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沒等他說完,趙青苗就已經站了起來,她沒說話,卻是出人意料的伸手狠狠推了謝發強一把。

謝發強也沒想到這個不聲不響的二兒媳婦膽子會這麼大,之前屢屢出人意料就算了,現在竟然都敢對自己動手了,冷不丁往後退了一步,那一瞬間他差點條件反射一巴掌揮出去:什麼玩意兒給你臉了還敢打我?真是沒教養的東西,活該被打!

但他忍住了,並且馬上心裡就高興起來。

打得好,趙青苗你動手啊,有本事再推兩下,讓大家看看,到底是他謝家仗勢欺人還是這小媳婦沒有教養,連公爹長輩都敢動手,她還有什麼做不出來的?那不就活該被打麼!

趙青苗也確實打了,不過,她那手掌根本沒落到謝發強身上,而是顫抖著對著旁邊的空氣揮打,那模樣,簡直就是個正在發瘋的瘋子。

“青苗!”彭愛黨剛剛就看了這女娃身上的傷,別的不說,上腹她喊疼,那裡的青紫也很明顯,彭愛黨以前好歹也隨過軍,照顧過傷患,她多少是有點經驗的。她很懷疑趙青苗的肋骨怕是斷了,這麼大幅度動作,只怕會加重骨折。

再說她這狀態也不對,彭愛黨也遇到過被死裡打受不住瘋了的女人,趙青苗這模樣看著就夠嗆。儘管彭愛黨看得出來,她那拳頭緊緊握著,眼神堅定,分明就是憤怒和畏懼於一體,不敢真的發洩到謝發強身上,才這般控制著自己自我折磨。可大家未必會這麼覺得,一旦受害者瘋了或者跟著發起瘋來攻擊人,大家就會恐懼和害怕受害者,受害者也不再是單純的受害者了。

更何況眼下縣裡來的領導還在這兒呢,大家也會擔心傷到領導,說不得謝發強就會找到這個藉口讓人把青苗強行拖下去,那這事兒可就真沒有個處理結果了。

她趕緊上前,張開雙手直接抱住趙青苗,將她箍在自己懷裡,阻止她這種近似於發瘋發狂的舉動:“青苗,你嫑著急,有啥子事我們好生說——”

“哎呀哎呀,青苗你嫑動手撒,打我就是了,嫑打到別個了!彭三妹兒你注意到點,她這打人怪疼的。”果然,謝發強不等彭愛黨說完就打斷了,哎喲哎喲叫喚著,這要離得遠的,還真會以為謝發強被趙青苗給打到了。

要是楊妙華在這裡,看到謝發強這模樣,指定能脫口而出上輩子外孫女看劇時常常吐槽的一個詞:綠茶白蓮。不管是茶還是蓮花,那本來都是極好的東西,也不知道後頭怎麼就成了罵人的話。可此情此景,怪她詞窮沒文化,也就能想到這詞兒了。當然,現在不知道,事後聽到也是這想法。

彭愛黨也是被謝發強這一番唱唸做打給噁心到了,一臉氣結:“你少來,哪個打到你了?裝的還多像!還說些啥子有的沒的,嫑以為我們聽不懂。謝書記你也好歹是個大男人,要真的是青苗這個女娃子有啥子做得不對的,你就直說,我們這麼多人在這裡,還會判不出個公道?嫑在那裡陰陽怪氣的指桑罵槐,暗戳戳的說些沒影兒的事兒,不曉得的聽到還以為是哪個婆婆嬢嬢在扯舌頭兒。”

雖然第一時間也差點被騙過去,甚至彭愛黨自己在那一刻都有點忍不住懷疑和揣測,莫非真的是趙青苗在外跟人有啥了才被打,可馬上她就糾正了自己這種想法——這都是封建社會女人沒人權所以男人習慣性把鍋都忘女人上推留下來的殘餘思想,譬如往大了昏君無能禍害亡國了怪紅顏禍水,將軍追求名利叛國了說衝冠一怒為紅顏;往小了夫妻生不出兒子怪女人肚子不爭氣,男人沒本事掙不到錢怪女人晦氣帶衰了他……可這都是新社會了,別說趙青苗才是受害者,說真的就算她偷人了,那不是還有公社還有幹部來解決,該離婚離婚該賠償賠償該判刑判刑,國家自有法律,你一個大男人仗著武力打人算什麼本事?還以為是舊社會女人不算人任打任罵啊?還做著男尊女卑是個男的就能在家當皇帝的夢呢!

越想越生氣,本來彭愛黨也礙於領導在場都想著儘量收斂點,別一個公社的鬧太難看了,領導看著你底下人搞這麼厲害的派系爭鬥那也不好不是?誰知道這謝發強能這麼噁心人,彭愛黨還真就不忍了,大不了就是她這個婦女主任不當了唄,她還不信這種事兒說不清個子醜寅卯出來!

“你剛剛啥意思?一個書記一個大男人在那兒說那些話,那你就說清楚,青苗跟哪個有啥子?你把人逮出來,拿出證據來!”

謝發強臉色發青,他哪能拿得出證據來?卻偏偏要做出一副委曲求全十分大度的模樣來:“唉,那都不重要了,反正都過去了。再說彭三妹兒,你說這些咋子嘛,你要真為了青苗好,這種事你就嫑說了。女娃娃些還是要——”

“女娃娃些就必須要說清楚!”彭愛黨本來並沒有偏向的,看到謝發強這接二連三裝模作樣的,哪裡還會不明白?他話裡那些含沙射影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這更讓她生氣了,他也知道女人家的名聲有多重要?他說那些話其心可誅,倒還惺惺作態起來了!

好在這時候趙青苗也沒想方才那般發狂了,她微微鬆開手,卻是一把抓住了謝發強的手腕,拉著就往領導們面前走:“正好,要在別的時候還找不到哪裡打官司,現在G委會的領導都在,今天就把這事兒好生說一下。你一個當書記的都不起帶頭作用,我們公社還要被你這種人領導,廣大婦女同胞還有啥子希望?社員們以後又會是啥子樣子?”

彭愛黨越說越大聲,也算是發洩了積怨。

一個混沌環境中的清醒者必然是格格不入的也必然是痛苦的,一個思想進步卻只能待在落後環境中的人更是不會好過的,那些封建的落後的人不但不會想著進步,甚至會憎惡仇恨優秀者的進步,他們沉溺於落後環境,因為越是不進步,大眾就越容易掌控,大眾越是窮苦,他們越是能集中財富享受高高在上者的優越感。為了長期霸佔這種地方土皇帝的地位,他們會畏懼改變,相互勾結,會窮盡手段打壓那個試圖進步和改變這一切的人。

在公社的這些年,彭愛黨一直是格格不入遭受非議的,甚至因為身處這般落後的大環境,很多受了她幫助的婦女,好了傷疤忘了疼,回過頭又會跟婆家跟男人一起罵她責怪她,說世界上都是勸和不勸分的,她勸分她打人(威懾家暴男)就是不對……真的,彭愛黨也很累。

她有時候也會心生怨氣,而她更清楚而這一切的根源,就是環境太落後了,民眾太窮了,根本無法開啟民智。而這根源又在於公社以謝發強為首的一幫人。他們貪汙受賄,瞞上欺下,連該組織的基礎掃盲都敷衍塞責。如此才搞的生產隊到處都烏煙瘴氣,現在公社書記家都公然打媳婦,不嚴肅處理了,以後大家豈不是一個兩個的有樣學樣?

一連串的質問情緒太過飽滿,謝發強都插不進話來。但心裡面的怒火卻並沒有消亡,相反,他愈發生氣也更是肯定了自己先前的揣測,今天這一切肯定都是這個彭三妹設計的,就是想整他!

不過這女人也真是沒眼色,在領導面前撒潑就有用了?沒看領導到現在都沒開口發話,一個潑婦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了?!!也不想想,當初她那麼巴結上面來的軍隊,上躥下跳沒少忙活,結果那些人撤走就撤走了,最後安定下來當了一把手的還不是自己?她竟然都還沒看穿!一個女人家在家煮飯縫衣就得了,給個婦女主任讓你當那就是讓你在女人堆裡攪和的,意思一下讓你消停點得了。還想出來爭一把手,簡直是白日做夢!

說真的,要是現在站在這裡質問他的是唐愛軍都還差不多,還能七八成希望幹掉他,就她彭三妹一個女的在這裡想整他,也真不照照鏡子。就是他倒臺了,她一個婆娘家未必還能當書記啊?

自覺已經揣摩到了領導們心思的謝發強心裡慢慢穩了下來,再看那明顯不成器的趙青苗,更是不把這事兒放心上了:“是是是,今天這事我肯定要檢討,我沒教好娃兒嘛,老二再生氣都不該動手的,我們現在就是要解決這個事,彭主任你就嫑鬧了行不行?”

他越是氣憤,面上卻越是謙和的模樣,還對著領導們打招呼,一臉故作難堪:“硬是不好意思,讓領導些見笑了。這個彭主任啊,就是這個性子,這種事也不是頭一回了,婦人家嘛,平時公社也沒得她啥子事,只有管這些事了。領導們也放心,我們肯定是要幫彭主任解決的,這回的事我也說了,該啷個就啷個。我是書記肯定要起帶頭作用的,領導些也嫑介意,這個彭主任嘛,女人家家的混在我們一堆男人裡面,是不容易,這處理事情的手段是有些那個……哎呀彭主任,你也嫑說了,都是我的錯,好好好,我承認,是我說錯話了行不行?都是我的錯,這領導都還在呢,你平時那些嘛,現在還是要收到點嘛……”

他是清楚怎麼說能戳痛彭愛黨的。

彭愛黨明知道他是故意的,仍舊忍不住氣炸了:“謝發強,你啥子意思?我跟你說啥子你扯東扯西的?當著領導的面你扯這些有意思嗎?我們現在說的是啥子事?領導些,你們看到的,就說咋個辦嘛?”

太生氣了,她直接看向了領導。

“咳咳,這個事……”四目相對,片刻為首的領導偏過頭,假咳清了清嗓,目光卻在自己帶來的隊伍中逡巡了一圈,互相對過眼色。

他回過頭:“其實也不是啥子大事,可大可小,謝書記是有點錯,但說穿了還是家事,該啷個解決就啷個解決嘛。”

謝發強的想法也沒有錯,首先,來的這群縣上領導全是男的沒有一個女的,幾乎是天然就站在他這邊的。其次,官場嘛,講究的還是一團和氣,你好我好大家好,這些領導本來就只是過來看一眼,又不是什麼專門辦事兒的欽差,哪怕聽了這事兒心裡對他有點意見呢,難道還能把他這個公社一把手就地給換了不成?說到底這些事兒都是家事而已,清官難斷家務事,誰想跟這些家長裡短扯上邊啊?最重要也是現在的大環境,別說現在,就再過五十年,女人被打了還多的是人勸和不勸離呢,那種能和稀泥安撫住女性讓她們不鬧的才是好婦女主任,像彭愛黨這種帶著女性鬧事兒的在大家眼中那就是刺兒頭,誰會喜歡刺兒頭?要知道官場最大的藝術就是和稀泥!要維穩懂麼?哪有那麼多前因後果是非黑白?哪有完全清楚的黑白界限一板一眼?能維持穩定平和才是最重要的。

領導這一開口,謝發強差點跟著咧嘴。

彭愛黨還想整他?真是太嫩了!倒是被他反過來給好好上了眼藥水。本來也是,就彭愛黨這種鬧騰的,才是最大的禍害!

那位G委會領導還在繼續:“我看謝書記說的就不錯,真過不下去呢,就離,我們這也是新社會了,鬧到這種地步分開就分開嘛。這個你們自己解決就行的。謝書記還提出醫藥費補償啥的,還是有擔當,有帶頭作用,這就很好。”

幾句話,這事兒就要這麼揭過了。

似乎是看出彭愛黨的不滿,他還又專門對著她一臉上對下的教導:“彭主任啊,這個,我們也理解你這種為人民為婦女同志辦事的心,但是我們幹部做事呢,還是要講究些方式方法,你這麼帶著人一通鬧,嗯…不可取不可取。”

他搖搖頭。

彭愛黨皺眉還沒分辯出口,旁邊的趙青苗又動了,那張一直低眉垂目的臉抬了起來:“自己解決?咋個解決?等他打死我嗎?我媽老漢兒拿一百塊把我賣了,現在我這樣,也得罪了他們,你們都不管,說得容易,離了就是,離了我又能走哪兒去?還不如早點打死我。一樣的,你們都是一樣的!”

她好像真的豁出去了,語氣格外的尖銳,有種破罐子破摔的感覺。

彭愛黨都被唬了一跳:“青苗!”

一拉人她才發現趙青苗一張下唇已經被咬破了,鮮紅的血流了出來,彭愛黨稍微分神的功夫,趙青苗忽然就跑了出去。

她一驚:“哎呀,青苗,回來,你回來!”這女娃子,不得是要去尋死吧?

顯然大家也是這樣認為的,已經有人趕緊奔了出去,彭愛黨也想跟過去,身後那位G委會領導更是臉色陰沉:“彭主任啊,你這婦女同志的工作沒做到位啊!怎麼能遇到事就要死要活的,這讓我們的工作啷個開展?”

“就是啊,領導你看嘛,平時我就這麼說過彭主任的,她脾氣暴,回回雖然是好心,但是呢,這方式方法就不對,結果往往反而——”

“哪個要死?我要死也要拉著人一起死!”謝發強的話都沒說完,趙青苗又進來了,手裡拖著一個人,身後浩浩蕩蕩跟了一群人。

謝發強定睛一看,這被綁著手腳的不是那二流子是誰?二流子本來被關在隔壁呢,這趙青苗倒是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直接把人就給拖過來了。

他頓感不好,然而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趙青苗指著地上的二流子,又指著謝發強,一臉倔強對縣裡的領導道:“打我是家事,你們不管,那他偷公社偷大家的糧食,倒賣糧食投機倒把,你們管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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