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墨讓人將南明的使者帶進來。

使者竟然是個六七十歲的老頭,鬚髮半黑半百,面容儒雅,頜下長鬚及胸,身穿紅色的大明二品文官常服,胸前繡著錦雞,踱著四方步不緊不慢地跟隨侍衛走進了大殿之中。

“臣大明禮部尚書錢謙益特奉大明皇帝陛下諭旨前來拜見齊王殿下.”

使者走到大殿中間考前的位置就止步,一絲不苟地向著沈墨行禮。

沈墨眉毛一挑:“免禮。

貴使就是錢謙益?”

“外臣正是錢謙益.”

看來這位齊王殿也知道自己的名聲,錢謙益眼中微微有些自得,但是臉上的表情卻依舊保持這矜持。

“就是那位以六旬歲高齡納娶二八佳人,一樹梨花壓海棠的錢牧齋,錢謙益?”

沈墨想到這位錢侍郎的一些事蹟,下意識的追問了一句。

大殿上的其他人聞言都忍不住笑了起來,但是也壓抑著不敢笑出聲來。

不過錢謙益卻是一愣之下老臉微微有些發紅,強行保持著表情管理,繼續微笑著道:“沒想到齊王殿下日理萬機,對外臣的私事都這麼清楚,真是讓外臣感佩不已.”

“不過齊王殿下有所不知,外臣迎娶河東君的時候並無六旬高齡,剛好五十八歲。

河東君那一年是二十三歲,也並非二八之年。

那一年是崇禎十四年,也就是三年前.”

錢謙益略微的尷尬後,倒是變得落落大方起來,主動向沈墨說起來自己的事情,倒是讓沈墨有點意外。

河東君是錢謙益妻子柳如是的自號,錢謙益一向稱呼柳如是為河東君,並非河東獅吼裡面的陳季常家那位彪悍的夫人。

錢謙益在歷史上留給後人的後人的形象往往是一個貪生怕死大節有虧的人物,最出名的兩個故事就是“水太涼”和“頭皮癢”。

“水太涼”是指原本的歷史中,清兵打到南京城下,柳如是勸說錢謙益和自己一起沉塘殉國。

錢謙益先走入池塘,走了幾步後又返回了岸上,對柳如是說“水太涼,等過一會水暖和一點再下.”

柳如是很生氣,自己主動去沉塘,被錢謙益給強行托住。

史敦《慟餘雜記》記載:“豫王(多鐸)南下江南,下令剃頭。

南明民眾對此議論紛紛。

一日,錢謙益忽然說:‘頭皮癢得厲害“,突然出門而去。

家人以為他去用篦子篦發。

結果,不一會兒,剪了頭髮,留著辮子進來了,家人瞠目結舌。

這就是“頭皮癢”的故事。

這兩件事情將錢謙益這個人釘在了歷史的恥辱樁上,讓他數百年來成為後人恥笑的物件。

不過雖然同樣是降清,但是錢謙益跟吳三桂、洪承疇乃至其他的降清官員都不太一樣,他固然貪生怕死,但是降清還算是被迫的,並沒有幹出多少為虎作倀,幫助滿清殘害同胞的事情,甚至有時候在自己的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也會去庇護他人。

後來在清廷沒當幾年官,就被人告發鋃鐺入獄,差點死在裡面。

最終還是柳如是奔走相告,甚至願意替他定罪,最終才被釋放出來。

從那以後,老錢同志再也沒有想當官的想法了,而是一心投入了反清復明的事業當中,到處聯絡各種反清勢力,甚至變賣家產支援反清義軍。

後來還聯絡張煌言和鄭成功,幫助他們來回奔走,收復南京,只是可惜最終功敗垂成。

最終,老錢同志心灰意冷,跟柳如是隱居起來,活到了八十三歲。

所以說,雖然被人嘲笑,但是這位卻又遠沒有洪承疇吳三桂這樣的漢奸遭人嫉恨,反而後來很多人都會感念他的貢獻和恩澤。

除了這些,老錢同志對待感情也是很認真的。

雖然柳如是出身賤籍,但是他卻一直對柳如是給予了足夠的尊重和愛護。

不僅冒著周圍人的嘲笑和親朋的勸阻迎娶了柳如是作為他的繼室夫人,全然不顧世俗偏見和禮法名器,堅持用大禮聘娶。

因為他作為當時江南的文壇領袖,聲望實在太高了,卻如此厚待迎娶一個出身青樓的女子,此舉讓許多循規蹈矩的讀書人無法接受,輿論譁然,簡直到了人神共憤的地步。

於是在婚禮當天,許多人站在岸邊,撿起石頭往他們結婚的船上砸去。

而且婚後,錢謙益吩咐家人一律叫“夫人”,不得稱為“姨太”,而自己敬稱柳如是“河東君”。

然而,柳如是不在乎,她只求“知己”;錢謙益更不在乎。

為了置辦風風光光的婚禮,他忍痛把自己珍藏多年的宋刻《漢書》出售。

兩個人都有些離經叛道,但是在生活中卻非常的合拍。

柳如是是才女,錢謙益是大文豪,兩個人一唱一和,既是生活夫妻,又是靈活伴侶。

所以雖然錢謙益的人品被人詬病,但是他與柳如是的愛情故事卻數百年來為後人津津樂道,經常搬上戲臺,甚至被搬上了銀幕。

這也是柳如是一直對錢謙益不離不棄的原因。

就跟那句話說的一樣:君若不離不棄,我必生死相依。

兩人都做到了這一句承諾。

因此,錢謙益這個人你可以嘲笑他,但是卻無法討厭他,甚至從某種角度來說還挺值得讓人佩服的。

而且除了他在政治上的失節這一點之外,錢謙益在文學上也有著很多的建樹,是明末清初絕對的文壇領袖之一。

總結其實就是,錢謙益這個人你不能說是他是一個好人,也談不上一個正直的人,年輕的時候是個浪子,人到中年後卻又一心鑽營官場想要當官。

老了又失節降清,最後卻又反清復明,反覆無常,但是卻又不算無藥可救。

在沈墨看來,這種人用得好,會是一個不錯的人才。

但是隻能做那種錦上添花的人,而做不了那種力挽狂瀾的英雄。

在英明君主的手下,奸臣也會變成良臣的。

在昏君手中,忠義的臣子也會被周圍的環境所迫變成溜鬚拍馬的奸臣。

全憑看你怎麼用。

沈墨前世當了幾十年皇帝,自然對這一點深有體會,自然也就對這位錢牧齋沒有太多的偏見。

“來人,賜坐.”

沈墨吩咐了一聲,立刻有侍衛端來一把椅子。

錢謙益有些意外,急忙謝過,然後坐了半個屁股在椅子上。

畢竟他這一路北上,聽到的都是齊軍多麼兇悍,齊王多麼兇殘的訊息,在京城每天又有多少腦袋掛在了城牆上等等之類這樣的訊息。

所以他這一路上一直都是提心吊膽的,生怕這位齊王一言不合就給自己推出去斬了。

所以突然被賜坐就有點受寵若驚了。

“錢尚書,你這次來有何貴幹啊?”

沈墨笑呵呵地看著他問道,語氣隨和的就跟拉家常的一樣。

錢謙益原本忐忑的心也不由得輕鬆了一些,拱手道:“齊王殿下,我大明皇帝陛下聽聞齊王殿下打敗東虜,重新收復京城和河北之地,使我中原大地免陷於韃虜鐵蹄之下,實在是功德無量,普天同慶。

我大明皇帝陛下想要跟齊王殿下結為兄弟之邦,以黃河為界,守望相助,共同抵禦李自成張獻忠等流寇逆賊.”

沈墨明知故問道:“大明皇帝?大明最後一位皇帝崇禎陛下可是在兩個月之前已經以發覆面自懸煤山之上了,這大明已經亡了。

崇禎皇帝的太子還有兩位皇子也都悉數遇難,如今又哪裡來的大明皇帝?”

錢謙益聞言臉色尷尬,知道這是齊王故意嘲諷,但是還是硬著頭皮道:“回稟齊王殿下,當今大明弘光陛下亦是大明皇族貴胄,神宗嫡孫,先帝堂兄,經江南群臣百姓一致推舉繼承皇帝大位,以續我大明社稷皇統.”

沈墨似笑非笑地看著錢謙益故意問道:“錢牧齋,你說弘光皇帝是你們一致推舉的,這其中是否也包括你啊?”

錢謙益心中咯噔一下,表情變得有些不自然:“弘光陛下繼承大統,自然是萬眾一心,外臣自然也不例外.”

沈墨立刻道:“是嗎?可是據我所知。

當日崇禎皇帝駕崩的訊息傳到南京後,你們南京留守的這群大臣們當時推舉的人選除了現在的這位弘光皇帝,當時的福王之外,還有一位潞王。

而你錢牧齋當時是主張推舉潞王的。

只不過後來福王上位,你擔心被清算,所以又走了馬士英的門路,這才成了南京朝廷的禮部尚書。

是也不是?”

錢謙益聽到沈墨這話,差點嚇得從椅子上掉下去。

自己推舉潞王,還有後來求馬士英幫忙這件事都是非常隱秘的事情,本以為是沒有多少人知道的。

沒想到眼前這個年輕英武的齊王殿下竟然就隨口說了出來,實在是太過於駭人。

顯然,這位齊王並不是專門針對他錢謙益一個人進行了調查,而是早在江南已經部署了一個龐大的情報網。

這說明了什麼?說明了這位齊王在重點對付建奴的時候,眼睛卻也沒有放鬆對江南的注視。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這其中蘊含的訊號就太可怕了!看著錢謙益嚇得站起身來,一張原本儒雅的老臉瞬間變色,張口結舌不知所措,沈墨心中暗暗好笑。

自己隨口一說,肯定讓這位又在腦中腦補了許多不存在的東西。

懸鏡司雖然在江南也有佈局,但是其實才剛剛開始,遠沒有太大的規模。

就算在南京城裡的一些眼線暗樁,也都是一些不起眼的外圍人員,目前還沒有沒有太有身份的成員。

不過看錢謙益這樣子,沈墨倒是覺得可以順便發展一下,讓他當個內應。

這傢伙就是個官迷,對南明小朝廷肯定也談不上多少忠誠。

況且還有之前推舉擁戴潞王這一茬,肯定會擔心弘光以後拿這件事給他穿小鞋。

所以自己好好利用一下這一點,應該效果不錯的。

“你似乎看起來有點不舒服?要不要下去休息一下?”

沈墨看著錢謙益青一陣紅一陣的臉色,忍住心中好笑,故意問道。

錢謙益回過神來,急忙道:“多謝齊王殿下關心,外臣無礙。

只是,只是沒想到殿下人在京城,卻對江南的事情瞭如指掌,真是讓外臣敬佩不已.”

沈墨哈哈一笑:“本王知道的事情還多著呢。

你還要不要再聽一些?”

錢謙益急忙搖頭:“多謝殿下好意,外臣還是不聽為好.”

他怕再聽下去,心絞痛都要發作了。

這位齊王殿下不知道還掌握了自己多少黑料,這是要嚇死自己的節奏啊。

沈墨看他的樣子,也不逗他,道:“既然你不想聽,本王也就不勉強。

那咱們就來說說弘光派你來的目的吧。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我,弘光是希望本王不要派兵南下打他,而是想要將本王的兵鋒引向西邊的李自成,所以才搞了這麼一個以黃河為界的辦法?”

“可是朱由崧還有你們南京的諸位,難道以為本王是瞎子還是傻子?黃河以北的的土地,山東河北現在都是我的地盤,河南陝西山西現在還在李自成的控制下。

你們把黃河以北許給我,不就是想讓本王和李自成互相攻擊,然後你們好坐收漁翁之利,還真是一群大聰明啊。

佩服!佩服!”

沈墨擊掌冷笑到。

兩側的項元忠和傅建道等人都面帶不善之意看向錢謙益,看得他一張老臉上冷汗涔涔。

“齊王殿下,千萬莫要誤會。

我家陛下想要跟殿下您交好之心非常的誠摯,絕無其他企圖。

為了表達我家陛下的誠意,我家陛下還特意讓外臣帶來了一份厚禮.”

錢謙益急忙解釋一番,還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張禮單。

傅建道上前接過,呈給了沈墨。

沈墨匆匆瀏覽了一遍,大概是白銀百萬兩,糧食三十萬石,其他各種物資若干,還有江南美女數百名。

手筆絕對算不上小。

沈墨看完,臉色和緩了一點,點點頭道:“朱由崧誠意是有,但是卻依然不夠。

如果想要跟我結盟,就借我一樣東西即可.”

錢謙益一聽還有戲,臉上一喜,急忙問道:“殿下請說,只要我大明有的,外臣一定努力說服我家陛下送給殿下.”

沈墨微微一笑道:“你應該也知道了。

這京城的皇宮被李自成和韃子先後兩把火給燒光了。

本王如今立國在即,卻沒有一座合適的宮城,實在遺憾。

據我所知,天下如今最完整的宮城就在南京。

如果朱由崧願意把南京那座皇宮讓出來給我,那我就答應跟他結盟.”

錢謙益目瞪口呆,驚立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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