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兒的哭聲有些尖利，卻分毫不影響男娃的行動，尤其那倆小的，一個跟趙蘭珍差不多大，一個才兩歲走路都不是很穩當，這會兒卻因為趙蘭珍攻擊他們大哥，都很講兄弟情地上前幫忙阻攔。
而方學文則是根本就沒把她這麼個黃毛丫頭放在眼裡，抽起條凳就要繼續方才的舉動。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剛屁股坐地那一瞬間楊妙華疼得簡直是眼前一黑，好不容易緩過來點，就看到自家女兒正被兩個小蘿蔔頭壓著打，大的那個則是鍥而不捨爬灶臺。
楊妙華簡直是又氣又無奈，一時著急身體卻愈發無力，眼見方學文已經再度爬上了條凳往鍋裡看，腦子裡猛地竄出個念頭，她來不及多思考便大喊出聲：“羅小梅！”
“羅小梅，你兒子都要被燙死了，你還不出來！”
門外，鬼鬼祟祟站著的羅小梅一個激靈，都已經下意識邁出一隻腳了，又趕緊縮回，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她過來又沒人看到，楊來娣還在屋子裡怎麼可能知道？一定是在詐她！
屋子裡，楊妙華卻是發了狠：“羅小梅，你再不出來，你兒子栽進鍋裡可別找我！”
緊接著，便是“桄榔”的鍋蓋碰撞聲，還有小孩子“斯哈斯哈”像是被燙到後抽氣的聲音。
“羅小梅！”
楊妙華也加大了音量。
羅小梅本來就被楊妙華高喊弄得有些心神不寧的，只不過是強自安慰自己，她楊來娣還真能讓自家孩子在她家出事不成？到時候她賠得起嗎？
只是聽到自己兒子的痛呼聲，到底是沒能按捺得住。
她拉了一下衣服，大呼幾口氣，顯出一副忙亂模樣，又重重踩了幾下，彷彿是剛剛才聽到聲音跑過來：“怎麼了？來娣你喊我幹什麼？”
“方學文！你怎麼在這裡？真是的，老子找你半天，你什麼時候跑過來的？”
她衝進屋裡，也被自家老大的模樣嚇了一跳，上來把人抱下條凳，順帶已經揚起了手，“啪啪啪”就在方學文屁股上揍了下去。
見狀楊妙華鬆口氣，她就知道，羅小梅寶貝兒子得很，尤其方三那麼小點，沒有當媽的哪能跑到這裡來？
“我讓你亂跑，讓你亂跑！你給我跑啊？還帶著弟弟亂跑，我打不死你！”
一頓亂捶，有沒有真用力楊妙華看不出來，管不著也懶得管，倒是羅小梅揍了娃之後，還不忘抬起頭，滿臉歉意看向還坐在地上的楊妙華：“來娣，真的是不好意思，這娃崽子不聽話，我回家硬是找他都找了好久……你剛剛在喊我嗎？剛剛咋了？”
那一臉迷茫，說的跟真的似的。
搭個臺子都可以唱戲去了。
楊妙華不爽，這會兒她都還疼著呢，更沒精力去做表情管理配合演出：“還能咋了？你家方學文真是要上天了。”
“那麼香我聞到了就是想嘗一下，這都不給，太小氣了！”方學文抬頭一臉的不服，“楊二嬢你不是說稀奇我們嗎？那麼多肉那麼香都不給我吃點。”
他滿臉控訴，明明還是個小人兒，說出的話卻一點都不幼稚，可以說是滿滿的控訴：“嗇家子，可惡得很！以後不要來找我們家借東西！”
這話就明顯是學大人的了。
“你才是可惡得很，你還打我媽媽！”蘭珍站在了楊妙華前面，小小的人兒都得仰頭看羅小梅，卻愣是站出了一股勇往直前的氣勢，“小梅嬢嬢【1】，方大打人，方二和方三也是，還打我！”
小孩兒深諳告狀精髓——告自己家長不算什麼，得告訴對方家長才行。
但顯然羅小梅並不是捨得打孩子的人，甚至都懶得做做樣子，她開口就是否認三連：“安？不可能哦！學文沒那麼渾哦！他咋可能打人嘛？哎呀，娃兒好吃了點，心急了點，哪兒就能說是打人喃？”
這最後一句明顯是說給楊妙華聽的。
但她聽了只想打人。
好傢伙，難道她一個大人一個孕婦還故意坐地上耍賴誣陷這仨蘿蔔頭？
“來娣，娃娃小不懂事，我回去就收拾他們。你不要生氣嘛，你這懷起娃娃的，氣狠了也不好。”
說得她多麼小肚雞腸故意跟娃娃計較似的。
“媽媽，你還痛不痛？”倒是趙蘭珍這會兒不被倆小男孩兒纏住了，注意力又回到了楊妙華身上，自己拉不動就向旁邊大人求助，“小梅嬢嬢，你幫一下忙嘛，我媽媽站不起來了。”
楊妙華冷笑，她上輩子就已經看穿了羅小梅的本性，重生後也算是刻意跟她拉開了距離。之前羅小梅礙於她“中邪”，也確實是稱了她的心意，比她還主動地避開了。
但自從趙福安跟著孫大山父子進山，又有於知青總能淘換些好東西來找她幫忙開火，家裡日子好過起來，羅小梅倒是極為主動就又貼了上來。一副她們是好姐妹，關係多麼好的樣子。
可結果呢？沒得到足夠的好處，現在不僅帶著孩子來鬧騰，任由孩子推倒她，進來這麼半天也只顧著裝腔作勢演給她看，都沒看她幾眼，更別說伸手拉她起來了。
好在這心上輩子就已經傷夠了，她早就不把羅小梅當什麼好姐妹，楊妙華倒也不是太難過，只是更加覺得好笑而已。說白了，羅小梅她就是這麼個人，上輩子自己與其說是被她的表象矇騙，不如說是她自己個兒重男輕女眼瞎心盲，因為人家生了還養活了四個兒子就另眼相待，被人坑都活該！
“唉，來娣你咋了？”羅小梅就像才看到一樣，誇張的驚呼，就衝過來拉扯楊妙華的胳膊，“哎喲，你這咋坐地上了？快起來。”
要不是她這一屁股墩坐猛了，疼勁兒都過去了還使不上力，楊妙華真不想被她攙扶。
“好生點，慢點慢點！”
片刻後，楊妙華坐在了凳子上，終於緩緩吐出口氣，肚子墜墜的感覺也好了點，也有精力數落人了：“好了，回去好好管管你們學文，七歲了，也不小了。這好在是我，要是換了別人，推出什麼事兒可怎麼辦？”
其實剛剛疼得她都冒出了很多不好的想法，怒氣值也達到了頂峰，但這緩過來了，倒也還好，農村人嘛，其實都糙得很，孕婦也沒那麼多講究。
但她還是不太高興的，因為沒了那層濾鏡，對羅小梅自然也不會再捧著，說話就直接多了：“你也是，小娃兒不懂你大人都不懂嗎？說我小氣，那東西要是我的我肯定不小氣。可鍋裡煮再多那都是人知青的東西，我能拿別人的東西做人情嗎？我楊來娣是那種人嗎？你咋能帶著孩子這麼亂來呢？我摔了怎麼的你不心疼，可你也得心疼你娃吧？就剛剛學文那樣，要是一頭栽鍋裡去了燙出個好歹，你自己不後悔？你這可真是……”
羅小梅幾度想插話都被打斷，主要楊妙華太生氣了，她高聲數落的同時還氣得拍了桌子，結果一扭頭，好傢伙，這個方大真的是死性不改，居然又在吭哧吭哧搬條凳。
“放下！”
羅小梅也恨自己娃，都這會兒了還不會看眼色，過去就給方大後腦勺來了一下，還把條凳直接踢到了一邊。
“你餓死鬼投胎的嗎？沒聽到別人咋說的？咋就那麼厚臉皮，老子的臉都讓你丟光了。龜兒子的，一天天辦不到啥正事，就曉得出來惹事，硬是要把老子氣死！”
罵了幾句還不解恨，伸手揪住了方學文一隻耳朵：“你給老子過來，一天天的點兒都不爭氣！你媽老漢兒再窮再難也沒說啥子，你給老子這麼出來丟人，別人吃肉關你什麼事嘛，你嘴巴就有那麼好吃，老子給你掐爛了看你還好吃不。”
她凶神惡煞，邊罵邊動手，方學文拼命掙扎。
一時間楊妙華覺得自己簡直就像在看什麼滑稽劇。
但顯然小孩兒不這麼想，方二方三都嚇得哇哇大哭起來，趙蘭珍都嚇懵了，回過神趕緊往楊妙華身後躲。
羅小梅本來就是做樣子，大家都這樣，一般來說，人當父母的都動手打孩子了，娃娃都那麼慘了，你還好意思計較嗎？你硬得起那個心腸嗎？
可等了好一會兒都沒等到楊來娣勸架，她心頭愈發惱火，手上想發狠，但對自家孩子哪裡可能真下得去手，一時竟有些進退兩難起來。
幸好有人進來，總算打破了這僵局。
“吔？這是幹什麼呢？”
老遠就聽到了這屋裡的吵嚷聲，那濃烈的，比起空氣中的香味都不遑多讓。
換了別人就該踟躕了，就是要看熱鬧都要躲外邊悄悄看的。撞進來那多尷尬啊！
可於書彬才不呢，他都去割麥子忙活半天了，就靠這土豆燒排骨續命呢，別說就只是吵嚷打孩子了，哪怕是人夫妻幹仗要拆家，這會兒也不能耽誤他乾飯。
他直接就跨進了門：“打孩子啊？咋的了這是？”
“那個，於知青，這不我家孩子饞嘴，跑人家裡來了，我這管孩子呢。”羅小梅驚訝一瞬立刻開口，說話還看了一眼楊妙華，生怕她多說什麼不該說的似的。
誰知道楊妙華沒多嘴，卻是個小丫頭先告起了狀來。
“小於叔叔！”
趙蘭珍剛剛還躲在楊妙華身邊，像個藏在老母雞背後的小雞仔，瑟瑟縮縮的，這會兒就跟看到救星似的，瞬間支稜了起來。
乳燕投林一般撲到了於書彬腿邊，有了依仗，她臉上的神情也兇了起來。
“方大搶吃的，可惡，還推媽媽，方二方三，他們一起打我，就是搶吃的，媽媽都摔了，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