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日上中天的時候,大部分的兵馬都已經進入臨江城安頓下來了。

剛剛打過了這麼一場仗,全軍上下已經沒有力氣在繼續前進了,必須停下了休整一番。

楚凌也並不擔心他們會遭遇到貊族兵馬的反擊,除非前面的餘泛舟等人擋不住塔克勤了,不然唯一能夠威脅到他們的也只有那潰敗的不到兩千的貊族兵馬和逃走的南軍了。

但是楚凌並不認為那些南軍有膽子在這個時候回頭來找他們的麻煩,若是他們有這個勇氣當時根本就不會逃走。

楚凌獨自一人站在江邊,靈蒼江江面寬闊,遠遠望過去還能看到將對面的堡壘上站著的戒備計程車兵。

陽光灑在江面上,波光粼粼泛起一片淡淡的光芒。

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楚凌側首望過去就看到晚風漫步走了過來。

晚風這些年也算是歷練出來了,就連走路的姿態都與當年那個柔弱的大家閨秀不太一樣,倒是有幾分雷厲風行地模樣,倒是也不愧靈蒼江水龍王的稱號了。

楚凌微微挑眉道:“你怎麼來了?”

晚風看了看楚凌,有些擔心地問道:“公主心情不好麼?”

楚凌搖搖頭笑道:“剛打了勝仗,怎麼會心情不好?”

晚風仔細看了看她道:“我倒是不覺得,公主…是覺得死了這麼多人……”晚風回頭看了一眼,身後有些遙遠的地方依然隱隱約約有人在來回走動。

那是還有士兵正在大嫂打掃戰場。

晚風一路走過來,看到屍橫遍野的戰場也並非全無感覺,即便是她這些年也鮮少看到這樣的屍橫遍野的情形。

楚凌搖搖頭道:“打仗哪裡有不死人的?我還不至於這麼脆弱。

只是……”晚風看著她,楚凌有些無奈地苦笑了一聲道:“對我們來說,這些死去計程車兵只是千千萬萬個將士中的一個,就算死了一個立刻就能有十個補上去。

但是…對於他們的家人、父母、妻子來說…卻很有可能是他們的唯一.”

晚風眨了眨眼睛,半晌沉默無語。

對於普通人來說,誰想要打仗呢?太太平平的過自己的小日子不好麼?如果沒有當年的貊族入主中原,晚風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小官宦人家不起眼的庶女罷了。

到了年紀就出嫁了,甚至因為血統原因她可能嫁不到很好的人家,但是日子總歸是平平淡淡不會有後來那些苦難和折磨。

當然也就不會有現在的晚風了。

尋常人無法左右時局變化,但是…每一場仗卻也切切實實是一個個這些最普通的人堆砌起來的。

他們用自己的生命和血肉,成為了上位者的野心或者說雄心之下的奠基。

晚風眨了眨眼睛道:“公主這是在自責麼?”

楚凌沉默了半晌,搖頭淡笑道:“你可以稱之為……矯情。

無論如何糾結,都還是要做的事情…現在做出這樣的模樣,可不是矯情麼?”

見晚風還想說什麼,楚凌抬手阻止了她道:“不用擔心我,這也是我第一次真正直面這樣的戰場…總要稍微有點適應的時間,很快就好了地。

打仗和單純的殺人……總歸是不太一樣地.”

就像是平生第一次殺人…她事先做好了無數的心理準備,動手的時候沒有絲毫的猶豫,甚至連手都沒有抖一下。

雖然事後有將近一個星期食慾不振,但是之後很快就過了。

比起藍狐和青狐兩個沒出息地抱著她哭得眼淚橫流,簡直不要太帥了。

後來青狐問她是怎麼幾乎毫無障礙的克服這個問題的,畢竟生活在法治社會的她們從小就被固有的法律道德倫理所束縛,主動而清醒地奪取人命從來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說:相信自己做得都是正確的事情。

這話糊弄藍狐容易,青狐卻是個愛抬槓的,她問:如果有一天你發現自己做得事情並不是那麼正確,殺的人並不是那麼該死呢?當時,她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只是在心裡暗暗道:“那個時候,你已經不怕殺人了。

要麼,繼續做你自己認為是正確的。

要麼…為你認為不正確的事情付出代價.”

“當然啦,我們還是要堅信自己做得事情都是正確的.”

楚凌側首對晚風笑道,“所以,首先要確定,你想要做什麼。

我知道我要做什麼,所以不會迷茫.”

晚風點頭,“公主說的是.”

她想要做的事情就是追隨公主,公主所指地方向,就是她想要前往的方向。

“回去吧,還有很多是要做呢.”

楚凌道。

“是,公主.”

兩人轉身往臨江城的方向而去,路過戰場的時候空氣中依然能夠聞到濃郁不散的血腥味。

一些士兵正在將地上的屍體抬走,然後清理地面。

現在天啟雖然已經不熱了,卻也不能任由屍體隨意放置在地上。

臨江城裡原本還住著許多南軍和貊族士兵的家眷,以及一些負責這些兵馬日常生活的一些伙伕和匠人。

不過在禁軍入城之前,大半都已經逃走了。

被留下來的大都是那些伙伕和匠人,楚凌只叫人將他們集中看管起來,卻並沒有讓人為難他們。

亂世生存不易,這些人原本也都是天啟百姓,他們所求的也不過就是活命罷了。

“公主.”

“公主!”

城中將軍府的大廳裡,蕭艨等人早早地等在了那裡,看到楚凌進來連忙站起身來行禮。

楚凌已經換回了一身女子裝扮,畢竟一個少年被人叫著公主還是挺怪異的。

晚風跟在楚凌身後,嫻靜端莊,倒是半點也不像是叱吒靈蒼江數年的水龍王了。

楚凌朝眾人點點頭道:“大家辛苦了,都坐吧.”

眾人謝過坐了下來,楚凌看向晚風道:“你也坐下.”

晚風抿唇一笑,順從地走到一邊的空椅子跟前坐了下來。

楚凌看了一眼在座的人,蕭艨趙伯安呂將軍和上官允儒趙季麟等人坐在左手邊,桓毓雲行月還有晚風等人坐在右手邊,倒是有幾分涇渭分明的意思了。

楚凌抿了一口茶,看向眾人道:“昨晚的一仗打得很不錯,各位可有什麼想說的?”

趙伯安沉吟了片刻道:“公主,昨日大捷,咱們是不是應該派人回去向陛下報個信?”

桓毓笑道:“昨晚的戰事將對岸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只怕早就有人去快馬即便報回朝中了吧?”

趙伯安嚴肅地道:“即便是如此,於情於理,公主還是應該主動派人稟告陛下一聲才是。

也免得落人口實.”

看著趙伯安認真的模樣,楚凌點了點頭道:“這倒是我疏忽了,一會兒就派人回去報捷.”

楚凌其實明白趙伯安的意思,都說天高皇帝遠,其實卻不知道駐守外邊的將領的難處。

遠離朝廷中樞,如果朝中無人不能及時的接觸到資訊。

一旦出了什麼事,根本就來不及反應。

就向他們這樣,如果大了勝仗不派人回去報信,萬一被人抓住把柄攻訐,雖然不至於傷了楚凌的筋骨但到底是麻煩。

這樣的麻煩自然是能避則避。

桓毓自然也明白趙伯安的意思,只是嘖了一聲也不再說話。

蕭艨道:“公主,昨日一戰我軍損失慘重。

如果不及時補充兵力,再往後只怕會兵力不足.”

楚凌輕嘆了口氣,道:“眼下天啟和北晉還沒有徹底撕破臉。

眼下這些兵馬就是我能夠調動的極限了。

無論是樞密院還是朝堂上那些官員,肯定不會同意再往北晉增兵的。

畢竟…若是被貊族人抓住了把柄,就真的要全面開戰了.”

坐在後面的黃靖軒有些不滿地道:“全面開戰就全面開戰,難道我們還怕那些貊族人不成?”

昨晚一戰,他們可沒有輸。

如果是從前,黃靖軒可能還會有些畏懼貊族人,但是經過了昨晚之後他立刻就發現了貊族人也同樣是血肉之軀,並沒有他們想象中地那麼可怕。

楚凌輕嘆了口氣道:“若是給我十年時間,或許不能整頓天啟禁軍與貊族兵馬一戰。

但是……”眾人齊齊看向楚凌盡是不解,對楚凌還不算了解的呂將軍眼中則是多了幾分不以為然。

身為天啟將領,他自然不會不知道天啟兵馬有什麼問題,但是卻並不認為楚凌這個公主就能夠徹底解決。

天啟兵馬雖多,卻戰力低下。

就是因為軍中編制冗雜繁複,多得是尸位素餐之輩。

更兼之許多將領兵馬之間關係盤根錯節,文武不和等等各種問題。

陛下和朝中那些大人們這麼多年也沒能解決地問題,難道一個公主就能夠解決?楚凌道:“可惜,我沒有十年時間。

所以,只好劍走偏鋒了.”

雲行月挑了挑眉,請教道:“敢問公主,何謂劍走偏鋒?”

楚凌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那舊患一時半刻治不好也死不了,那就先放著。

等我幹掉了最要命的再來解決別的問題.”

桓毓和蕭艨趙伯安等人互相對望了幾眼,這才有些明白公主的意思。

公主這是打算拋開龐大的北晉禁軍自己幹了?但若是如此……“樞密院只怕是不會支援公主的.”

楚凌淡淡一下道:“不用他們出兵擔風險,只要應付一下北晉人隔岸觀火就可以了,他們有什麼不願意的?就算是想要搶功,也得等我們有功勞了再說吧?”

眾人無言,等他們的功勞大到連那些人都忍不住想要分一杯羹的時候,公主殿下又哪裡還是現在手裡只有不大三四萬兵馬的公主殿下呢?不過……先幹掉更要命的,看來公主殿下確實是信心十足啊。

幾個年輕人對他們的擔心和顧慮絲毫不感興趣,就連一向沉穩地趙季麟都忍不住問道:“公主,接下來咱們怎麼做?是不是要跟上餘將軍還是往別的地方去?”

楚凌含笑看了幾個年輕人一眼道:“先休整.”

“休整?”

黃靖軒忍不住怪叫道:“我們剛剛打了勝仗,難道不該一鼓作氣攻城掠地麼?”

楚凌沒好氣地道:“跟貊族人交手,每一場都是硬仗,誰給你的勇氣一路攻城掠地?先把傷養一養,特別是你…回頭破相了回去我可不好跟黃大人交代.”

黃靖軒左邊臉還腫著一片青紫色呢,幸好沒被人直接把下巴給打碎了。

黃靖軒伸手揉了揉自己的臉頰,頓時痛的吃呀咧嘴。

楚凌看向眾人道:“現在前面有人幫我們擋著,讓大家先好好休整。

再往前如果和北晉兵馬正式接上了可就找不到這麼放心的休整之處了。

還有士兵計程車氣也需要安撫,傷亡計程車兵要好好安置,這些事情都要辛苦各位了.”

眾人連忙起身齊聲應是。

等楚凌吩咐了這兩天所有人的任務,眾人這才從大廳裡出來。

幾個將領都有要事,先一步走了。

桓毓等幾個跟在後面出來,桓毓看著走在自己身邊的晚風神色有片刻的怪異,側身道:“晚風姑娘先請.”

晚風偏著頭看了他一眼,帶著幾分嫵媚的玲瓏眼眸眨了眨眼,笑道:“玉公子客氣了,玉公子請.”

桓毓微微後退了一步,“還是姑娘先請吧.”

雲行月從後面跟上來,有些沒好氣地瞥了兩人一眼道:“你們在這裡請來請去的幹什麼?這麼寬的路不能兩個人一起走麼?”

晚風沒有理會雲行月,只是淡淡一笑道:“如此多謝玉公子,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姑娘慢走.”

看著晚風離去的背影,雲行月微微挑眉一臉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桓毓。

桓毓沒好氣地掃了他一眼,“做什麼?”

雲行月笑道:“桓毓,這不對啊。

你什麼情況?”

桓毓翻了個白眼,轉身往外走去,“什麼什麼情況?沒情況.”

雲行月興致勃勃地跟了上去,“不是吧,桓毓。

先前你教訓我還頭頭是道的,怎麼遇到自己的事情就慫了?說真的啊,我覺得這位晚風姑娘很不錯啊。

不說這相貌,氣質,水龍王啊…你要是跟了她,就不用再給君無歡賣命,真的可以當個混吃混喝的小白臉了。

還是說,你覺得她有外族血統?你們玉家沒這麼苛刻吧?玉家又不指望你傳宗接代,你不是還有不少兄弟麼?”

桓毓無語,回過頭來一臉語重心長的看著雲行月道:“雲行月,嫣兒來了你知道麼?”

雲行月一愣,有些驚訝,“嫣…嫣兒來了?我不知道啊…她……”桓毓道:“跟蕭艨一起來的,她一向跟公主關係好,你覺得她為什麼沒有來見公主?”

雲行月眼神有些飄,“我、我怎麼知道?”

“呵呵.”

桓毓面無表情地發出兩聲嘲笑。

“桓毓!”

雲行月有些惱羞成怒地叫道。

桓毓掃了他一眼道:“我早就跟你說過小心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自己的事情都還搞不定,還有心事管別人?”

雲行月道:“說得好像你自己的事情搞得定一樣.”

桓毓道:“本公子這是貊族未滅,誓不成家懂麼?還有…你既然知道晚風就是水龍王,還開這種玩笑。

若是被她聽到了……雲行月,你是想害本公子麼?”

雲行月愣了愣,仔細打量了桓毓一番道:“這個…晚風姑娘好像給你留下了不小的心理陰影啊。

昨晚發生了什麼事情?要不要說出來讓我高興一下?”

“……”桓毓面無表情地往外走去,身後只留下雲行月的喋喋不休。

高興你大爺!活該你孤家寡人沒人要!其實也沒有發生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只不過是汪厲行死得有點慘罷了。

如果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楚凌身上,那桓毓公子是絲毫不會覺得奇怪的,甚至只會覺得大快人心拍手稱好。

但是你能想象這樣一個充滿了異域風情,看起來美麗溫柔而且沒什麼武功的女子親手拿著刀將一個大男人給活剮了麼?親眼目睹了這一幕的桓毓公子只覺得不寒而慄,同時再三堅定自己的信念:女人不能惹,神佑公主身邊的女人更不能惹!所以,雲行月這混蛋到底是那根筋不對,覺得他敢去招惹那位晚風姑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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