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哭像是哭喪那種,是帶著旋律的,又是哭又像是在唱,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期間還有很多聽不大清楚的字眼,但聽不聽得清楚都是那麼回事兒,無非就是各種汙言穢語髒話罵人罷了。

而且,她不只哭天搶地地臭罵苗彩雲,還指著周圍人,倚老賣老地哭喊:“你們這些龜兒子,都是些龜兒子,一個個都去鑽她苗彩雲的褲襠,不去打這種賤人,來欺負我們老人啊……沒天理了啊!你們這些婆娘也是啊,一個個都是瓜婆娘,還不把個人男人看好,都去跟那個娼婦鬼混啊……”

“苗彩雲啊,我養你這麼多年啊,你剋死我娃兒,還要搶我的男人啊……你硬是個天生的賤人啊

……”

這樣的哭嚎實在太過不堪入耳,語音尖利語調奇怪,一時間有些人還在聽熱鬧,大多數人都繞開了,不敢近距離迎接她的唾沫。

沒人壓著吳老根兒,他也一把就翻身起來,一巴掌先打在自家婆娘臉上,劈頭蓋臉罵下去:“你瘋了啊?你在這裡撒啥子瘋癲?一天到黑亂說三陣的,快點給老子回去,你硬是找不到球事幹啊……”

他一動手,那老太婆乾脆滿地打滾了。

真滿地打滾兒。老婆子邊打滾兒邊哭嚎,還拖著吳老根兒不准他走。

楊妙華再次震驚了,整個人都看呆了。

雖然吧、雖然吧,她上輩子也知道很多撒潑的廝打在一起的都有,甚至婆媳扯頭髮抓臉皮的也不少見,但那都是關上門,能讓外人知道的也不過就是零星偷聽到以及一些轉述而已,哪有這種當面看撒潑的直接?說真的這還是她兩輩子頭一回見到這種老太婆遍地打滾滿嘴汙言穢語的。

吳老根兒大概也是覺得丟臉,直接伸腳踹,看那樣子就不是裝樣子,應該挺用力的,踢得那老太婆哀哀叫喚,都還不停咒罵,而且很神奇的是,被打了後她乾脆一句都不咒罵吳老根兒了,反而是滿嘴都是“苗彩雲”。

那簡直不能稱之為嘴了,彷彿是什麼垃圾噴射點,接連噴出汙言穢語以及各種惡毒的詛咒。連帶苗彩雲的後人也都被罵了進去,好像那渾然不是她的親孫子孫女似的。

也是,就這場景,換了外人來看,絕對想不到苗彩雲和她的關係,光聽她罵的,說不定還真以為苗彩雲是個人盡可夫不知檢點的蕩婦,做了非常對不起她的事情似的。

那聲音在晦暗的夜色中也不沉寂,反而愈發淒厲可怖,聽的人感覺頭皮發麻整個人都要炸裂了。

楊妙華作為旁觀者都覺得罵得太過下流,詛咒也太過惡毒,實在不堪入耳,簡直無法想象作為被罵的當事人苗彩雲該有多麼屈辱。

要換作她的話,現在定然是腦袋充血,啥也不說就是幹。什麼長輩公婆都是屁,為老不尊倚老賣老自身滿肚子男盜女娼,卻把所有汙水都潑給受害人,這世界上可沒有這樣的道理。擱她身上對吵都嫌費勁兒,直接上去就是幹,哪怕打個頭破血流,也要把她那一張血口噴人的狗嘴給撕個稀巴爛——這或許正是因為楊妙華自己沒有公婆,雖然少了老人的支援和幫助,但同時也沒受過什麼公婆的閒氣,更別說是這種侮辱人格尊嚴的事兒,再早幾年,哦不對,這都不用早幾年,但凡是個心理脆弱點的,被他們這樣指著鼻子辱罵兼造謠潑汙水,那都根本活不下去,只有死路一條。所以楊妙華滿心憤怒,只想著寧肯同歸於盡也決不受這種汙衊侮辱。

然而實際上,明明那般剛硬堅強的苗彩雲,這會兒卻只能在人群中反駁幾句,甚至都算不上什麼對吵,也有可能是太委屈太上心了,她氣得開哭。她那種哭並不是吳家老太婆那種表演成分更大的號喪式哭嚎,是真正的傷心到極致的悲慼,就像是受傷的野獸,因為平時太過兇悍,在這種真情流露的時候,反而更容易感染人。

“噯噯,么叔娘就是亂說的,那個還不曉得嘛?你管她咋子嘛!你啥子人我們還不曉得?你聽她在那裡亂說。”

“你嫑哭,彩雲,遇到他們那家人是你倒黴,硬是沾上他們就沒好事!”

這是跟苗彩雲平日就走得比較近的。

也有人嘆息,難免帶著點風涼話的意味:“這彩雲還是太犟了,早就喊她改嫁,隨便嫁到哪家去嘛哪都有男人有靠山了,哪至於像現在這樣哦!”

“真的是我們說都不好說,別個一說那還是她公婆……吳老根兒兩口子真的還是不要臉,老不死的公公去爬兒媳婦的牆,這種人嘛才是該抓起去槍斃!”

“硬是一家子都沒得個好東西的,狼心狗肺的,吳大強跟吳三強呢?他們媽老漢兒這麼出來鬧他們都不管?丟人現眼的。這下才是把我們紅旗九隊名聲都要搞臭哦!快點去把他們人喊來,在這兒鬧得噁心死了!”

大家罵罵咧咧,在這種時候,人的基本判斷和理智還是在的,即便有一些說點風涼話啥的,但對於受害者苗彩雲,大家還是同情居多,這主要也是苗彩雲為人正派——雖然是寡婦,但並不是那種長得好看性子風騷愛勾搭男人的,相反,她自身就五大三粗,比很多女人都能幹,面對那些在她面前想要佔便宜的臭男人,哪怕就只是口頭花花兩句,她都能直接拿著扁擔追著人攆,雖然幹活不比男人差卻從來不往男人堆裡湊,更不會讓別家男人幫忙啥的。更何況有吳老根兒那一家子作對比,苗彩雲還不是嫁進村裡的媳婦,作為童養媳她基本也是在這裡大家看著長大的,誰人品更好大家還能不清楚?所以在這個時候,哪怕吳老根兒兩口子一個老不羞一個老不死合一起都不幹人事,還在這裡唱唸做打把汙水都往苗彩雲身上潑,可大家在一開始被驚住過後,還是紛紛咒罵起了這老兩口。

“日你先人闆闆的,你吳老根兒日媽真不是人,不說那是你兒媳婦,那也是你自家看到長大的,那不跟自己女娃子一樣?你都做得出來,日媽硬是個老畜生!”

“都是做公公婆婆當爺爺奶奶的人,這麼大把年紀,黃土都埋頸子了,還是做一下人嘛,當真不怕死了下地獄啊?一輩子不幹好事,都老了,不為兒孫也想想自己嘛,這麼糟踐人,小心報應到下輩子去投胎當畜生!”

“積點口德嘛,說些話你自己摸到心口說,到底喪不喪良心?這是人說得出來的嗎?”

“硬是老臉都不要了,我看該去喊幹部來,這種不要臉的就該拖去批鬥!”

人群不只是指指點點,那簡直就是大聲辱罵。

吳家老婆子先只沉浸在自己的賣力表演中,被吳老根兒連踢帶打的,又聽到周圍人這些辱罵嘲笑,大家氣憤至極連批鬥和槍斃的話都說出來了,附和的人還挺多。老太婆就已經有些害怕了。

緊接著又有人去把吳家那倆兄弟找來,他們都蔫頭耷腦的,對著憤怒的社員們只敢小聲反駁,也恨老兩口給他們丟人,上前沒什麼好生氣,又拖又拽的才把兩人拖動了。

就這樣有了臺階下的吳家老婆子,被兒子拖回家的時候還在罵罵咧咧,甚至經過人群的時候還直接猛撲向苗彩雲,當然,她是的確病歪歪,剛剛那一番已經消耗了很多力氣,現在這一下也就是虛晃一槍,根本沒真的撲打到苗彩雲身上。但那目眥欲裂凶神惡煞的表情,深深嵌進那一張如老樹皮的臉上,就如一個猙獰的惡鬼,惡意如有實質,迎面撲來。

楊妙華此時剛剛好站在苗彩雲身邊不遠處,她也是想著鬧劇要收場了,過去安慰幾句苗彩雲自己就好離開了,天都徹底黑下來了,雖然有點隱約的月色,但畢竟天已經轉涼,夜晚沒夏夜那麼明亮,她也耽擱這麼久,是該走了。

哪知道就正好看到這老婆子死氣沉沉又帶著十足怨毒的那張臉,她毫不懷疑要不是身體病氣所限,這個吳家老婆子估計就能直接按著苗彩雲打。

蠻橫不講理的無賴果然可怕。

楊妙華打了個寒戰,誰知道就這時,那被苗彩雲拉住的吳大娃掙脫了,像個小牛犢子一般衝向吳大強和吳三強:“就曉得濤我媽,就曉得濤我們,就想搬我們的東西,你們這些人太可惡了,太可惡了!不要臉,我打死你們,讓你們亂說,讓你們亂濤!”

他揮舞著小拳頭,還想砸人,但那點孩子的力氣根本不足以撼動大人,苗彩雲也嚇得大喊:“大娃,大娃,你回來!”

“我不,都是壞人,最可惡了,他們最可惡了!”

想來吳大娃平日也沒少受吳家的氣,也看到了自家母親的艱難處境,小孩子沒什麼不懂的,尤其是身處困境中的小孩子,他們一雙眼睛其實看得很透徹,說他們不懂只不過是欺負他們人小力氣單薄而已。

這時候也是,吳大娃拼盡全力也沒砸幾下,便被成人死死抓住無法動彈。

吳老根兒更是心頭火大,所有的惱羞成怒,在這時候全都化為對著更弱者的戾氣,他啪嘰就給了吳大娃一個大耳刮子:“滾開,你狗東西哪個教的?還敢打長輩了,小小年紀你就不學好,爺爺不打你兩下你不曉得姓啥子了!”

顯然,對著眼前的孫子他找回了優越感,打罵都理直氣壯,也有指桑罵槐甚至“挾天子以令諸侯”那味兒,“一天天好的不學就學些亂七八糟的,娃兒就是不該讓女的養,吳家的娃娃哪有這樣忤逆不孝的?連長輩都打,簡直是沒得一點哈數!跟我回去,我要好生教下你。”

說話的時候他扭著小孩兒的手不放,還讓大兒子也出手,非得把這小畜生逮回去一頓好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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