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妙華像以往一樣下了工就先回家看竹子,這個季節正是栽種東西的好時節,這幾年也算風調雨順的,不旱不澇,幾窩竹子都已經活了,就等著再下幾場雨,就能蹭蹭往上長了。

她看的喜滋滋的,眼瞅新發出來的筍尖,甚至已經聯想到了竹筍炒肉竹筍燒鴨……額不對,這幾年都不能挖筍,得讓這竹子好好長几年,等長成片長成真正的竹林的時候,就能有吃不完的竹筍用不完的竹條了。

“天天看,天天看,你看了它就狠長了麼?”身後傳來熟悉的陰陽怪氣,不是別人,正是跟她冷戰了幾天的趙福安。

是的,得知她居然跟長輩大吵,簡直是把整個紅旗五隊都得罪了,趙福安又害怕又生氣,當晚就跟她吵了起來。

楊妙華不覺得自己有錯,反思是有的,她做的是不夠好,脾氣還大,重生一次也沒變聰明,反而因為有了上輩子的那些閱歷,她膽子脾性都見長,有些事情都沒想明白就已經衝動鬧開了。

這是得改的。

但並不說明她就做錯了。

如果重來一次,仍舊只能走上輩子那種吃虧忍讓懦弱無能受盡欺壓的老路,那她不如拿根繩子吊死自己,也免得再受一輩子的罪。

所以爭取是要爭取的,哪怕是跟人吵架,所謂的鬧騰,她也只能這麼去幹——她一輩子就沒聰明過,操持家庭乾綱獨斷,裡裡外外家務農活都沒少幹,但是沒出去打過工,上輩子去的最遠的地方就是跟一眾同道中人去爬了峨眉拜了大佛,別說沒出過省,連離得比較近的省會都沒去過,是真真沒文化也沒啥見識,自然想不出什麼更體面的辦法來解決。

目前唯一能做的,也就是這般豁出去,哪怕是跟人吵架,哪怕是跟所謂的宗族親戚撕破臉。

“你不鬧,日子就好過了嗎?最差也就是這樣了,又不是舊社會,他們還能把我們弄死?”

她把趙福安給堵了回去,那人也硬氣,這幾天就硬是跟她冷戰了。

想到這些,再看趙福安她也不順氣。

竟然還來嘲諷她。

“長不長關你什麼事?”楊妙華嗆了回去。

心裡冷笑,不是冷戰嗎?天天擺個晚娘臉,這時候還來找她幹嘛?又想吵架?

她狠狠瞪了一眼,就起身,轉頭往家走。

“你!”

趙福安追上來,但她一直不回頭,沒幾步兩人就到了家。

他們這兩間小房子雖然是在邊緣,但旁邊也是房屋群,這會兒家家戶戶都下了工在家,但凡吵的聲音大一點,別人都能聽個清清楚楚。

有所顧忌,趙福安到底是沒好再挑什麼話頭來拱火。

只不過到底是有話要說,又有點拉不下臉面,便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愈發讓人看了生氣,楊妙華愈發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可憐了趙蘭珍一個小女娃,看看這個看看那個,頂著家裡的低氣壓瑟瑟縮縮。看女兒這副受氣包模樣,楊妙華心裡對趙福安的怒更添一層。

一直捱到都要睡覺了,趙蘭珍已經先爬上了床去,趙福安才終於是忍不住了。

“後天知青就要來家吃飯,這事兒你知道了吧?”

“隊長讓我告訴你,我都跟你說了啊。”

說完就別過臉,生怕要被追問說更多的樣子——其實本來也沒什麼更多的可說。

楊妙華更氣了,什麼叫跟她說了,意思就跟她說了事兒就交給她了他不管了?憑啥啊,這是她一個人的家嗎?

“來就來唄。”

心裡生氣,卻是沒法兒說啥,這會兒天都黑了,孩子還在呢,鬧啥都是笑話。

趙福安卻被她這平淡無波的語氣弄得一顆心不上不下的,又見她竟然就那麼爬到了床上,彷彿沒事人似的就要睡了。

他不禁著急起來,也顧不得之前還要慪氣還要面子了:“家裡的糧食怕是不夠了,他們一早就來,總不能把那點米都煮完吧?那後頭也不夠啊!”

紅旗生產隊一共有九個小隊,他們五隊分下來也就三個知青,生產隊沒條件給知青蓋房子,挨著的三四五六隊一共十來個知青就都住在原本的大瓦房裡——據說那是曾經地主的房子,他們這地兒窮,就是地主也不過幾間大瓦房,當然這已經算是闊氣的了,因著早就沒主了,又被人拆的拆偷的偷,搞得七零八落的,知青來了後,沒地方住,生產隊長動員大家一起勞動,拾掇了一下,才給勉強整出三間像樣點的住房,又修葺了糞坑和廁所,至於廚房什麼的是沒有的,而且這些知青來的時候有的根本就不會燒火,差點點燃了房子……總之各種原因弄下來,就直接搞的是知青不開灶,輪流到隊員家搭夥吃飯的法子。反正一個生產小隊的知青也不多。

說不多,三張嘴,還都是大小夥子,吃飯可比楊妙華一家三口吃得多去了。即便他們帶了糧食,可那點糧食夠不夠的又怎麼說得清楚?再說人家上門來一起吃,難道你還能分兩道煮?柴禾都不夠,也沒那條件啊!

而且,實際上,除非是剛收穫分糧,平時知青的口糧基本還不是現結的,都得等收穫了分糧了再按記錄分到社員家裡來,所以往往社員們都得先墊付著口糧。一句話,知青們的口糧,多半都是先吃後補。而楊妙華家這樣的倒補戶,那口糧根本就發不下來,直接給補工分去了。

這段時間還沒到收穫的季節呢,想也知道後天知青上門多半一個個也是兩個肩膀抬張嘴,僅此而已。

可他們家哪有那麼多精細口糧來招待知青的?要是一頓兩頓也就算了,這可是要吃三天的。

楊妙華面上渾不在意,其實心裡也挺煩的。

上輩子她就總是為這兩個月一次的知青上門搭夥發愁,為了招待好這些城裡來的娃子們,不得不提前好幾天就開始省口糧,想方設法去借點細糧回來——這待遇只有知青上門的時候才有,他們家是倒補戶,工分都不夠,能分多少糧?現在要養活三張嘴都不容易,等到蘭玉也出生了,家裡五張嘴就只分那麼一點糧食,全靠她用細糧換粗糧,這般才都能吃飽了。

年前那次跟於知青換兔子,她還曾想過對這些知青好點以圖後報什麼的,但真的到了這一步,她才更加意識到,一切空想都是扯淡,別說對人多好,她連讓他們吃飽吃好都達不到!

就連上輩子,她為了能讓這些知青吃飽,用盡了方法,可有一個領情的嗎?反而背地裡嘲笑她家窮,甚至還有流言說她領了知青上門搭夥的口糧,結果給人吃的不好,暗指她昧了那些糧食似的。

那都是後來土地下戶知青回城了,她才聽人說起的。

當時就把她氣得夠嗆,只覺得自己做那麼多,那些知青良心都叫狗給吃了。也曾後悔發誓,早知道她那般辛苦努力讓知青吃飽吃好還要被罵,還不如不做那麼多,家裡有啥吃啥,讓這些知青真正體會一下他們平時的生活,才知道什麼叫苦什麼叫差。

沒想到,如今竟真是有了重來的機會,可她真的能就那麼擺爛嗎?

楊妙華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腦瓜子卻在高速轉動,想著如何應對眼前的局面。

其實,最好就是不讓知青上門吃飯——但這是不可能的。

就這麼說吧,不是誰都願意知青上門搭夥吃飯的,要說,一開始還是讓知青直接跟著社員吃住的呢,這不就是有了矛盾,之後又嘗試了好幾種解決辦法,最終才確定這般住大瓦房然後輪流搭夥吃飯的。也不是沒人提過反對,但定下來了,大家吃虧都一樣吃虧,你拒絕,大家都吃虧就你不吃虧,這誰能願意?

當然,條件好的,比如像是隊長楊東林家的,人家對這種法子就會很滿意——不會一直在家裡吃飯,跟別的社員家對比,他們家裡伙食就算好的,也有條件去跟這些城裡娃換點鄉下實在很難弄到的票啊以及各種東西,他們不僅不吃虧,還能從中獲取更大的好處。當然是不會讓這定下來的規矩被推翻的了。

所以楊妙華想拒絕想搞特殊是別想了。

那就當真不管,有啥煮啥?

想想這麼做確實解氣,可楊妙華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要強心思又開始作祟,覺得這般屬實是有點沒面子,辦的不好看,說出去也不好聽——她也知道自家啥條件,吃得是真差。就努力借糧給知青煮好的,人家都覺得差,要直接把他們平日吃的那些端上去,怕不是得說是豬食了。

怎麼辦?難道又像上輩子那樣,到處去借糧?

正想得專注,忽然感覺胳膊上有什麼東西摸過。

楊妙華一個激靈醒過神來,意識到那是趙福安的手,昏暗中還能隱約看到他行動的輪廓。

“要死啊你,不睡覺幹嘛呢?”

“沒睡啊…”趙福安鬆口氣,摸黑從床那頭爬了過來,在楊妙華身旁躺下,“來娣,知青搭夥,咱們總還是得去借點糧吧?”

這語氣,再沒有任何的陰陽怪氣。反而無比認真,可見他心底目前這事兒才是最重要的。

也意味著之前的冷戰就算結束了,他趙福安先來低頭了。

楊妙華再多的氣,被他這充滿憂愁的語氣一衝,也都消散了個七七八八。

說到底,都還是為一件事發愁的一家人罷了,遇到這種事,她甚至都不能找大姐商量,唯一真正且始終和她站一邊一個立場的也就只有趙福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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