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開口,左右的人也跟著嘰嘰喳喳起來。

“不是我說,二妹,你現在脾氣真的是有點怪哈,就開玩笑說兩句,你咋個會那麼回答呢?”

“就是,都是姓楊的,難道我們這麼多年還對不起你嗎?你這麼說是有點過分了哈。”

“現在做什麼都是有規定的,不可能因為來娣你懷起了就壞規矩嘛。”

“算了算了,我們曉得你是懷起了脾氣怪,你自己還是收斂到點,有些話說出來就傷人了。”

“是嘛是嘛,在那裡說啥子工分,好像我們虧了你一樣。也不想想,這麼多年,沒爹沒孃的,要不是……”

這些人看似勸和,可字裡行間都是在拉偏架,全是在指責她楊妙華。

還動輒就拿所謂的恩情來說事。

她楊妙華不是不感恩的人,確實,她一個孤兒,有命活到現在,也是承了這方水土這方人的恩,可這樣的話,上輩子這輩子,她都聽得太多了。

也早就看明白了。

說恩情,這年代,這條件,誰能真的照顧誰幫助誰?不謀害打殺就是最大的恩了。尤其是她成家之後,得到的只有冷嘲熱諷,無盡的欺佔打壓,這些人時時刻刻都只是嘲諷她,認定她一個克父克母的孤兒,就是低人一等,就應該受窮受苦一輩子,就不配過上跟他們一樣正常人的生活。但凡她日子稍微好過點,都能讓這些人不舒服。

她到現在都記得,大女婿作為家中老么被兄嫂送來入贅的時候,村裡人拉著大女婿說的話:你怎麼到這家人來了哦?這家人就一輩子窮的,你掙再多錢也填不了他們家這個坑的。真是慘哦,跳進了這個坑,這輩子都只有受窮了。

後來各種閒言碎語就更多了,不聲不響的大女婿會在她死後就一改性情,在家裡攪風攪雨,想來沒少了村裡這些人的挑撥離間。

一瞬間想了太多,楊妙華才發現,自己竟然這麼記仇,那些恨意與不甘,絲絲縷縷地纏在心頭,讓她氣憤又想哭。

一種說不出來的、無法形容的酸楚佔滿了她的心。

讓她忍不住衝動起來。

“是啊,我楊來娣可不就是命苦嗎?沒爹沒孃的,要不是有個姐姐,早都死了。這麼多年也沒見哪個人端碗飯給我吃,也沒穿過誰給我一件衣穿。一根兒紗都沒白得過。我早就看明白了,我這輩子都沒吃白食的好命。好不容易長成人了,這麼多年幹活兒多與少都沒吃飽過,現在更是沒拿過滿的工分。兩個大人幹活還養不了一家三口!不像別個,有爹有媽的,長成人了,一大家子,不管幹多幹少,反正工分都能拿滿的,我哪能跟你們比嘛?你們拿滿的工分就跟開玩笑一樣,我是拼死了去拿滿的工分都是在開玩笑。”

這才是真的夾槍帶棒。

楊妙華已經很收斂了,自詡沒帶一句髒話,非常剋制了。

但這仍讓李小花等人火冒三丈。

“你啥意思?你啥意思?楊來娣,你說話就沒良心,你說的是什麼話?我們這麼多年還沒照顧你?你覺得你是怎麼長大的?怎麼說的出這麼沒良心的話?”

這是年紀比較大的,開口的還是楊家那邊的,算起來是楊妙華的長輩,她們這麼多年反覆提著恩情,自欺欺人早就已經把這事兒刻在了自己的意識認知之中,在她們看來,楊妙華一個孤女能長大能有今天,全靠他們這些同宗族親戚長輩全靠生產隊大傢伙的照顧扶持,楊妙華現在這麼說就是喪良心!

“我說實話怎麼就沒良心了?”楊妙華也不慣著這些人,她也是想過忍的,可到底經歷了上輩子,膽子見識再有限,也超過了這輩子這個年紀的自己,脾氣更是見長,再加上那些仇恨,衝動之後,也沒多少可後悔的。

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我爹的老房子住了這麼多年,你們怎麼不說我爹的恩情呢?哦對了,我爹死了。誰讓他死得早呢?誰讓他沒兒子呢?”

她爹的老房子,以前是根本沒膽子去提,也沒立場提——就是到了這年頭,在他們這地方女兒也是沒繼承權的。

可話趕話說到這兒了,她不提一下心頭就不舒服。

她甚至還能說得更刻毒,完全不憚以最大的惡意來揣測這些人:“我忘了,他是有兒子的。要不然你們告訴我,我後孃怎麼會改嫁的?她怎麼會把我弟弟帶走的?”

其實她真的不知道內情,那時候太小了,一切變化對她來說又太快了。現在想起來,也只記得在她爹死後,家裡吵了好幾次,人來人往的,吵得很兇。沒過幾天后娘就突然帶著弟弟改嫁離開了這裡。

後孃對她們姐妹都不好,楊妙華對她也不甚親近,什麼也不懂,還覺得後孃改嫁走了就走了。反正還有大姐。

她本來就只是出口惡氣,一時逞口舌之快說出之後,卻發現她努力盯回去的那幾人,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

彷彿,是被戳中了什麼不堪的秘密。

她忽然間心頭一跳,再次脫口而出:“當真是你們把她逼走了?是你們讓我成了徹底的孤兒!為什麼?為了老房子?為了我爹的錢?為了——”

“啪!”

重重的一巴掌打得楊妙華臉都歪了,猝不及防,整個人都向一旁歪去。

楊招娣又穩穩扶住了她。

與此同時,楊妙華也緊緊抓住了那隻扇她耳光的手,瞪圓了眼睛:“大姐?”

“你,你!你瘋了!”楊招娣掙脫出來,怒瞪她,“你在亂說些什麼?日子過好很了嗎?你怎麼能這麼說話的?怎麼能跟長輩這麼說話?”

“二伯孃,三姨,五嫂子……對不住對不住,來娣她懷起的,脾氣大,亂說的,你們別跟她計較。她年紀小,不懂事……”

罵完了妹妹,楊招娣轉頭對著一眾人就開口道歉。

楊妙華抬頭看過去,就見那些人緊繃的神情瞬間放鬆下來。

“還是老大懂事,不過招娣,你是該好好管管你妹妹了。”

“說來都是一家人,她說些鬼話,我們自己聽了好笑也就算了,說出去才是丟人現眼的,讓人看了我們楊家的笑話。”

“就是,真是不知道倒了什麼大黴,這種人怎麼生在我們楊家……”

她們嘰嘰喳喳,已經揭過了這件事。

楊妙華氣得想發抖,她的目光最終落回到大姐身上,有太多的疑惑和憤怒。

大姐為什麼要這麼說?大姐怎麼能這麼說?

她哪裡錯了?明明就是這些人……

“你給我過來!”

楊招娣狠狠拉住她的胳膊,拽到一邊:“你真是撞了邪嗎?你打胡亂說些啥?知不知道我們在生產隊過日子靠誰?我們本來就沒爹沒媽了,你還想把所有親戚都得罪光啊?你現在是沒遇到事,等遇到事了,你還能指望誰?你怎麼能說出那些話?啊?還老房子,還後孃,那都是多少年的事了?你一個嫁出來的女兒,隊裡給你分了地蓋房,沒餓死你冷死你,你還想幹啥?你一個女娃娃還有啥不公平的?就算再不公平,你說了有用嗎?哪家不是那麼幹的?你以為自己是誰?你還想鬧,你在鬧個什麼?我就問你,你是不是不想在生產隊過了?啊?!”

她顯然是氣急了,一連串噼裡啪啦的,甚至因為壓低了聲音,怒氣值更是滿得溢了出來,噴了楊妙華滿頭滿臉。

楊招娣也看出了她的倔強,一時間也想到了她之前說的做夢,不知道聯想了些什麼,自己大口大口喘了好一會兒的氣,才把惱火壓住了,轉成認真叮囑:“二妹,我就當你是做了噩夢,撞了邪,人糊塗了。我打你這巴掌,你痛了,你就得給我記住了,我們現在是在什麼地兒上,你吃的是生產隊的飯,不要再亂得罪人了!”

“大姐!”楊妙華想要分辯,但她看到的是大姐滿臉的恨鐵不成鋼,那眼睛裡甚至還閃著水光。

“你不容易,我也不容易,咱們就這麼過,不也能過嗎?這日子不比以前好嗎?你能不能別瞎鬧騰了?”

這已經是有些哀求的語氣了。

楊妙華心中那些憤懣惱火,一瞬間就都啞火了。

楊招娣抹了把眼角:“好了,我看你這樣也是不行,栽竹子的事兒,我會幫你想辦法的。”

二妹以前也有無賴滑頭的時候,可從來不這樣尖銳,簡直像是變了個人。還真跟撞了邪似的。

夢到死人,果然不吉利。還是儘量把事兒解決了。否則她再這麼瘋下去,誰能吃得消?

楊妙華都沒想到,栽竹子的事兒最終竟然會以這般方式解決掉——楊招娣把她頻繁夢到死去親孃的事兒說了,包括要栽竹子也一併宣揚了出去。

她的初衷可能更多還是想給自己妹子對長輩無禮冒犯的舉動描補一下,這當然是有用的,即便是那些被楊妙華弄得很生氣的楊家長輩,聽說之後也沒那麼生氣了,反而變成了看熱鬧的幸災樂禍以及一種高高在上旁觀者的憐憫。

“這不是克母是啥?你看她媽死了這麼多年,都沒去找老大,就來找她。還不就是怪她,兒奔生來娘奔死,不是因為生她她娘都不會死。”

“所以說這個來娣的命就是孤,我看招娣都該遠著她些,不然好麻煩嘛!就說這回發瘋,她在那兒亂鬧騰,最後還不是她大姐給她擦屁股。栽個竹子都是招娣去給她搬回來的,真的是遇到這種姊妹才惱火哦!一輩子甩都甩不脫!”

“反正還是造孽,攤上這種事,也只能說就是命不好,太倒黴了。”……

起初還有些藏藏掖掖的,似乎怕她又會像上次那般突然“發瘋”。後來大概是看她老老實實不聲不吭的,大家又故態復萌,在她經過的時候也會故意說上幾句。

楊妙華全都當沒聽到。

反正實惠她已經得到了——她大姐確實給她搬來了幾窩竹子,比她想的還多。

因為之前的撞邪發瘋,傳言極廣,這回沒人阻攔她栽竹子,就算還是免不了有些冷嘲熱諷,但她不在乎了,當成耳旁風,也就全都是放屁。

她把這幾窩竹筍栽到了她娘墳前,每天都不忘去看一看打理一下,想象著竹子生長出來,大片大片遮擋了吹向自家房子的溝風,那不就改變風水了嗎?

言情小說相關閱讀More+

顯眼包天師營業,手插兜創飛三界

錢兜裝滿

[民國]舊時煙雨遇丹青

玊辭

香水假面

雲夢有點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