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裡窩火，他卻是知道自己最後還得指望這些族裡人，這時候吵架才是斷自己的路。
深呼吸幾口氣，楊東林默默看向末尾邊緣位置的楊來娣。
雖然坐在末尾位置，可現在能坐這堂屋裡商量事情的，哪怕年輕點，也至少都是他楊東林這輩兒的，楊來娣一個小輩還是個女人能坐這裡就已經是很光榮了。沒見他楊東林的婆娘都只能在廚房裡收拾嗎？
楊東林專門把她喊了過來，也是心裡承認這個侄女現在是有點本事的。再說自己還有把柄在侄女手上呢，至少得自己把人團結過來，不能叫別的人給挖牆腳了。
“來娣，你咋個看？你覺得我這個隊長還幹得成不？”
楊妙華聽著也覺得挺無聊的，光聽他們在那裡爭吵著推自家人了，都不明白乾啥還把她叫來。她難道還能給他們做決定不成？
直到楊東林這走過來了，她才回過神，心裡也懂了，怪不得剛進門的時候那些人看著她眼神都不咋對，果然，叫她來的就只是楊東林。
“我啷們曉得？這個我說了又不算。”楊妙華想想，看楊東林一臉愁眉苦臉的模樣，到底還是安慰了一句，“不過自打之前改了工分記法，我覺得現在生產隊都搞得還可以的。隊長你還是別太擔心了。”
說實話，生產隊要還是她剛重生時的那死樣子，楊妙華就是頭一個巴不得楊東林下臺的。但那不是都已經被脅迫著改了嘛，現在勞務分配和記公分啥的都公平多了，以前那種憑關係多吃多佔偷懶耍滑的事兒不說完全杜絕，也算是大大減少，至少不像之前那麼明目張膽了。
再者，楊妙華也早就在心裡默默盤算過了，這要是換了個人當隊長，情況未必能更好，到時候能不能保持現狀都不一定。從私心上來就更不用說了，她現在捏著楊東林的把柄，對方不管再怎麼不舒服，表面上對她也算是非常配合的，不會無緣無故弄事情來卡她什麼的，讓她現在辦點事開介紹信啥的都非常順利。換了個人可就未必了，就算是楊家本家的都不一定，人心隔肚皮，這世界上就有許多人單純就是壞，哪怕損人不利己甚至損人害己他也喜歡幹，就是見不得人好。要是換了別家的就更不用說了，上輩子姓方的分地那教訓還沒夠？
所以楊妙華現在還真就是支援楊東林的，只不過她也肯定不會直接就說出來。
“真的嗎？”但這安慰已經有了一定的作用了，楊東林立刻打起了點精神，“來娣，你看九隊的都定了要換了，我們這兒也捱得近……”
“就是撒，我們捱得近，現在都還沒查過來，九隊嘛那是搞得太撇火了，之前都有事鬧到公社去了的，糾錯那是一逮一個準兒，我們五隊有不一樣。說真的要是要換的話，肯定風聲也該下來了。”
這倒不算是純粹的安慰，楊妙華自己心裡也是這麼覺得的。
就算是從遠的查起，可沒人會對眼皮子底下的就真的不管。比如三隊，因為謝發強這個書記就在三隊，這回三隊也算是搞了個徹查。九隊也都直接換小隊長了，紅旗大隊這些還沒說要撤換的生產隊長，基本就還算是安全的。而且細想想，楊東林這幾年雖然對上比較巴結，但公社幹部和大隊長都不大看得起，根本不帶他玩兒的，現在自然也不會牽連到那些事情裡去。而能讓楊東林翻車的那些事兒，之前都算是給改正了，除非是公社有什麼人非跟他過不去，不然哪可能吹毛求疵都要管啊？
那位新書記就是想要新官上任三把火，也不可能把所有隊長都查個底朝天一鍋端的，不然他怕是不想在這兒混了。能當生產隊長的，那多多少少在本地是有群眾基礎（家族龐大）的，他也頂多就是意思意思一下，抓幾個典型而已。
楊東林看她說得篤定的樣子，心裡放鬆了下來：“那也是，我也沒像那趙光慶一樣……”說著又有些心虛，“來娣啊，之前二爺對你可能是有些疏忽，但是這一年多來你要做啥子二爺還是多支援的撒？二爺要是當不成這個小隊長了，你二天怕是也沒得這麼方便——”
同姓同族，楊妙華本來是得稱楊東林一句“二爺”的，本地習慣，同族內伯伯叔叔一律按排行叫爺，關係不近的譬如只是同村認識的，才會比較客氣的喊一聲“某某叔”或者“某某表叔”，楊來娣以前跟隊長差別太大，也只能客氣的喊一聲“東林叔”，就那樣人家都怕她粘上去。
現在倒是這麼自稱來套近乎，也難為楊東林一把年紀還挺能拉得下臉，要不說人家能當隊長呢，真就是能屈能伸，對上還得巴結大隊長和公社幹部不是？不然真以為是個人就能當隊長了？
楊妙華心內感慨，面上卻是擺擺手：“好嘛，二爺，你也不消說這些。你說的我都懂，但是這個事情又不是我能決定的，再說我覺得你放寬心就是了，你又沒弄出啥子亂子來，就是新書記也不可能平白無故就讓你下臺啊！”
“那倒也是，這些年我乾的還是可以的……說歸說，你看我要不要去公社走一下。對了，來娣，你不是跟那個彭主任關係好啊，你要不然幫我——”
這次不等他說完，楊妙華直接頭搖的跟撥浪鼓一樣了：“東林叔，你就別整這些了。真的不行，不是我不幫你…”她壓低了聲音，“你未必沒聽到說啊？新書記跟彭主任不是很合得來，你說這要是……”
“東林！”
楊東林聽著楊來娣的話，醍醐灌頂，正覺慶幸呢，冷不丁就聽到有人喊他，猛一抬頭，就對上了好幾雙不滿的眼睛。
“咋的了？”
“這是說我們楊家大事的時候，關係到你自己，你還不上心，跟個女娃子說些啥子？”
“就是，來娣，你個女娃子來了不去幫到你二孃煮飯，在這裡坐到幹啥子？”
先開口說楊東林的是三老爺，後頭那個是楊東河，跟楊來娣算起來還是一房的堂伯，只不過訓斥楊妙華的語氣可沒有一點關係近的意思。
對這些長輩，其實楊妙華都沒啥記憶，宗族裡房頭太多了，能出頭的也就那麼幾家，就現場鬧起來的這些個，也沒什麼多有本事和能力的，除了在同族後輩面前倚老賣老充充長輩架子，在別的地方都根本找不到什麼存在感。
楊妙華對他們也不在意，別看他們爭的厲害，好像那小隊長的職位楊東林不幹了就任由他們挑選似的，那純粹是做夢，生產隊還有方家這個大姓呢！
她也沒興趣坐這裡繼續聽他們嗶嗶，被訓斥了就乾脆對楊東林道：“要得，那就這樣嘛，東林叔你放心，這把你應該是穩的，你要信我就啥子都別做，就跟以前一樣。至於他們……”她看了一眼那些人，“東林叔你勸得住就勸，勸不住也莫管他們，隨便他們啷個整，你就跟以前一樣就是了，管生產隊也是，就跟之前一樣，穩住就行，你也是，平常心態。”
說完她就轉身出門了，楊東林倒是還想叫住她說點什麼，卻被身後堂屋裡那些人喊住，嘴裡都是訓斥。
楊妙華就聽到了幾句，什麼“一個女娃子掙點錢就覺得自己好了不得了”“你還是沒得哈數的，她個女娃子懂啥子？”“那就是個孤命，弄到這兒來都是晦氣，嫑把我們都帶衰了”……對此楊妙華只是哼了一聲，拉著趙福安頭也不回。
“你咋個都不喊人的？”趙福安神情很是尷尬，一路走還回頭看看，又忍不住勸楊妙華，“這做人也不能這樣子嘛，他們再啷個說還是長輩，見到面該喊還是要喊一聲，走的時候也要打聲招呼嘛……”
“噯噯，你莫管這些。你喊了也沒得用，還以為我們非要巴結他。”
要是以前，楊妙華就算對這些長輩再有不滿，見面的禮數該有的她還是不會忽略，該打招呼該喊人她一樣也不會落下，畢竟人雖然窮，但是精氣神和禮數不能丟。
重活一世她才是看明白了，有些長輩他就只會佔著名義倚老賣老，別說指望他能給你提攜啥的，就想要有個好臉都不可能。你窮對他客氣尊敬他覺得你是想從他身上撈好處，你日子好過了對他客氣尊敬他更是會藉機踩你兩腳，好像只有這般才能體現他們的高貴。總之就是一群打心底裡就看不上你的人，就不能跟這種人多來往，否則你自己都要被整鬱悶。
至於說什麼宗族同氣連枝，可拉倒吧，你要是窮，人家能直接踩死你，你要日子過好了，說輕狂點那還用得著對方拉拔幫助？既然怎麼都用不上，還只會給自己添堵，實際幫助沒有，情緒價值也沒有，還跟這種人好言好語的幹嘛？犯不著！
趙福安還想說什麼，楊妙華已經說到了別的事上面：“我跟你說，這段時間公社在查生產隊的事兒呢，搞得那麼兇，他們這些人折騰啥子我不管，你也嫑摻和進去，不管有誰來找你說什麼，你也啥都別答應就當沒聽到知不知道？”
“不能吧？這事兒還能有我們說話的地方？”趙福安果然立刻就跟著轉移了思緒，“那隊長喊我們過來就是為了這事兒？你啷個說的？”
這可真是老實人，到這會兒才明白過來呢！
楊妙華安翻了個白眼兒：“你也知道沒有我們說話的地兒，我還能說啥子？就靜觀其變吧。”
她不摻和，楊招娣卻是積極熱情得很，也不知道收了哪家的好處，或者單純是為了婆家這邊打聽：“來娣，東林叔他們都咋說的？這回東林叔穩不穩得住隊長位置啊？”
楊妙華無語：“我哪知道？三老爺他們說沒得我一個女娃子說話的，都是大事兒我也不好摻和，所以我坐一會兒就出來了。曉得他們說些啥子哦，反正我也管不著。”
本來還想勸大姐一句也別摻和的，但看她那躍躍欲試的好奇表情，楊妙華又把話咽回了肚子裡，只是接過兩個女娃的手：“我回去了。”
“啥子嘛，衝我發火。”
等人走遠了，楊招娣才小聲嘀咕。她自己代入一下，覺得楊妙華是在楊東林那邊受了氣，心裡說不幸災樂禍是不可能的，但也沒高興太久，想到自己這下也什麼都沒問出來，皺起眉頭悻悻進屋。
婆婆馬氏立刻問她：“你二妹啷個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