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可能,這,不可能!多爾袞,是多爾袞他們,必是多爾袞他們,欺君罔上,欺君罔上!”

蓋州城距離盛京城四百餘里,多爾袞派出的信使馬隊,午後從蓋州城出發,當日夜裡即抵達了盛京城中。

來自睿親王多爾袞大軍前線的這樣一道軍情急遞,自是誰也不敢遲延,無人敢於阻攔,所以當天夜裡,就被送到了盛京宮中,然後暢通無阻地被呈遞到了大清國主黃臺吉的手上。

身在清寧宮中的黃臺吉,背依著層層墊子,半躺在一鋪大炕上,撇著那張再也無法完全閉合的嘴巴,就著清寧宮皇后博爾濟吉特氏哲哲特意舉過來的燈燭,哆哆嗦嗦地開啟了多爾袞遣人連夜遞送進京的奏報。

然而,他才剛剛看了幾行字,就突然間額頭青筋暴露,一下子怒睜著眼睛,大喊大叫了起來。

“阿巴泰,下落——不明?!阿巴泰所領,諸牛錄——全軍覆沒?!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短短小半年的時間,滿韃子偽帝黃臺吉就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原來的方面大耳,儀表堂堂,已經不見了,那張豬肝色的肥頭大臉,此時竟然瘦得有一點脫了相。

而且雙頰塌陷的同時,瘦下來的臉皮耷拉著,再配上一雙大小眼和一張總也合不攏的、往外流著涎水的嘴巴,哪裡還有半分人君英主的模樣。

去年冬天,腦中風之後的黃臺吉,留下了一堆後遺症,除了半身不遂行動不便之外,面部的神情看起來也十分詭異。

他的右眼還算正常,但是左眼的眼皮,卻始終耷拉著,無論如何也睜不大開,要看人就得仰著臉、斜著眼。

與此同時,也不知道是面部的哪根神經搭錯了線,導致他的嘴巴從左往右咧著歪向一邊,根本無法正常閉合。

這一點,讓他在說話的時候,多少有一些跑風漏氣的情況,而且一著急就連咳帶喘嗚嗚啦啦地說不清楚話。

但是,長時間陪伴在側的清寧宮皇后博爾濟吉特氏哲哲以及哲哲的親侄女永福宮莊妃布木布泰二人,卻已經漸漸習慣了黃臺吉現在的樣子,連聽帶猜之下,已經能夠弄懂他的意思了。

此時此刻,她二人聽見黃臺吉吼出來的那些話,又見了他情緒激動暴跳如雷的樣子,一時間花容失色,連忙上前將黃臺吉扶住。

一個放下了手中的燈燭,連忙用手去揉黃臺吉的胸口,幫他順氣,免得他背過氣去。

而另一個,也趕忙上前,站在炕沿下,探身將黃臺吉手中的奏報接過,然後遞了一小碗湯藥上去。

“皇上息怒,皇上息怒,皇上保重龍體要緊.”

十分年輕的永福宮莊妃博爾濟吉特布木布泰,一邊說著話,一邊不失時機地遞過去一碗湯藥。

然而,正怒火中燒的黃臺吉,絲毫也不領情,怒瞪著一隻暴突的眼,手臂猛地一揮,只聽噹啷一聲,那湯藥碗掉落炕沿下的地磚上,摔得粉碎,湯藥也撒得炕上地上身上到處都是。

黃臺吉狀若瘋狂的神情與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那年輕漂亮的莊妃布木布泰啊了一聲,一連後退幾步,跪在了地上。

“傳,傳內院,大學士范文程,希福,剛林,立刻,入宮見朕.”

黃臺吉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完了這些旨意,然後氣喘吁吁地仰躺大炕上面,閉上眼,不再說話。

這個時候,那個一身盤金滿繡宮中旗裝的中年美婦跪坐在大炕外側,一邊繼續幫黃臺吉按揉著額頭,一邊輕聲說道:“皇上息怒,大玉兒她說的沒錯,天底下再大的事,到了皇上面前,又能大到哪裡去呢?皇上還是保重龍體要緊.”

這個中年美婦,正是黃臺吉的大福晉或者說皇后博爾濟吉特氏哲哲,而她口中所說的大玉兒,自然正是方才被黃臺吉推開,打碎了藥碗,嚇得跪在地上的莊妃布木布泰。

皇后哲哲說完這話,見黃臺吉仍舊呼哧帶喘,根本平靜不下來,隨即轉頭對跪在地上的莊妃布木布泰說道:“大玉兒你去吧,親自安排宮人出去傳諭,請範先生他們,儘快入宮覲見皇上.”

“可是,娘娘,眼下已是深夜,此時請外臣入宮,於禮法上,恐有不妥.”

莊妃布木布泰可不是一般丫鬟僕婦,考慮問題自然有她自己的角度,然而她這麼一說,卻又一次激怒了黃臺吉。

原本躺在炕上喘氣的黃臺吉,突然掙扎著坐了起來,一隻怒目圓睜著,用他那一隻還能自主活動的手,從懷裡取出一物,朝著布木布泰猛擲了過去,同時吼道:“拿去,拿去,叫范文程,希福,剛林,入宮,見朕!”

黃臺吉擲過來的東西,卻是一塊他在做四貝勒時的白玉腰牌,從他當了大汗和皇帝以後,這塊腰牌就成了他最貼身的信物。

此刻,這塊白玉腰牌砸在了莊妃布木布泰的胸口,砸得她胸口生疼,可是她哪敢抱怨,立刻口稱臣妾遵旨,起了身,往門外退去。

這時,皇后哲哲見黃臺吉暴怒未消的樣子,心裡嘆了口氣,對即將退出門外的莊妃布木布泰說道:“大玉兒,傳旨的事,你叫人去辦就好。

你親自去一趟關雎宮,看看宸妃娘娘歇沒歇息,若是還醒著,一會兒把宸妃娘娘請來陪侍皇上.”

莊妃布木布泰聽聞這話,身子一滯,心中失望傷感不已,當下對著炕上的黃臺吉和皇后哲哲施了一禮,轉身出了清寧宮的臥房。

黃臺吉原來的脾氣並不是這樣的,尤其是對待他的宮中后妃,黃臺吉一貫優容大度,如春風和煦。

特別是對來自科爾沁草原博爾濟吉特氏的幾個女子,更是寵愛有加,輕易不會橫眉冷對,大發雷霆。

但是,在最近的小半年裡,情況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外在的身體上的變化,那就不用多說了,如今的黃臺吉早已沒有了昔日那種令布木布泰為之傾倒的天眷帝王的模樣。

然而身體上的這些病況,相貌上的這些變化,還是其次的,在黃臺吉接連中風導致口歪眼斜半身不遂以後,發生在他內心的變化,才是最大的變化。

原本自命不凡的黃臺吉,再也沒有了以前擁有的那種自以為天命眷顧的極端自信,脾氣也變得越來越暴躁古怪,越來越難以捉摸了。

不僅對宮外的兄弟子侄八旗臣屬們充滿了忌憚和猜疑,而且對生活在身邊的宮中后妃們也沒有了往日的春風和煦與溫柔多情。

除了對關雎宮宸妃娘娘海蘭珠的態度,仍舊一如既往百般溫柔之外,對宮中其他后妃則時常大發雷霆,動輒就將不知哪來的怒火發洩在這些身邊人的身上。

而且每次動氣發怒之時,唯有關雎宮的宸妃娘娘海蘭珠,能夠讓他平靜下來。

這個情況,讓年輕的莊妃布木布泰暗暗有些嫉妒。

當然,她心中更多的情緒,則是傷心和失望。

她是黃臺吉如今擁有的五個正式冊封了名號的后妃當中唯一生了兒子的一個。

可是她在黃臺吉心中的地位,卻與這樣的事實不一致。

黃臺吉現在的身體都這樣了,可還是在一個勁兒叫宸妃海蘭珠侍寢,還想讓海蘭珠再次受孕,給他生出一個他想要的繼承人來。

這一點,讓布木布泰情不自禁地心生不滿。

她倒不是對自己的親姐姐海蘭珠有什麼不滿。

海蘭珠給黃臺吉生的皇八子,不到一歲就夭折了,她也是一個可憐人,再想生一個,讓自己的餘生有個依靠,也屬情有可原。

但是,黃臺吉完全無視莊妃布木布泰生下的皇九子,如此厚彼薄此,那就讓她有點受不了了。

如果說皇長子肅親王豪格還活著,那麼身為皇九子生母的莊妃布木布泰也就不說什麼了,畢竟她的兒子跟大清國的皇位距離太遠了。

然而現在,皇長子肅親王豪格已經死了,眼下黃臺吉的其他有名號的后妃又沒有兒子,現有嫡庶諸子當中,地位最尊貴的就是莊妃布木布泰嫡出的兒子福臨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黃臺吉卻心心念念想跟宸妃海蘭珠再生一個兒子做繼承人,怎能不叫莊妃布木布泰心懷失望與不滿呢?就說今夜,原本是輪到她到清寧宮中侍寢,可是看現在這個樣子,侍寢之人又變成了宸妃了。

對此,布木布泰當然不敢多說什麼,她只能按照黃臺吉和皇后哲哲的旨意,一邊派女官到外朝當值大臣處傳諭,一邊轉身前往跟前的關雎宮,去找自己的姐姐宸妃海蘭珠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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