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妹兒,扯幾根蒜進來。”

孫家,林淑雲正在灶屋裡做飯,需要什麼菜就直接叫人去自留地摘就是了,反正就在灶屋後頭,快得很。

孫菁菁在屋外頭,聞言幾步就去了自留地,才拔了兩根蒜,她像是想起了什麼,起身就跑到了灶房裡:“媽媽,楊二姐他們怕是沒得菜了哦?”

“咋個嘛?你要給她送點去嗎?”

這口吻……孫菁菁淡定了下來:“媽媽你都曉得的啊?”

也是,她都能想到,她媽還能不知道?

“那是你個人傻,他們家本來就沒有自留地。”

“也是哈。”孫菁菁點頭,“那我們——”

“不用了,人家需要肯定會開口的,哪用得著你跑去送。”

便是與人交好相助,也不至於什麼都想到了就往人面前送的。關係再好都不至於到那個份兒上。

而且你說是什麼緊急的東西也就算了,幾顆菜而已,現在是啥日子?多少人飯都吃不飽,哪能就惦記頓頓有菜了?幹吃苞谷粑才是貧苦人的常態,想要煮點飯,裡面摻紅苕都是奢侈,更多的人家只能摻比紅苕更便宜還不好吃沒啥銷路的巴山豆,豆多米少混成一鍋粥,就已經比苞谷粑好太多了,至少是軟和的,摻了細糧的。

“那也是哈。二姐他們還有白糖和豬油,還是可以。”

“那是撒,沒菜嘛還可以吃油拌飯蛋炒飯。哎喲,扯那些多的,快點給我把蒜拿進來。”

“來了來了。”

發生在孫家的一幕楊妙華當然不知道,正如林淑雲所說,她雖然一時有些煩惱,但也沒持續太久,主要還是上輩子的意識帶了過來,那是後頭日子好過了,吃油吃葷不說吃膩了,也因為三高要控制糖油,反而每頓都得講究弄個什麼青葉子菜,那才健康。可這是什麼年代?他們家老三都還沒出生,家裡自留地都沒分下來,沒菜吃才是正常的。

覺得沒滋味兒不下飯,那是矯情的。再說現在家裡,豬油、醬油、白糖,哪一樣不能添滋味?

只是楊妙華心裡面還是默默決定得泡點酸菜了。至於自留地啥的,別說不容易爭取到,就她才剛拿別人家的自留地那麼好一通威脅,就不要想著能這麼快去弄自家的自留地來反讓別人威脅了。

但泡酸菜還是可以的,自家沒菜,可以去找人換嘛。一次多換點,泡成酸菜,還不用經常找人換。畢竟蘿蔔青菜啥的,白煮又不好吃,炒的話又費油,但是泡成酸菜滋味兒就好許多,而且還更能儲存。

說幹就幹,第二天楊妙華就跑到公社供銷處去買了兩個罈子,又買了大袋鹽,一口氣用揹簍揹回家,趁著大太陽把罈子洗涮晾乾,下午就跑到九隊去找人買菜了。

是的,本隊買不到,下不去那個臉,她可以跑別的地方去嘛,恰巧她還知道九隊那邊就有賣菜的。

前世土地下戶之後,和他們這挨著的四五六隊仍舊種莊稼為主不同,九隊那邊率先發展起了蔬菜種植,規模搞得還挺大的,具體都種了哪些蔬菜其實楊妙華也不清楚,只記得肯定種了很多姜。因為她家的條件根本買不起什麼正兒八經的菜,她跟九隊那邊打交道的,就是去買人家賣完菜丟下的一些邊角料,比如切掉姜塊剩下的莖稈,就那些東西,也要五分一斤,一旦家裡沒菜吃的時候,就去買回來,把稍微還咬得動的部分切成絲涼拌,也就囫圇算個菜了。

雖然現在還沒到土地下戶,但是九隊那邊早就開始種菜了,比如說蓮藕,應該是以前就有人種,現在雖然說規模沒有後頭很多家都專門種菜那麼大,但在各個生產隊都把水田拿來種稻子的情況下,九隊能拿出幾塊田來種蓮藕,就已經很不同了。事實上也是,九隊的工值都是紅旗大隊九個生產小隊中最高的,憑的不就是摳藕賣給供銷社嗎?那可是金貴東西,不管是炒菜還是燉湯,都不是生產隊這些普通社員能消費得起的,直接就給送縣裡去了。所以九隊的日子嘛,當然也就要好過一些。至於說別的生產隊眼不眼紅,嘖,眼紅也沒辦法啊,人家九隊是有祖輩種藕的,人家知道怎麼整怎麼伺候蓮藕才能長得多長得好,不是隨便個人拿點來插淤泥裡就能行的。

楊妙華現在自然也沒打蓮藕的主意,這東西拿來泡酸菜是糟蹋,而且想也知道味道肯定不咋地,泡成酸菜還不如直接涼拌呢!根本劃不著。她的目標很簡單,就是現在生產隊最多的蘿蔔青菜,不過她也做好了準備,可能不太好找,畢竟是天冷時候的蔬菜,現在大熱天,最常見的還是各種瓜類豆類,絲瓜隼瓜南瓜豇豆青豆四季豆,茄子辣椒啥的都少,基本都是自己留種育苗,還都是老品種,瓜類豆類的還好,辣椒茄子留種育苗比較麻煩,掛果率還不高,一般人家自然就種的少。楊妙華就想弄點豇豆,哪怕多花點兒,也要換嫩點的豇豆泡酸菜,那滋味才叫絕呢。本地有道名菜,爛肉豇豆,就是用這種酸豇豆炒碎肉,香的不得了,特別下飯。

楊妙華想想都覺得口水要流下來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根據上輩子的記憶,很快就找到了苗彩雲家。

“砰砰砰”

苗彩雲在豬圈旁邊的陰涼處,大力剁著豬草,天太熱,哪怕是在陰涼處,這麼大力一番砍剁下來,渾身使力,大顆大顆的汗水就從耳邊滾落下來,她都顧不得擦拭,直到那汗水滴進了眼睛裡,刺激的又酸又疼,她才稍微頓頓抬手用胳膊肘隨便擦擦,然後繼續剁。

她家可是餵了三頭豬,沒那麼多糧食,米糠都貴得很,一大半都得靠豬草,可豬也挑啊,你隨便割了草回來往豬圈裡一倒,那畜生吃一半糟蹋一半,甚至踩了糟蹋的比吃的都多,不是浪費嗎?苗彩雲就覺得,不能這麼慣著這些畜生。哪怕是孩子們出去打的豬草,這麼熱的天也累啊,大不了她就辛苦一點,把這些豬草都剁碎一點,再往裡面混些老菜幫子,一樣的都剁碎了,再往裡面混點米糠紅苕皮啥的,攪拌一下,關鍵是不能一次倒太多,就得吃一點倒一點,看它們把食槽裡的都吃完了再倒,這麼一來,倒還真起了作用,豬肯吃了,不會大熱天的不長肉還掉肉了,關鍵也不浪費了。因而,哪怕辛苦些,在別人都趁著烈日午休的時候,苗彩雲也沒有休息,反而在這裡剁豬草剁得起勁。

剁著剁著,她忽然停了下來。

好像是有什麼聲音吧?

一聽,果然是有人敲門。

這大熱天兒的……誰這時候過來啊?

“誰啊?”

苗彩雲放下豬草刀,起身,半坐半蹲這麼久,腳都有點麻,她抻抻腿腳,把手在衣襬上擦了擦,拉開了木板大門。

“你是……”

對上一張陌生的臉,苗彩雲有些疑惑,“找哪個?有啥子事嗎?”

而楊妙華卻是鬆了一口氣,還好,她沒找錯——幾十年後,很多人家或是分家或是蓋新房,位置都和現在的老屋基變了很多,她還有點怕自己會找錯,甚至做好了多敲幾次門的準備。

不過她運氣顯然不錯,欣喜片刻,楊妙華就開口了:“外頭自留地是你的吧?苗大姐是不是?我想找你買點菜。”

上輩子她就跟苗彩雲打過交道,知道她性子直,沒那麼多彎彎繞繞。所以她便也是開門見山。

她歪了一下肩膀,露出揹著的空揹簍,“可以進去說不?”

“進來嘛。”

顯然這種事對苗彩雲來說也不稀奇,直接就讓楊妙華進了屋。

也是,一個完全憑自己一手之力在幾年間就蓋起了這麼一座小院的女人,實在也是不可小覷的。

這個苗彩雲要說的話,真的是比她楊妙華都還慘:七八歲就被父母送到吳家做了吳家的童養媳,小小年紀就幹這幹那忙裡忙外沒個消停的時候,長大了,十五六在鄉下可以結婚了,結果吳家老大跟村裡另一個姑娘好上了,就是不要她。她就又等了三年嫁給了吳家老二,然後懷孕也不順利,被婆婆各種嫌棄,折騰了五六年才好不容易生下一個兒子,隔兩年又生了個女兒。眼瞅日子似乎要好過一點了,小女兒還沒學會走呢,嘎嘣一下,吳家老二病死了,至於什麼病,那幾年的鄉下哪說得清楚?用赤腳醫生的話來說就是肝上有問題,一張臉長年累月都是蠟黃蠟黃的,病死了其實一點都不稀奇。即便大家都清楚,吳老二啊,本來一直就身子不好,自己虛得很,但老的就是偏心就是遷怒,覺得是苗彩雲剋夫;吳家老大吳家老三自然也覺得家裡多這麼三張嘴是累贅,吳老二死了沒兩年,就把苗彩雲娘仨趕了出來。

大家都以為這娘仨肯定過不下去,背地裡罵吳家人不要臉的都有好多,結果苗彩雲先是借住村裡的小破屋,後來自己去跑了蓋房的事,硬是憑藉一個人,從一間草棚屋到後來的黃土屋,又修了豬圈,到如今才幾年哪,就儼然已經是一個獨棟小院的架勢了,又如何不讓人唏噓?

而且,都說寡婦門前是非多,放別的寡婦身上,說不定還真是,但苗彩雲嘛……別看她有這麼個還挺文藝溫軟的名字,她的長相可一點都跟這不相關,不僅不溫軟,相反,她給人的感覺就是堅硬,甚至可以說強硬。明明個子也不算高,就比楊妙華高一點吧,大概一米六出頭,但就是有種粗糙粗大的感覺,尤其那一雙手,手指骨節粗大,胳膊壯實有力,稍微用點力就會青筋突出。肩膀也是寬厚的,一個人就能抱起整塊大石頭,砌豬圈的那一圈大石塊,都是她自己弄的。總之,哪怕有些不懷好意的人,想要往寡婦門前湊,也能被她嚇跑,或者說打跑——但那誰知道呢?誰捱了打會自己說出來呢?

當然,哪個地方的碎嘴子都不少,多多少少還是有人背地裡編排些有的沒的,但都基於苗彩雲的強悍實力,包括嘴炮攻擊和物理攻擊,那些烏七八糟的言論才沒有說別的寡婦那麼猖狂。

不過,相比起那些烏七八糟的事,這位苗彩雲同志給更多人的感覺還是能幹,那是太能幹了!

工分拿的是女人間滿的也就算了,就看這家裡家外,自留地那一片鬱鬱蔥蔥的就算了,就連屋後坡上都栽了絲瓜和隼瓜,綠瑩瑩的爬了一牆,都長到屋頂上去了,絲瓜隼瓜都掛了好些,有些伸手就能摘到,有些則要搭梯子爬上去去才能摘到。地面上爬的則是南瓜藤,這個季節長得茂盛的很,蔓延了一大片,也不知道她到底怎麼整的,還沒怎麼佔到自留地,要說這南瓜就是最佔地方了,她竟然能把它弄得往坡上樹林縫隙裡鑽,真是奇了怪了。而十平米多點兒的自留地裡,就密密扎扎搭了三排竹架子,豇豆四季豆一溜溜一串串的格外喜人,旁邊還有茄子,辣椒,明明栽的密擠密的,卻又根本不受影響,全都十分茂盛生機勃勃的樣子。

進到院子裡,最先聞到的就是一股養豬特有的臭味,現在的人沒那麼講究,並不覺得這有什麼不好,相反,家裡養得起豬養的豬越多這種味道才會越大,這是會令人非常羨慕的事。至少楊妙華一下子就酸了,看清那是三頭豬之後,那真是羨慕的差點就流口水了。

三頭豬啊,他們隊好些人家都養不到這麼多呢!除此之外這家裡還喂著雞鴨,真的是……楊妙華都沒法想象她是怎麼兼顧這麼多的。

而且苗彩雲還只是一個女人家啊,又帶著倆孩子,據他們村裡人說,那是真天沒亮就起床了,晚上天都黑了還在外面幹活,從來沒看到她偷懶閒下來過,彷彿有使不完的力氣——真真正正的鐵娘子。

兩輩子楊妙華真服的人要說也就這一個,在她面前,就是楊妙華都不好意思自怨自艾說自己命苦,只能怪自己無能。

感慨歸感慨,楊妙華並沒忘記自己來的目的,坐下來就和苗彩雲好一番討價還價——這個她本來不甚瞭解的,但不是提前諮詢過林大娘嘛,也算了解了行情,不然真容易被坑的。然後才出去兩個人一起摘了一大捆豇豆,還有絲瓜隼瓜的也摘了些,茄子辣椒也來幾個,混一堆放好了差不多就是半揹簍。

裝好的時候,楊妙華又忍不住看向那一片南瓜藤。

“哦對了,還有嫩南瓜,你要不要嘛?那個好吃,但是要貴點兒。”

嫩南瓜又小又不頂飽,當然不如成熟之後又大又重幾乎能當飯吃的黃南瓜。但它嫩啊,口味好,要人放棄之後更大的收益,自然不可能便宜。

可楊妙華看中的卻不是這個,她一雙眼睛都在嫩生生肥嘟嘟的南瓜尖上打轉。

啊,好久沒吃青葉子了,這麼嫩的南瓜尖,肯定很好吃。

也是到了上輩子後頭,他們這兒的人才開始吃南瓜尖,又鮮又嫩純天然,真真是無上的美味,甚至很多人家種南瓜都不是為了結南瓜吃南瓜,單純就是為了掐南瓜尖。

還有南瓜花也能吃,不過楊妙華不愛這一口,總感覺花啊粉啊的炒菜有股味兒,不大能吃得慣。

“不是不是,我就看看,這南瓜藤才發得好哦,你硬是伺候得好。種些菜都長得好巴適,好安逸。”

她忍住了饞意,因為她很清楚,為什麼到後頭大家才開始吃南瓜尖,一個是這玩意兒就和所有綠葉菜一樣,它得油炒才香;二來就更直接了,掐了尖就影響開花坐果,這時候的人種南瓜就是為了增添口糧的,怎麼會為了掐點南瓜尖影響結南瓜。

她的誇獎顯然令苗彩雲很是高興,她點頭,一點不謙虛:“對,這裡我的菜最好,你要缺菜就來找我,你看還多得很。”

直到楊妙華都走了,苗彩雲還站在原地,捏著手裡那幾張小票子,一張平時總顯得有些兇的臉這時候笑成了一朵花,望著那細瘦的背影,心裡也琢磨起來,這人倒是挺大方,還能拿出現錢來的,不太一般啊,得好好打聽打聽,五隊楊來娣是吧?嗯,咋感覺有些耳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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