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於書彬走之前,因為有於書彬這個二愣子知青的強烈要求,趙福安那時候是得到了相對比較公平的待遇的,就是幹一樣的活,別的壯勞力拿多少他也拿多少,不管是麥收還是掰苞谷,那階段他個人的工分記錄還是相當可以的。也正是因為他都能拿到滿的工分,才有底氣讓那時候懷孕、坐月子的楊妙華消消停停待家裡。

誰知道,如今她翻回去看才發現,曾經記的十分乃至於十二分全都改了,最多也就記的八分,甚至很多都被塗改成了六分。

就那麼囂張,連塗改痕跡都明明白白在上面的。

楊妙華氣得發抖。

她差點當時就要把這工分簿甩到旁邊的老李頭臉上去。

是覺得他們反正都是睜眼瞎看不明白?還是有恃無恐覺得於書彬走了他們無人可依仗便是知道了也做不了什麼?

不管是哪一種,楊妙華都不能容忍。

但她更意識到一個問題,能改趙福安的,難道就不能改別人的?整個生產隊也有這麼十來戶人呢,難道他們就只有針對他們家的時候?她可不相信。

果然,繼續往前翻,認真看,她就發現了一些塗改的痕跡。當然不如針對他家的多,可卻是存在,而且無一例外都沒做遮掩的。

當真是覺得自己能一手遮天嗎?

憤怒過後她馬上就清醒了,可不就是這樣?就十來戶人家的生產小隊,楊東林作為隊長,和老李頭這賬房沆瀣一氣,還真就能在這兒一手遮天。

畢竟只要跟公社和大隊打好關係,哪怕只是小隊長也就能坐穩位置,手握權力,他們這些底層社員沒關係沒人脈沒見識,什麼都不懂,又做得了什麼?——如果是沒有重活一輩子的楊妙華,還真會這麼想,他們哪裡會有什麼反抗的心思?哪怕不滿也只能認命。

可楊妙華好歹是活到智慧機出現的人,那時候鄉下已經有了個詞,“上訪”,雖然真敢去的人不多,但每一次在新聞裡看到,那事情基本都能得到解決。她知道還是有那麼條路子的,儘管,在這個人情社會中,要做這樣的決定很不容易,甚至哪怕暫時解決了眼前的問題,之後還很有可能招來一些麻煩,更加遭受孤立排擠打壓等等。可有些事情,眼前都不顧的話,就更別提以後了。

一瞬間她還真動了去大鬧一場的想法,手上這就是活生生的證據。

但很快她就打住了這個想法,鬧一場又如何呢?之前的分配已然發生了,現在這麼窮的年頭裡,也不可能把之前的補上,就沒東西補。相反,牽一髮而動全身,跟楊東林沆瀣一氣的人家無一不是在生產隊有點實力的人家,甚至楊東林在公社也有人交好,她這麼幹,就真是把那些人家都給得罪了,那是逼得他們全都綁到楊東林那頭。純純是給自己樹敵找死了。

而對楊東林的懲罰也不過就是丟了這個小隊長的職位,然後呢,人家人丁興旺,哪怕不做小隊長,日子照樣不會差到哪裡去。那空下來的隊長一職,也不可能落到他們頭上,多半又會被方家那邊爭取到。這並不是她願意見到的。她可沒忘記前世姓方的接替楊東林做了隊長後就趕上土地下戶,那是往自家劃拉了大片土地。可以說是天下烏鴉一般黑,那還不如姓楊的繼續當隊長呢!

衡量片刻,她死死抓著那工分簿,一言不發走到了楊東林面前。

“隊長,你這是啥子意思?”

楊東林在一邊盯著賬房老李謄改,目光本來就有大半都是落在楊妙華這個不安分的小輩身上的,看她翻看工分簿的時候就有不妙的預感——原本他們都不怎麼肯相信這楊家老二真能認那麼多字的,還以為她是在胡鬧詐他們,這一番鬧騰下來,卻也不得不承認,孫家那么女還是有兩分本事,怪不得差點就推薦去縣裡讀高中了,連楊來娣這麼一個倒黴孤女都能給她教出來,還能用來嚇唬人,可真是叫他們這些人頭疼了。

現在聽她這語氣更是忍不住心裡一咯噔,腦子轉轉就猜到了是什麼原因,趕緊把人帶到一邊:“你想幹啥?你不要給我又亂來哈!”

“還是隊長你看看這個給我們解釋一下先!”

楊妙華心裡有了盤算,自然也不想當眾鬧起來,順勢也壓低了聲音。

“啥子嘛?”楊東林伸手就想搶。

這個老李頭,真是個愛顯擺的,都說了讓他別搞那些花頭,他就喜歡顯擺自己認倆字,別人都寫那12345多簡單的數字,改一下也方便啊,他偏要去寫個複雜的繁體字,塗改才會這麼麻煩,這下留了證據真是要害死人了。特別還是楊來娣這個無父無母膝下無子的孤人,沒有一點顧忌,鬧起來真是不要命的。

這短暫的時間裡,楊東林甚至後悔起了當年把聶菊芳連帶那個小男娃一起趕走的事,聶菊芳一個寡婦改嫁也就罷了,那男娃本來就是姓楊的,要是留下來,到今天多少也能對楊來娣有個掣肘。

當然這思緒也就是片刻的功夫,過去的事情不可改變,真能重來的話,楊東林也未必就真會改變當初的決定。不過是遇到事習慣性的羞惱悔恨罷了。

他直接一伸手就使了大力來搶,畢竟是關鍵證據,哪能落到楊來娣這個不管不顧沒有一點哈數的人手裡。

然而楊妙華早就有所防備,只不過是假意遞給他,看他一伸手就往回縮:“隊長你啥子意思?要直接搶嗎?那我只有喊大家來說下公道了。你看看是你搶的快撕的快還是我喊的快?”

這威脅很有用,楊東林能當這麼些年的隊長,能跟公社那些人打好關係坐穩位置,不說人老成精,但也確實是有些心機和成算的。

“你想咋子嘛?你以為鬧出來對你有啥子好處嗎?”

“是,對我是沒有好大的好處,但是隊長還能不能當隊長我就不曉得了。”

這當然是廢話,這種醜聞鬧出來,楊東林這個隊長是根本當不下去的,就連管著工分這一茬的老李頭都討不了好。

兩個人說了幾句話,老李頭就在那邊喊了起來。

楊妙華若無其事走過去交還了本子,當然,在那之前她撕下了關鍵的好幾頁,反正重新謄改過後,這個舊賬本也是沒用的,就算撕了幾頁也無妨。

其實最好就是能把這個本子都捏在手裡,但她很清楚這是不可能的,能保留幾頁就不錯了。這倒也不是想留作威脅什麼的,純粹是為了自保。誰知道哪天楊東林等一干人會不會看她不順眼給她挖個坑啥的整她?得留點壓箱底的東西反制才是。

一行人吵吵鬧鬧弄到天色昏暗,老李頭實在看不清了才解散。

工分謄改還沒做完,但這會兒大家也都不急了,反正已經有了定論,明天早上天亮了繼續來弄就是。

還有人招呼楊妙華:“楊二妹,明天你還要來幫忙看著點哈!”

“就是,還要麻煩你一下!”

這些人大多都不識字,還是那句話,惡性迴圈——沒人脈沒關係被壓迫,幹得多工分仍舊掙得少,掙得少就窮,窮了家裡孩子自然讀不起書,大人也必須要更加的起早貪黑幹活,因而這些人家多數都是不識字的,不識字被騙繼續被壓迫……這會兒他們也不信任隊長這一干人,自然就找到楊來娣這個帶頭鬧事又認字的來幫他們盯著點。

與此同時,好些人也不由得從心底發出感慨:“這讀書認字還是有好處。”

甚至有些人心裡面已經開始思索,覺得再怎麼也得讓家裡小孩去上學唸書,不指望什麼高中大學進工廠,但是能認字能算好數至少就不那麼容易被人矇騙了。

這又是後話了,要知道“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事兒還得等高考恢復以後,如今這山旮旯裡面大多數人先是讀不起書,一學期學雜費就是七八毛,書本費啥的還另算,一學期下來統共就得一塊多,很多人家一年到頭都見不到毛票,哪裡供得起讀書娃娃;二嘛就是現在上山下鄉的流行,大家看城裡娃都得到農村來種地,更覺得讀書沒用,還不如老實種地有口飯吃呢!

楊妙華自然都應下,不管這些人是真心感激她還是隻想把她當槍使,反正已經做了那隻出頭鳥了,她也不怕再繼續。

倒是趙福安並沒有因為有這些人跟他們打招呼就高興,反而很是有些擔心。

等到回家路上,他忍不住:“你跟隊長又說了什麼?”

之前大傢伙都圍在老李頭那裡算工分盯記錄,只有他關注著自家屋裡的,自然也就看到了她跟楊東林到一旁“談判”的過程。

雖不清楚都說了什麼,但他看得出來,回來後楊妙華明顯輕鬆了許多,讓他更加好奇,也難免擔憂:“你不要找到機會就跟人衝突,別個現在忍著你,不曉得二天啥子時候就陰你一下,別個跟公社上頭關係都好,我們哪裡真的惹得起嘛?你還是要該鬆手就鬆手,別把人逼急了。”

“我曉得,我做事有分寸,你沒看那本子我都還回去了?”楊妙華簡單說了一下,聽得趙福安也是臉色變了又變。

“不過現在好了,隊長說了,二天不得在工分上頭卡我們,做了好多別個拿好多我們就拿好多。能公平點我還鬧啥子嘛鬧?”

其實並沒有說這麼細,不過就是互不為難而已。她不會再鬧,要求也很簡單,就是楊東林不能再刻意針對他們。只不過掙工分是趙福安最看重的事,楊妙華就單獨提了這一點出來。

趙福安果然鬆口氣:“那是好事。這就對了,以後井水不犯河水,大家都相安無事的,那就對了。”

“那你好生幹活兒,也別忘了我跟你說的,嗯啊子殼殼真的可以賣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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