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招娣實話實說，看婆婆臉色不好，連忙又補充了一句：“我看她那個樣子，多半東林叔那邊是有點問題，不然也不得讓她受氣回來了，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馬氏一聽的確還真有理：“是，那這回可能還真是個機會。”
說完打發走兒媳婦，趁著夜色還未完全降臨，馬氏趕緊出門往隔壁去了。
公社調查生產隊，對每個隊長來說可能都不是什麼好事，會讓他們如臨大敵，生怕自己被撤換甚至懲罰。但對他們是威脅，對生產隊另外一些人那就是一次機遇了。
別的生產隊不說，紅旗五隊雖然楊是大姓，但姓方的也同樣不差，之前他們錯失了一個隊長的位置，這次還能不抓緊機會？
而楊招娣，都說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別看她平日裡跟楊家那些人都處的挺好，楊家長輩們一邊罵楊來娣得志便猖狂一邊誇還是楊招娣這個大姐懂事會做人，可對楊招娣來說這些人都並不是什麼好人，她從小的經歷就沒從所謂的家族中得到什麼好，現在更是已經結婚嫁人做了方家媳婦，兒子都是姓方的，心裡自然有了偏向。更別說還有個強勢的婆婆在這裡一直耳提面命著。她那所有的探問都是為了應付婆婆的交代。對她自己而言，不管是姓楊的還是姓方的當了隊長都不賴，如果姓方的當隊長還更好。
接下來生產隊不少人都動了起來，楊妙華沒摻和其中都感覺到了暗流湧動。不，也不能說完全沒摻和，她都不知道為什麼，好多人主動登門來她這裡推銷來了。真就是推銷，話裡話挖說著自己若是當了隊長會怎麼怎麼幹，有什麼什麼的好處，各種旁敲側擊。楊妙華得幸虧自己穩住了，要骨頭再輕點兒，被大傢伙這麼一捧，她真感覺自己要飄上天了。
被弄煩了，楊妙華也怕自己啥時候沒忍住就應了啥話下來，一咬牙乾脆又往外跑了，行行行，你們折騰吧，她不奉陪了。
她先去了河口公社，弟媳婦那肚子已經很明顯了，再有兩個多月就要生了，楊妙華自打知道她懷孕後就陸陸續續準備了不少東西，本來是想著等生了之後再一起送過來的，這回不是趕著出來躲清閒嗎？乾脆就把這些東西先都拿了過來，在賀家坐了大半天，又去看了灰包蛋合作社。
要致富先修路這話還真沒一點說錯，河口公社這路修的不錯，用了很多石板，又專門整了地基的，公路拓寬不少，現在供銷社運出去的灰包蛋量大了不少，連帶著合作社的規模都擴大了許多。原本只是在公社曬穀場邊的保管室開起來的小作坊，現在好多人都聚集在外面，一摞摞的生產資料直接堆在了曬穀場上，佔了好大一片位置。
楊妙華過去的時候，聶菊芳喜滋滋告訴她：“這地兒太小了，現在公社在討論，要重新選個地方，蓋座大房子專門來做合作社的場地，到時候就寬敞了，也不用這麼在露天壩忙活了。你別看現在天晴著還好，要是有個颳風下雨的，這在外面才麻煩。”
“這可真是大好事啊。”楊妙華也替她高興，“對了，到時候選址還在你們生產隊吧？不會弄到別的地方去吧？這個你們之前都討論過沒有？”
河口公社也好幾個生產大隊呢，楊妙華得趕緊提醒聶菊芳一下，可千萬別被人忽悠了，到時候跑很遠是小事，牽扯到別的利益糾紛就麻煩了。
聶菊芳點頭：“這個事情之前就說過了。你還一點沒說錯，別的大隊不是想來爭哈，但是我不同意，之前合作社的合同還在呢，都是我的技術，我們大隊也不同意，公社還是講道理的，所以還是在我們這邊，到時候可能離我們屋頭還更近。”
“那就好，那就好。”
楊妙華又參觀了一下合作社，倒沒怎麼細看，也沒問太多。
她還是有分寸的，哪怕最開始這個合作社是自己提出來還是自己幫忙牽線成立的，可說白了跟她還是沒有什麼根本關係的，尤其現在合作社越辦越紅火，不知道有多少雙眼睛在盯著，她更不可能摻和太多，到時候受影響的還是聶菊芳一家人，自己和弟弟一家的情分這不也就會受到影響嗎？她是不會做這種蠢事的。
呆了一天，楊妙華回到家後，又收拾好兩個女兒，隔日一家四口就去了黃龍公社。
“哎呀，早哦你們，來得早哦，快進來坐！”
黃龍公社離他們就比河口公社遠多了，幸虧是夏天，天亮的早，他們很早就起床趕路，還借了驢車，現在公路也比以前好走多了，到章家的時候比之前早了不少，要是有手錶的話，也就差不多八點半的樣子，當然，對起早貪黑的農家人來說，這個時間其實也不算早了，但更多時候，對客人的一句“來得早哦”完全就是一句迎客的口頭禪，就算客人十一點才到也會有這樣一句話的。
不過現在章家大舅娘是真的有些驚訝，她一邊趕忙上前接過兩人手裡的東西，一邊滿面笑容說著：“來就來，咋個還提這些東西？硬是不難得拿喲？”
引著人往屋裡走，又說：“咋個來也不提前說一聲，你們看這屋頭都沒的人的，唉，坐一哈，我把他們都喊回來。”
這時候溫度還不是很高，很多人都在外面幹活，得等到溫度高起來的時候，也就是十點過十一點的時候，大家才會回家，待到下午四五點鐘，避過了最熱的時間段，再出去幹活。
章家大舅娘要不是有孩子去喊，她幹活的地離得近，也不能這麼快回來。就連章家老太太這時候都趕了鴨子出去在外守著，這屋裡還真就是沒人。
楊妙華笑：“哎呀，就是想起了，難得空了，就過來看看，我這兩年還是都沒得這個時間沒啷個過來看看外婆，兩個娃娃也是，都沒怎麼來過這邊，這回過來一趟，也讓她們看看老外婆。”
她說的也是實話，這兩年也就過年的時候來一趟，而且路太遠，娃又小，老大蘭珍去年過年還來過一次，蘭珠卻是從出生到現在還沒來過一次。兩輩子外婆家對她都是友善和幫助的，哪怕後來不走動了，那也都是她家自己不行完全掉隊了。
而且一輩親二輩表三輩四輩認不到嘛，她親媽早就沒了，本來到下面小輩關係肯定就越來越淡，如今外婆還在，她不為以後，光是念著外婆對她那些好，也是該來看看的。
至少讓兩個娃都能看看老外婆，不要跟上輩子一樣，對老外婆幾乎沒印象。那是沒條件，現在有時間走動一下，就不要再留遺憾。算算時間，外婆也就這幾年了。
這些事想起來難免會讓人有些難過，所以楊妙華現在都只想好的，她這回來章家，除了躲一躲清閒之外，也是想趁著蘭珍上學前，讓她在這邊待一段時間，陪陪老外婆。老人嘛，年紀大了，無非就是喜歡個子孫繞膝的熱鬧。
她也不跟大舅娘客氣，進了院子，沒一會兒二舅娘和幾個表姐表妹表嫂弟妹的都回來了，大舅還趕緊去公社看看還有沒有肉，準備割點豬肉。楊妙華知道的時候想攔都攔不住，大舅已經提了兩刀瘦肉回來了，還說：“去晚了點，沒得肥的了，只有這點瘦肉。”
外婆這時候也趕著鴨子回來了，一陣嘎嘎嘎的聲音，外婆進了院子，聞言就直接道：“沒得肉了？灶屋煙囪高頭的臘肉切下來，蒸兩節香腸，再殺只雞，我看看，老母雞不殺，還要下蛋的嘛，殺那個大雞公，就那個冠子有點黑的，反正它要啄人，把它殺了，等會兒一鍋燒了，我再去挖點芋頭回來……”
“不用不用，外婆，不用搞這些。”楊妙華這下可得趕緊攔住，這啥子樣的家庭能這麼吃啊？又是臘肉香腸又是燒雞燉肉的。
她又不是過來打秋風的，就是打牙祭也不急於啥都一頓湊了呀！
為了攔住老人家，她趕緊把兩個女兒往前一推：“蘭珍蘭珠，快叫老外婆。”
“老外婆！”兩小的異口同聲，蘭珠的聲音格外的奶。
這一下子果然立刻俘獲了老外婆的心，她一把就把兩個娃娃都給摟住了：“哎喲，兩個小么乖兒，老外婆抱抱，真乖，長得真好。”
說著她還乾脆一把抱起了蘭珠，把楊妙華都驚了一下，上前伸手把人扶住：“外婆，你好生點，她有點重哦。”
“莫得事。哎喲，重點好，重點好。”不過外婆畢竟還是年紀大了，抱了一會兒就鬆開了，楊妙華把人接過來，就扶著外婆的胳膊往堂屋裡走。
外婆走著走著還往灶屋那邊吩咐：“老二，你趕緊去殺雞啊，聽我的，就殺那隻冠子有點黑的，再去地裡討（摘）幾個紅海椒，好拿來炒下水，腸子那些洗乾淨點哈！”
“不用，真不用，二舅，你嫑去。”這茬都還沒忘呢？楊妙華連忙也高聲對外喊。
外婆拍拍她的手：“你嫑管，來了坐到吃就是了，這些不用你招呼。”
“就是嘛，你來的剛好，反正前後都要農忙，就歇這兩天，當是補點進去。”大舅跨進堂屋，滿臉帶笑，“媽媽，我去把老三他們也喊過來。”
外婆連連點頭：“要得要得，去，桂琴炕的粑兒好吃，喊她過來再炕點粑粑。”
還炕麥粑，這可真是啥好東西都得拿完了。
楊妙華阻攔不成，也只好加入。
一家人搞得熱火朝天，午飯擠了滿滿當當兩大桌子，小孩兒都還擠不上桌的那種。不過不重要，都是一家人，坐不下就站著吃唄，不講究那些。
但這份獨一無二的熱鬧，也堪比過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