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人是分開來問話的,郭大人親自主持了問話,我和肖不修高秉文在一旁列席。
先是金百萬家的下人描述當日的景象。
“已經是晚飯後了,二小姐的婢女說二小姐肚子疼,然後我們就去請大夫。
可是,大夫還沒到,老爺就說二小姐已經死了。
我們都驚慌的不行,不知道怎麼辦好,就在外面的院子裡等著。
因為第二日要舉行婚禮了,很多東西都堆在院子裡還沒有收拾,可是搞成這樣,大家也很害怕。
老爺說,讓大家不要外出,不要說話,不要議論,等他來安排。
之後,我們分別出去找了棺材鋪,扎紙鋪,還有成衣鋪子,香燭鋪等等人悄悄過來,畢竟這種事情很喪氣,大家就悄悄進到院子裡來佈置。
所以,我們當晚就在院子裡輪流睡的。
大約是到了後半夜吧,我是心裡憋著事情,肯定要睡不著的。
就瞪著眼睛坐在院子外面望天。
可這個時候,忽然看到二小姐屋子裡的門開啟了,二小姐一身大紅的嫁衣,鳳冠霞帔地裝扮整齊,從裡面走了出來。
你都不知道當時有詭異的場面,就那種半夜在一片白色幔帳都在飄動的情況下,一個新娘子走了出來。
我當時都快被嚇死了,也不敢出聲。
我邊上還有幾個人,因為是剛佈置完靈堂,還沒有睡。
大家看到之後,都不知道怎麼辦好……然後,就看到二小姐這麼走了出去,走出了大門,不見了。
等真的不見了,我們才回過神來,去叫老爺,老爺來看了一圈,又問了問情況,然後就讓我們先不要說出去,等他來想想怎麼辦,是去找二小姐,還是當二小姐真的只是死了……這詐屍這種事情,畢竟還是要找找屍首的吧,但老爺說他要自己親自找,我們就沒敢多說話。
我知道的就是這樣了.”
棺材鋪和扎紙鋪子的說法基本一樣,“金百萬家的夥計半夜來敲門,說是家裡出了事情,讓我們趕緊過去,但不要聲張。
我們都知道金百萬家即將要辦婚禮了,這半夜來敲門,肯定不是什麼好事情。
所以,我跟著我們老闆悄悄從後門進去的。
進去一看才知道是二小姐忽然死了,人就躺在那裡,無聲無息。
我知道,這一定是大事情了,搞不好明日的婚禮會有一場大熱鬧。
但是,死者為先,死者為大,我們就趕緊又回去把所需要的東西都準備好,悄悄又送了進來。
那天已經很晚了,天色烏黑,燈籠能照見的光亮也就是一人範圍內,所以,我們都是有人前方打個燈籠,我們幫著搬運。
棺材紙人等物品都放在院子裡,碼放好之後,我們就在二小姐住的院子外面喝水,準備就在這裡住下,第二日準備出殯的事情。
誰知道大家剛準備就地合衣在地上隨便躺一躺了,一身大紅嫁衣的二小姐忽然就推門出來了,我們真的很害怕,就眼睜睜地看著她走出了大門,消失在黑暗之中.”
香燭鋪子和成衣鋪子是一家人,兩個老年女子的姐妹開的,這兩人至今還被嚇得瑟瑟發抖,據說其中的妹妹還被嚇得大病了一場,現在還暈暈乎乎的。
“我和妹妹開這種店鋪的,按理說見過的死人也很多了,但遇到詐屍這種事情的,還是頭一次。
我送過去了香燭,我妹妹直接拿好了成衣送過去,本來是說要給杏花小姐穿上的。
但金老爺說就讓小姐穿著大紅嫁衣走吧,但成衣也收了下來,看看萬一有什麼需要,再換上也可以。
金老爺家有錢,雖然摳門了一點,但這種事情上,還是很大氣的。
畢竟也是二小姐的事情,他的表情很差。
我們也就忙著操辦後事,的確因為事出突然,大家有點手忙腳亂。
後來,我和我妹妹就留在了金家過夜,準備第二日的發喪。
這種事情也很正常,大家基本上都是這樣的流程。
我妹妹還感嘆說這杏花小姐年紀輕輕就這麼走了,還沒有嫁人,真是福薄什麼的,正在說話的時候,就看到身穿大紅喜服的二小姐從屋裡走了出來,然後就直接出門去了。
前後的時間很短,因為我記得當時我妹妹就直接暈過去了,應該就是那麼一瞬間的事情。
金老爺後來跟我們說,暫時不要把杏花小姐詐屍的事情說出去,怕是引起恐慌,他要先去找找,然後再說怎麼辦。
那我們也沒有辦法,就只好帶著東西回去了。
我妹妹被嚇得不輕,一直生病,覺得二小姐的魂魄依然在附近徘徊.”
這些人的說法和很多細節都對得上,沒有值得懷疑的地方。
郭大人是問不出什麼了,看著肖不修,一步該怎麼辦。
肖不修依然面黑坐在那裡,用手指頭輕輕敲打著茶杯的邊緣,我那被磚茶被他霸佔著,已經成為空杯了,他也沒說要續杯的意思。
我前後把這些人的說法都對了對,也想不出還要繼續問什麼。
也就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有疑問了。
金百萬沉默不語,搞得自己受盡了委屈一樣。
所有人都看著我,因為只有我最懷疑金百萬有問題。
現在,面對當面的質疑,我還是挺坦然的。
“行吧,都說完了吧,簽字畫押,對自己說過的話要負責。
反正,如果說話,大刑伺候,吃牢飯,大家也都很清楚吧.”
一群人“嗯嗯嗯,是是是”了半天,才簽字畫押之後離開。
幸好我們在二進院子裡審案,沒有公開對外,還沒有引起騷動和圍觀。
郭大人看了看金百萬,說道:“杏花屍首找到了麼?”
“未曾.”
“這幾日你在做什麼?”
“白天喝酒,晚上找人.”
“為何?”
“他們說詐屍的人,只有半夜出來活動。
所以,我一般就是白天喝酒睡覺,晚上出來找人。
可是,沒有找到.”
金百萬若真的是演的,那演技真是太好了。
眼裡還含著淚光,搞得一群人都投過去了同情票。
“蔡啟思,你怎麼說?”
在這麼多的人證面前,都說杏花是死了,詐屍了。
但蔡啟思的說法與這些人截然相反,是為了什麼?騙錢也沒這麼騙的。
蔡啟思的表情很是坦然,並且絲毫不作偽。
“各位大人,我所說的句句實情,毫無半點虛言。
我不知道金百萬是如何做到讓這麼多人都看到詐屍的事情,但是,我現在的妻子就是杏花,是活生生的人。
我不想冤枉任何一個人,不希望有人在這件事情中受到傷害。
我們私奔這件事情做得的確欠缺考慮,但是金百萬嫌貧愛富,硬生生拆散有情人,的確是太過分了.”
“我過分?我過分麼?我為了女兒後半輩子的幸福著想,我怎麼做錯了麼?”
我們一群人還沒說話,金百萬忽然跳了起來,大吼大叫,大有要掐著蔡啟思的脖子,鬧出人命的樣子。
我閃了閃身子,讓他們都忙著去拉架好了。
剛才我為什麼要力挺蔡啟思?不僅僅是要和高秉文對賭,而是我始終有那麼一點點懷疑。
但是,若說起懷疑,到底懷疑什麼?我也說不上來。
蔡啟思知道我支援他,便衝我大喊:“大人,你若信我,就讓我回家去把杏花叫過來!我就能證明我所說的全是真的.”
哦?好辦法。
直接真人來對質。
“他不能走,萬一跑了怎麼辦?”
郭大人這個時候倒是挺明白的。
“派人跟著唄,把人都帶過來,大家一起對質.”
辦法有的是,重點是真相。
高秉文自告奮勇要一起去,郭大人自然不能阻攔新科狀元的熱情,就又派了不少人跟著一起去找杏花過來。
這一大群人走了之後,這裡又變得安靜起來。
其實啊,很多人都看到案件審理時的熱鬧,比如精彩的激辯,痛哭流涕的喊冤,面無表情的冷酷,但真正每一次每一個案件都是無數個夜晚和無數個靜默時刻組成。
比如現在,郭大人回去睡覺了,肖不修依舊坐在那裡不言不語,我翻看著剛才所有人的口供,將所有的線索不斷的打亂,組合,串起,將所有的可能性不斷的推演,也是一種對自己心性的鍛鍊吧。
我這人唯一的優點就是能夠靜心去想,並且我很喜歡觀察人,去了解每個人背後的故事。
人比鬼可怕多了,鬼頂多把你害死,或是失去魂魄,但人不一樣,他不僅要弄死你,還要讓你心神俱疲,生不如死。
誰說的來著,“這世間即便是有鬼,你都可以和他做朋友,但絕對不要和人做朋友,並且是好看的人.”
咦,我怎麼會忽然想起這麼一句,誰跟我說過的?我有點想不起來了。
天都已經黑了下來,郭大人跑出來問肖不修要不要共進晚餐?肖不修從來不和別的大臣們一起吃飯,這是朝裡公開的秘密。
郭大人居然還跑來專門問一句,不知道是該說他腦子不夠使呢,還是真的就只是來客氣一下?有侍衛攔了一下,直接將郭大人懟了回去。
我倒是想吃飯了,但是我不能跟郭大人同桌,就只好說:“那個,肖大人,都督啊,我去跟他們吃飯了,您要不先回去吧,等有了訊息我再告訴您。
估計時間不會太早的。
您是大人有大事,別在這裡耽擱了正事.”
我的言下之意就是:你來湊什麼熱鬧,審理案件是最費神的,有時候等來等去,都很可能是一場空。
所以,還不如該回家回家,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
肖不修看了我一眼,直接對郭大人說:“端兩份清淡的飯菜到這裡,再來一壺熱茶。
少油少鹽,儘量都是青菜。
可以來半斤醬牛肉,不要酒.”
“好的好的,下官立刻就去辦.”
郭大人答應的超級快,飛也似地跑了。
我繼續往外蹭,但被肖不修吼了回來。
“肖小七,你給我過來!”
他這似笑非笑的眼睛看起來也挺嚇人的,我只好沒皮沒臉地問了一句:“大人有啥吩咐?”
“下午吃了多少包子?”
“七八個總是有的,但是一定沒超過十個,因為實在吃不下了.”
我摸了摸肚子,默默算算了剛才到底吃了多少個。
“你的疑點在哪裡?”
肖不修居然開始和我探討案情,這還真是頭一次。
之前他都是看著我各種上竄下跳,這一次居然和我討論起來,是進步呢?還是閒的無聊呢?“就是一種感覺啦,覺得金百萬那麼一個油膩的老男人,表現出來的樣子令人很討厭而已.”
我往外看了看,金百萬已經被架到偏房裡休息,這裡目前只剩下我們南廠的人和幾個京畿府的文書。
“以貌取人.”
他給了我這麼一個判斷,說的很對。
“一個人的相貌會反應他對生活的態度。
比如一個人高度自律,對自己有要求,比如少吃油膩的,比如喜歡運動,散步,熱愛乾淨整潔的環境,自己的衣衫或許不是最貴的,但一定要乾淨樸素。
像這樣的人,不僅會有一個乾淨舒適的生活,同樣的,他所處的生存環境應該也不會太差。
相反來說,一個人天天大吃大喝,酒肉穿腸過,肥頭大耳的油膩感,就算是穿的再好,再貴,都抵擋不住那種令人噁心的模樣。
我就是覺得金百萬長得實在太令人不喜歡了,即便是有再多的錢,也不能讓我產生一絲絲好看.”
“那你自己呢?每天大吃大喝,就不是這種人麼?”
他這話說的,真是不招我愛聽。
“我沒有大吃大喝呀?我是有控制的,比如,我不會吃的特別飽,不會吃的太油膩,也不吃那麼辛辣的。
但是,我年輕啊,我正在長身體,我需要營養啊……”這話說的,我自己都有點不信了。
但是,我的確吃的不太多,差不多得了,不會玩命吃。
“除了這個,還有什麼疑點?這與小滿那日的和尚有和關聯?”
肖不修沒有搭理我,繼續問。
“這個,還沒想明白。
和尚穿了杏花的嫁衣,杏花詐屍,與和尚是否有關聯呢?都是推測,目前沒有任何證據和聯絡.”
“皇上要求儘快破案,消除不良影響.”
“恩,我也挺想趕緊破解迷局的.”
我點了點頭,“我盡力.”
“此案最好在十日之內破解,之後我將出一趟遠門,有任何事情,你都需自己做主,凡事要多想想再決定.”
“哦,好的。
嗯?什麼?出遠門?那要多久?半年?一年?”
我每次和肖不修說話,都要打起全部的精神,稍稍一分心,就會錯過關鍵資訊。
“等你破了案子再說吧.”
他看到飯菜已經端了上來,就示意我坐過來吃飯。
這果然又是喂兔子的晚餐,全是綠油油的青菜。
半斤醬牛肉還放在了他的一邊,我要伸筷子去夾,就顯得特別不懂事了。
我只好在心底嘆了一口氣,默默地吃起了青菜,毫無滋味。
“若是杏花活著,那詐屍的是誰?”
肖不修突然問我,我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