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橋一下慌亂起來。
他忙扭頭去看，彭山長和一眾師兄弟，在他身後不遠處站成一排，正望著他。
他轉過身來，緊抿著唇，衝丁頤景搖了搖頭。
丁頤景不懂他的意思，焦躁地又問：“你那麼聰明，也不知道到底是誰所為嗎？”
星橋堅定搖頭，一口咬定不知內情。
丁頤景有些失望，同時心頭又暗戳戳彌生出幾分驕傲來。
聰明如斯的宋書生，一舉奪魁的解元郎，卻也是個徒有虛名的傢伙罷了。
只會死讀書，並不會學以致用。
到頭來，破獲迷案
，尋回公主的重任，大抵要落到他肩上了。
丁頤景不敢耽誤，匆匆告別星橋，帶人下山而去。
望著他的背影，星橋心頭五味雜陳，說不出來的難過。
正出神，忽聽身後響起彭山長獨特的嗓音。
“星橋，你跟我來，我有事兒問你。”
師父之於徒弟，就好比天、地、君、親那般，輕易不得反抗。
星橋垂首而立，小聲道：“師父有話儘管吩咐，徒兒謹遵師命。”
“你隨我來。”
彭山長轉身，負手往前走，直奔他的屋子。
星橋在後面，卻猶豫不決，意外躊躇不前。
他之所以一反常態
，全因今早發現了一樁秘密。
這秘密實在太過驚人，驚得他猶如五雷轟頂，到現在還緩不過神來。
因為昨日回到書院時，已經太晚，不好打擾彭山長好夢，星橋決定今日一早再跟他提及永壽公主被擄一事。
天剛矇矇亮，他便起身直奔彭山長的屋子，誰知遠遠地看到彭山長鬼鬼祟祟出門，行色匆匆直奔後山。
白鶴書院位於半山腰，翻山只需一盞茶的功夫。
彭山長腳步如風，頂風冒雪翻越後山，直奔一處宅院。
星橋不明所以，遠遠地跟著，竟然發現了一個天大的秘密。
給彭山長開門的人，居然就是在勝相院見到的那位異域女子。
她也不是啞巴，能說一口不太流利的漢語，語調怪誕，聽上去十分別扭。
星橋趴在山頂，遙望那座宅院，直到彭山長被人送出門折返。
這次，他看得清清楚楚。送彭山長出門的兩人，一人是那異域女子，一人竟然就是永壽公主。
公主被擄一案，幕後主使，竟然是彭山長？
而他跟公主，還是相識？
好一齣脫身術，竟然在眾人眼皮子底下耍了起來。
城中已經被攪翻天，而他們卻藏身於此，獨享歲月靜好？
這個發現讓星橋驚得緩不過神來，猶如五雷轟頂，腦子裡嗡嗡亂響，心頭狂跳，如瀕死一般。
事到如今，星橋自是不敢再找彭山長提起公主一案。
他偷偷躲在密林深處，等彭山長回了書院，確認自己絕對不會被人發現，方才繞道下山，假裝天亮才回。
永壽公主葫蘆裡賣的什麼藥，聰明如宋星橋，都有些猜不透了。
彭山長又怎地會幫她，他們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還有，彭山長到底是好是壞，連星橋自己都看不透說不清了。
他失魂落魄回到書院，恰逢丁頤景趕來求教。
他很想跟丁頤景商量一下，那人雖然腦子笨，可三個臭皮匠賽過諸葛亮，說不定錯打正著，能猜對原由呢。
可是，身後彭山長緊盯不放，眾位師兄弟又虎視眈眈看著他和丁頤景。
星橋絕不是一個冒險的人，在摸清來龍去脈之前，絕不會打草驚蛇。
他按下心頭好奇，一問三不知，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果真瞞過了丁頤景，中郎大人大失所望，轉身而去。
星橋心頭沉重，剛想借故身體不適，避開彭山長，卻不料他走近直言有話對星橋說。
到底是什麼話。
是永壽公主假裝逃遁的原因？
還是說發現了星橋尾隨，想要殺人滅口？
星橋腦子一團亂，越想越覺得喘不過氣來。
一向受人敬重的彭山長，簡單率真的皮囊之下，竟然藏著如此不堪細問的秘密。
若彭山長是主謀，將來事發，少不得被人打入大牢。
若彭山長受人矇蔽，並不知道內情，最低也是包庇罪，難辭其咎。
這事兒越想越麻煩，星橋滿心焦躁，跟在彭山長身後，生平第一次覺得壓抑無助尋不到方向。
認識一個壞人，遠不及心目中的好人變壞，讓人更加震撼。
一個是認清本質，大不了遠離。
一個是顛覆原有認知，把美好的回憶撕碎，破壞然後重塑，把最不堪與醜陋的一面，重新在心裡建起認知。
無疑第二種更加讓人痛苦。
在這個世界上，星橋最敬重的人，一個是姚老爺，一個便是彭山長。
可他們兩人，一個突然死去，一個卻顛覆了原有的美好印象。
星橋甚至做好了被彭山長偷襲，一不小心便命喪他手的準備。
可一直到山長的屋子，也不曾見他有所行動。
彭山長沏了熱茶，親手遞到星橋手上。
星橋攏著杯子暖手，垂首不語，只等彭山長開口。
老夫子彷彿在心裡斟酌再三，方才試探著開了口。
“星橋徒兒，為師想了又想，還是覺得你儘快動身，前去京城備考，方為穩妥之道。”
竟然要趕他離開涼州？
星橋詫異地抬頭看過去，想要從他的眉目表情，判斷剛才那番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彭山長又道：“老朽聽聞你家裡困難，遲遲不動身，必是盤纏上欠缺所致。”
他不知從哪兒掏出個布包，拿到星橋跟前，一個角一個角地揭開，露出裡面白花花的紋銀。
“這些乃是我近年積攢下來的，不多不少，整整二百兩。雖然不多，卻也勉強夠你進京之路的住宿和盤纏。
我亦會修書一封，託你帶給朝中的禮部侍郎左大人。他乃是我的門生，若知道你是他的師弟，必會鼎力相幫。”
思考周全，既幫星橋解決盤纏，又幫他拓寬人脈。若是以前，星橋必會感恩戴德，視他為再生父母。
可是，不巧的是，他剛剛發現了彭山長的秘密，若就此離開，只怕他們一夥，會把涼州攪得天翻地覆。
不行，我不能走！
星橋心裡暗下決心。
他努力擠出一抹笑
，推拒道：“師父的好意，徒兒心領了。恕徒兒不能答應。”
彭山長擰眉望過來，死死盯著星橋的眼睛，似乎想從他的神色中，窺得心中所想。
星橋垂首，避開他的視線，說道：“家中尚有瑣事未曾處理完，我若離開，只怕拖延太久，釀成大禍。”
他起身拱手，肅然行禮，態度堅決。
彭山長臉上笑容漸漸僵在嘴角，雙目一點一點，竟然變得狠厲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