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你先嚐點。看看味道怎麼樣。”楊妙華給孫菁菁倒了小碗出來，“這盆你待會兒拿回家去。”
孫菁菁不是跟人客氣的主：“好勒。”
他們兩家雖然結識得晚，如今關係倒是真不錯。孫菁菁自然不會來假客氣那套，太生分。
楊妙華也沒忘了自家女兒，趙蘭珍也有小半碗糖水，裡面放了兩塊枇杷果肉。
兩個女娃娃就這麼對坐著喝糖水，一樣的小口品嚐，一樣的眯眼笑，看得楊妙華也不由自主笑了出來，覺得生活都甜滋滋的。
“好甜呀！媽媽，你也喝。”趙蘭珍捧著小碗遞到楊妙華嘴邊。
媽媽喝過了……話湧到嘴邊又咽了下去，楊妙華沒拒絕，低頭喝了一口：“嗯，甜。”
說是沒放多少白糖，可這個年代，有點甜味就不錯了。何況還有枇杷果肉在裡面，加了果肉的酸甜清香，比普通的糖水又要好喝得多。
“這個有點像罐頭。不過我只吃過黃桃罐頭，還沒吃過枇杷罐頭。”
孫菁菁一邊喝一邊品評，“味道剛剛好，不是齁甜的，感覺比黃桃罐頭還好吃呢。”
“夠甜了，看才喝幾口你這嘴都跟抹了蜜似的。”楊妙華好笑，“那水果罐頭多值錢哪，我這就意思意思加點糖水，哪能跟那好東西比？”
還真不是她謙虛，這年代罐頭也不是一般人吃得起的，他們這窮山溝估計也就孫家有這玩意兒，而且罐頭裡都是果肉，她這充其量就是糖水，一點枇杷果肉墊了個底而已。
“我真是那麼覺得的，又沒吹牛。”孫菁菁卻很較真，還找起了同盟，“蘭珍，你說這個糖水好不好吃？”
“好吃，甜！”
“看吧，我就知道。哦不，你還沒吃過黃桃罐頭…下回我弄點給你嚐嚐，你就知道了。還是你媽媽這個枇杷糖水好吃。”
“真的呀？”小女娃一聽到好吃的就兩眼放光，但還是先看了自家親媽一眼。
楊妙華知道孫菁菁不是隨口說的人，兩家關係如今在這兒擺著，也沒那麼使勁兒地劃界限，只笑著虛虛點了一下孫菁菁的額頭：“你啊，就慣著她吧，這麼點兒大就知道好吃。”
“我比她還好吃呢。小娃娃能吃是福，小時候吃的好以後長大了才聰明。”孫菁菁振振有詞。
楊妙華點頭：“是是是，你可不就是聰明。”
孫家四兄妹都是讀書認字的，但孫菁菁三個哥哥，建偉建業建林，都只上了個小學就沒讀下去了，不是讀不起，單純不想讀書，用農村人的話來說，不是那塊料，根本就沒考上初中，可能也是應了那句話，四肢發達頭腦簡單。倒是孫菁菁，一路讀到現在，都要中考了，成績頂呱呱，在公社都是出了名的。
只可惜，上輩子她好像沒讀成高中，楊妙華那時候不是很關心孫家，只記得後來高考恢復，他們五隊楊紅英第一個考上了中專，在生產隊可是出盡了風頭，至於孫菁菁，倒是沒怎麼聽說過了。記憶清楚一點的，也就是孫家先在村裡蓋了小洋樓，然後在八十年代中期就舉家進了城。
楊妙華也就是跟著羨慕嫉妒一把，偶爾聽別人吹吹牛，也都是說孫家三兄弟在外面做生意發了財怎麼怎麼的，很少有提到孫家女兒的——說句實在話，她甚至都是這輩子才知道孫家這個寶貝小女兒名叫孫菁菁的。
想到這些楊妙華才又覺得有些不對，她不關注孫家也就罷了。可在生產隊，孫家雖然不是統領一方的風雲人物，但人有錢出息，又特殊，屬於自帶話題的那種。那些人，尤其是她這一輩的，上了年紀之後就喜歡追憶往事，吹牛打屁聊閒天的時候，最常提起的就是孫家，他們也確實沒少提孫家人孫家事，可愣是就沒怎麼提過孫菁菁。
但這怎麼可能呢？這輩子她跟孫家來往，知道孫菁菁是一個多麼耀眼的女孩子，在他們公社都出了名的，小小年紀就發育得好，腦子好，長相好，家裡條件好，不知道被多少雙眼睛盯著，更是各路八婆私下議論的物件。就是那種即便大家都對孫家諱莫如深，仍舊有許多人蠢蠢欲動想要求娶的存在，哪怕現在人也不過十四。
這麼一個出挑的人，怎麼會十幾二十年後就無人提起了呢？
哪怕是後來完全泯然眾人了，也總該有人想起了唏噓一聲吧？但沒有，真就一聲感慨都沒有。
那種感覺，就好像她成了什麼禁忌話題，被刻意地遺忘和抹去痕跡。甚至彷彿從未存在過一般。
這突如其來的念頭讓楊妙華很不舒服，臉上也失去了笑意。
“嗤~”灶孔裡掉落出來的柴火喚回了楊妙華的神志。
“媽媽！”
蘭珍驚呼，孫菁菁更是起身要去幫忙。
“沒事兒，你們不用管，我來就好。”
楊妙華把柴火夾起來塞進灶孔。
然後她乾脆坐在灶孔前開始回憶。
應該是有人提過的，孫家女兒後來怎麼樣了呢？到底是怎麼的……
“你媽媽咋了？”
孫菁菁多機靈啊，一個眼神就發現了楊妙華的不對勁，慢慢喝著糖水，腦袋卻挪到了趙蘭珍旁邊，下巴對著灶臺邊輕輕一抬，兩人就說起了悄悄話。
“啊，什麼咋了？”小女娃的心思卻顯然都在糖水上面。
“你媽媽不高興啊！你沒看出來啊？”
“啊？不會的，好甜，媽媽不會不高興。”
孫菁菁：“果然是個貪吃鬼。”
嘆口氣，她覺得自己跟小娃娃討論這些也是吃飽了撐的，又覺得楊二姐可能就是懷孕了情緒不穩定，她大嫂說起過孃家嫂子懷娃娃，就說脾氣大得很，陰晴不定的。
嗯，這麼想起來楊二姐這都好太多了。
許是盯著久了，小女娃竟也注意到了，放下小碗，伸手來拽孫菁菁的胳膊：“姐姐，不要不高興。姐姐來了，媽媽高興的。”
“叫嬢嬢。”孫菁菁一下子又笑了，捏了捏蘭珍的小臉蛋，糾正她的稱呼。
“嬢嬢。”蘭珍從善如流，露出個大大的笑容，探頭看了看孫菁菁的碗，“吃枇杷。甜。”
孫菁菁以前還覺得這楊來娣家這個老大瘦巴巴跟醜猴子似的，一點都不可愛，這幾天相處下來，卻也看順了眼，對那瘦巴巴的模樣都多了憐愛：“好，來，嬢嬢跟我們蘭珍一起吃。”
一碗糖水再是慢慢喝，也喝不了多長時間，孫菁菁喝完了糖水，一大一小又分食了底下的枇杷果肉，她就抱著趙蘭珍，拿著小樹枝在地上比劃，教她簡單的認字。
楊妙華守著灶臺，小火慢燉大火收汁，她看著天色估量著時間，也聽著外面的聲音，知道快到下工吃飯的時候了。
“楊二姐，我回去了哦。”孫菁菁起身，端起了桌上的搪瓷盆，“這個盆盆我明天給你拿過來哈。”
“要得要得。”楊妙華抬頭，“你走路慢點。等會兒走也行嘛，多留會兒。”
孫菁菁出了門：“不了，等會兒碰到那個好吃鬼又要說我躲懶，我懶得跟他說。”
她說了一句，又把腦袋探進門，“楊二姐，明天你也幫我弄個洋芋燒排骨嘛！”
楊妙華愣：“你來臊我哦，林大娘弄得不比我弄得好啊？”
就她給於書彬幫忙開小灶，有時候都得找林大娘幫忙。說真的要不是孫家門檻高，根本不缺這口，她相信於書彬肯定更願意去找孫家搭夥開小灶。
她也不過就是那個退而求其次的選擇罷了。
“沒有，我說真的。反正我明兒再來跟你說啊！”
丟下這句，孫菁菁這回是真走遠了。
而她剛出門不久，門外就來了三個蘿蔔頭，一個六七歲的男娃領著兩個穿開襠褲的，直接就跑進了門。
“楊二嬢，你煮的什麼這麼香啊？我可不可以嘗下嘛？”
大男娃一點不見外，直接跑到鍋前，使勁兒嗅了嗅鼻子，都不顧得燙，不過灶臺高的小人兒就想伸手去揭鍋蓋。
“好生燙到你！”楊妙華轉身去拿盆的功夫，回頭看到這幕簡直都要嚇死了。
只見那小孩兒已經搬了條凳過來，站在條凳上去揭鍋蓋，整個人彷彿都要撲進鍋裡去了。
旁邊趙蘭珍被推在地上，看到她趕緊爬起來：“媽媽！”一副有些害怕又想要告狀的模樣。
楊妙華腦袋懵了一瞬，眼看那小孩兒身體越來越前傾，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力氣，奔上去把孩子抱了下來，整個過程都不超過兩分鐘。
男娃被放在地上還有點懵，但馬上就使勁兒掙扎：“我看看，我就看一眼都不讓，你們太小氣了嘛！”
楊妙華整個人是蹲在地上的，精神緊張，又用了力，本來就有點虛脫，冷不丁被這娃一推，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然後便感覺肚子猛烈的疼痛。
“哎喲。”
她痛撥出聲。
“媽媽！”趙蘭珍奔過來，伸手去拉楊妙華，小人兒根本拉不動，看親媽疼得齜牙咧嘴的，整個人也是急得快哭了，猛地站起來就推了男娃一下，“你走開，不準打我媽媽，你壞東西，你打人，你可惡！”
她還沒學到太多罵人的話，人又小，一著急更是說不出什麼多的，反反覆覆就那幾句，但哭腔已經帶了出來，淚水已經氤氳在眼眶裡。
然後下一秒，她不僅沒把男娃推到，反而被人反推回來，跟著坐了個屁股蹲，那是真瞬間眼淚就飈出來了。
她不甘示弱，爬起來一抹臉就繼續去推人。
“你走開，方學文，可惡！你太可惡了！不準打我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