一下,彼此不知不覺都靠近了一點。

連楊東林心都猛跳了幾下,回過神來狠狠跺腳:“幹啥子幹啥子,一天到晚胡扯鬼扯的,想做啥?都瘋求了嗎?”

這一聲暴喝打斷了大家集體陷入的恐怖聯想,但並沒有讓大家的情緒好到哪裡去,有些不願意摻和到這種陰陽鬼神之事的人已經直接走開了。惹不起,躲得起嘛!

李桂花作為當事人,卻是不敢露怯的,咬緊了牙關,甚至是咬的吱嘎作響:“我管你鬼扯啥子!楊來娣,我跟你說,今天你不賠這個事就沒完!”

或許是剛剛的恐懼反倒讓她冷靜了一些,她甚至自己開始說起了賠償方案:“大不了那兩根竹子我還給她,我不要她的。我自留地的那些她也必須要賠給我。”

“想得美!”對此,楊妙華完全不配合。

“你好生說話!”楊東林怒斥,瞪著楊來娣,又好像看到什麼髒東西一般,飛快地移開眼神,“現在就是喊你們好生談,你這個態度是要咋子嘛!”

“我要我的竹子長回去!哪個要砍倒了的竹子?我媽也不要啊!”

“你少給我提那些!”

“我提我媽都不行哦?嘿,你們硬是笑人【1】呢,外人去砍我媽墳山的竹子可以,她做得我說不得?我連提一下我媽都不行了?”

“你簡直……”楊東林看出來她發瘋了,沒想到她現在沒那麼瘋笑了,還以為她也冷靜了,結果自己這個隊長都發話了,她還一點都不知收斂!

“直接扣她的工分,讓她用工分賠!”李桂花得意,“隊長你來判這個事,她這麼亂來還惹事,就該好好罰一下!不要把我們生產隊的風氣都帶壞了!說出去別個還說我們五隊都是亂搞封建迷信的,公社聽了還要得啊?”

“嫑拿公社來嚇我,就是鬧到公社去我也不害怕。”楊妙華這時候看起來似乎也沒那麼瘋了,可這一句句的,卻一點不比她“發瘋”給人的感覺好多少,甚至更陰陽怪氣不可理喻。“反正又不是沒去過,大不了上次趙福安去,這次我去!”

至少在楊東林看來是這樣,這個楊來娣當真是好大的膽子,還敢鬧公社去,真以為自己是誰啊?那姓於的都走了,她不會還以為會有人幫她吧?

想到這裡,楊東林愈發決定要給楊來娣一個下馬威,也要讓生產隊別的人看看,這隊裡,如今到底還是他楊東林這個隊長說了算的!

“這個事情要說你們兩邊肯定都有不對,但是來娣,事情不是你這麼辦的。”楊東林做出一副很無奈煩惱卻只能苦口婆心的模樣,“他們畢竟是長輩,你好言好語說了,說不聽,他們還是要砍竹子,你就該找長輩找隊裡解決,哪有你這個樣子,氣性一來就直接去搞別人自留地的?那麼多菜啊,那都是能吃的啊,你就都那麼糟蹋了,這個誰看了都不舒服撒?”

“竹子哪裡比得上自留地呢?砍兩根竹子你就整人自留地,說出來真的是……你看,明明這個事情你是有理的,自己鬧這一下,硬生生鬧成了沒理的人,你說你劃不劃得著嘛!”

這看似語重心長是在為楊妙華考慮,乍一聽確實很有道理的樣子,但實際上卻是在給人挖坑呢!

聽聽,有理變沒理,但凡楊妙華不認真,傻兮兮點頭認下,自以為人家是跟她一邊的,實際上就自己也認下了她做的更過分更該賠償更沒理……雖然,簡單來看好像是這樣,可憑什麼她要認呢?

“是劃不著啊,他砍我竹子,就是要整我,要整死我,我只整她那點自留地,真是虧慘了!”

誰也沒料到楊妙華居然會這麼說。

但想想,也確實不無道理啊——這時候的人篤信風水玄學的還是多,這竹子已經扯到鬼神之事上面了,那就不再只是簡單的一個實際東西,又確實是在墳邊的,代表的可多了去了。拋開撿軟柿子捏的偏見,大家心裡已經不知不覺更認同楊妙華了。

事實上,別說這年頭,就是再過五十年,他們這地方,但凡涉及到風水陰陽尤其是墳墓問題,別說對外罵戰打架了,就是自家兄弟關上門鬧矛盾鬥成烏眼雞的都比比皆是。啥,你說後來推行火葬?不好意思,那都是城裡人的事兒,他們這窮鄉僻壤的,誰敢逼著火化不準修墳土葬,信不信能打到你門前去?那真的是哪個幹部不準埋就能把棺材抬到哪家去的!人不僅挖墳修山【2】,還就要比誰修的最闊氣,就是洗乾淨腿上泥點子搖身一變城裡戶口的,也得高低在老家給家裡老人把墳山大修,於是那時候的村子裡出現一種說神奇又沒那麼神奇的現象:土地丟荒的多,但山上各種描龍畫鳳貼各種高檔瓷磚的闊氣墳墓卻如雨後春筍,甚至遠遠看去就像一幢幢矗立在山間的小房子。然後年年清明團年一大家子開一溜的小車烏泱泱回來燒香祭祀,這才叫真正的出息、氣派!富貴不還鄉,那不如錦衣夜行麼!

由此可見,本地人對墳山還真不是一般的重視。畢竟在本地講究中,這老人的墳山選址修造都能影響後代子孫的,那些個親兄弟為了父母親修山而人腦袋打成狗腦袋的,根本原因就是誰都希望老人的墳山風水利自家。

所以,楊妙華也乾脆就揪住這點不放:“我媽墳山的竹子都要砍,那下回是不是要挖墳了嘛?”

李桂花也生氣:“你說是墳山前就是墳山前?那是你的地嗎?都是生產隊的地,都是大家的,長起來的竹子憑啥子我不能砍?我看你就是在鬼扯,你就是害怕別個砍你的竹子,有本事你栽那裡一輩子都別砍!”

這話雖強詞奪理,可真要算起來的話,公家土地的理論也沒錯。

楊妙華早就料到她會這麼耍無賴,之前他們栽竹子那些來砍竹子的不也這麼說的?

她甚至都不屑於看李桂花,直接看向楊東林:“隊長,是這麼算的嗎?”

不等楊東林說啥,她一拍手:“這麼來的話…好啊,那下回這生產隊的竹子我都可以隨便去砍了?”

楊東林房前屋後可就是一大片竹林。當然,那是人自己種的。

誰敢開口?要放平時,楊東林也不是不會說面子話,畢竟,就算說了,有幾個真敢去砍他家的竹子的?

然而,現在他卻猶豫了,畢竟,眼前楊來娣真不好說,萬一她發瘋,說做就做,真拿起彎刀去禍害他的竹林……就看她禍害楊東江家自留地這個狠勁兒,那真是完全做得出來的啊!

好在楊妙華沒執著於質問他,很快就轉向了李桂花:“好啊,你自己都說了,都是生產隊的地,那生產隊那麼多竹子,隊長家……”

她說了村裡幾家有竹林的,無一例外都算五隊的大戶,沒說完就憤怒了,“那麼多!有那麼多!那些竹子長得那麼好,都長成一片片的竹林壩了,都是生產隊的你咋不去砍?我這今年才栽的,就長起來那麼幾根在我媽墳山的,你都鼓倒砍,你就是故意的,你想整我,你就是想整我!”

看起來好像又要發瘋的樣子。

而李桂花也後知後覺,自己雖然是為了堵楊來娣,可那番話似乎也得罪了別的幾家。

只是眼下顧不得這些:“你少扯有的沒的,都是生產隊的,我想砍哪的砍哪的,我就想砍那裡的,又咋子嘛?”

“不咋子,你等到,你自留地種啥我整啥。你整我,砍我的竹子,那就看哪個整哪個!”

“楊來娣!”楊東林再度威嚴呵斥,“你說些啥子話?你到底要咋子嘛?”

“我要咋子,隊長你問我要咋子?!到底是哪個先找事的?!”楊妙華忽然爆發,看著眼前虛偽的人,徹底不想忍耐了,“好啊,反正都想整我,說我克爹克媽,說我這樣那樣,你們都巴不得整死我是不是?”

“你們等到,我直接去吊死,我去公社吊死!免得礙你們的眼!”

楊妙華說著就真要衝出去。

“你咋子咋子,要死啊你!”

人群頓時亂了起來。

不得不說,一哭二鬧三上吊,方法足夠老土,但真的管用。

都說縣官不如現管,隊長之類的有點小權力的存在,在生長隊就是普通社員頭頂的官,平時好像真的是那啥字兩張口,咋說他都有理,他利用手裡那一丁點的權力就能把社員們都壓制得死死的,實在不行還能搬出公社搬出更高層面社員完全不懂的東西來威懾恐嚇這些底層百姓。但實際上,也不過就是欺負這些底層人比他更無知罷了,面對有權力的“官”,多數底層農民都老實淳樸到可以說懦弱,很難生起反抗的心。但實際上,有時候這些所謂的官只會比大多數普通農民更怕去上級那裡告狀。看穿了這一點,當有人用他們那一招反過來威脅的時候,他們只會慫的更快。

畢竟,這也不是封建時候了,不是你一個現管想封口就封口,想做啥就做啥的時代了。作為管人的那個,一旦有人鬧事到上面去了,別管是非黑白,肯定第一條沒跑了,那就是你這個現管的沒做好啊!你要能解決問題,人至於往上鬧?你要做得好,會有人鬧事?

最後的最後,還是更不要命的贏了——李桂花也跟著來一哭二鬧三上吊,但她沒楊妙華豁得出去,人是真給把額頭都撞破了!

驚叫喚中,林淑雲和楊招娣一起扶人回去,趙福安人都嚇傻了,那華麗的小小嬰孩兒更是哇哇哭嚎,真彷彿是母女連心一般,場面那叫個混亂。

而這一切足夠震撼,楊東林不敢再說什麼,就連李桂花都瑟縮了。誰能不怕狠人啊?對自己都狠得下心的人,你覺得她對外還能手軟?

竹子砍了兩根,可她也不敢再拖回家了。而自留地那一片爛攤子……她還能找誰負責?只能自己在那兒哭天搶地,又哭又罵,卻都不敢指名道姓帶把子了。

但楊妙華就真的贏了嗎?也並沒有,至少,不是光榮地贏了,是狼狽地、慘烈地贏了。

她不覺得高興,也不覺得痛苦,但卻覺得有種力量升騰了起來,堅定的、一往無前的,讓她至少不至於那麼悽惶。大概是因為她終於做到了靠自己。不管是孫家還是於知青,說到底都是別人,什麼事終究得靠自己去解決,哪怕是撕破臉皮當潑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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