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空曠的天空裡,只看得見一些流漲著的灰白浮雲,斷開的雲層之間,可窺得一角又一角的小小的天。
風止雲靜,絕天峰頂亦或是半山腰的住宅居所也透露著微茫的明暗不一的燭火燈光,冬天裡自然也有如此明朗令人新意的夜,但無論是跳躍的燭光、偶爾固形的雲,還是進入沉眠等待春晝的枯樹荒草,都不如高掛在上空的半規月影讓凌蠍覺得賞心悅目。
方才易寒話音方落,氣氛便已不再,凌蠍低頭想了一會兒,還是以離開飯桌讓白蘭、芷芙兩個女子進食為由,勸三個男子與自己一同出去。
故此有了現在他們在外邊並立的情景。
千羽和藍逸飛的臉色有些難看,望向易寒的眼神隱隱有了責怪的意思,似乎是在埋怨他的不慎擇言。
但易寒亦有自己的堅持,既然話兒已經出口,那便要打破這層窗戶紙,現今人魔妖三族雖有大融合之勢,可關係依舊敏感。
考慮今後夕雲與妖族產生矛盾的意外可能,絕天峰絕不能有任何立場不統一的存在。
“易寒師兄可是在擔心將來師弟會對夕雲倒戈相向?”
凌蠍偏過頭,問易寒道。
易寒沒有說話,只與他雙目對視,面無表情。
此種態度已經算是預設,想要胡亂糊弄過去是絕不可能了。
“我是不會的.”
眼前三人嚴肅的面孔,再比之自己剛回到絕天峰的時候,豈可用一星二點的差別說來,凌蠍忽然覺著有些好笑,但仔細叩問心扉,又好像佔據心底最深處的情緒卻是悲哀。
“在那種情況下也沒有法子,更何況之前我們還因某些事動過手呢。
經歷那些事情,共同度過那些艱難的日子,冰釋前嫌了也無可厚非,興許還會比普通人更近一步,但若說到捨生忘死,還未到那一步.”
藍逸飛與千羽皺眉深,面頰繃得緊了,只靜靜聽著也不發表言語。
“你連自己的立場都沒有麼?自古人魔妖觀念不同,你莫要看現今形勢大好,但暗地裡種族分歧依舊深如鴻溝。
你莫怪師兄說話難聽,也莫怪師兄咄咄逼人,倘使有朝一日爭端爆發,兩方勢不兩立,你又將置自己於何地?”
易寒冷笑道,冷冰冰的絲毫不給面子。
“呵……”低低的笑聲,幽幽飄蕩,傳入耳中,聽來卻是有幾分不太好解答的涼意。
適時,幾縷消失已久的山風又開始陰颼颼地吹開,屋子圍欄下方,樹影山色交相掩映的斑駁黑影搖晃著在腐朽的地面一寸寸移來退去。
易寒眯起眼盯著越發感到陌生的凌蠍,簡直不能將他與汾陽湖畔談笑風生的人對比。
“你想要聽真實?”
凌蠍撐起身子,收回擱置在圍欄上的胳膊,從原本的姿勢慢慢直起,裝著對師兄的敬畏消失無蹤,一頭長髮隨風飄動,嘴角嚅動:“不要說我對妖族沒有偏見,即便是對魔族,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看法。
師兄,其實你大部分認為不能拋棄的信念,於我而言,並不是不能割捨的.”
“師弟,你這話說得有點過了!”
藍逸飛低吼了一聲,呵責凌蠍道。
他經歷了什麼,現在不但氣質,便連原本的堅持都崩塌了麼?人們一旦變得沒有立場和信念,那無疑是非常危險,你不知道前頭等待你的究竟是什麼,然而沒有堅定不移的方向,不斷變換的想法將讓你陷入摸不著的黑暗。
望了一眼藍逸飛微有責怪意思卻依舊相信自己的眼神,凌蠍囁嚅著嘴唇終究沒有出口反駁,煙波也似的藍眸被長髮遮住。
“若是沒有所謂的妖族魔族,我想來也不可能活到現在呢.”
他開口說著,連自己都不自知為何語氣變得冗慢而幽長:“大師兄,你們自小上了絕天峰,遵循師道,有主座、有長老告知你們匡扶天下、斬邪魔衛正道,愛及師門,俠義為首……此類簡單淺白的事情,我養母也曾告訴我一些,可你們終究有可以相依相偎的人兒,大師兄你揹負你願意守護的東西,便有師兄姐們近身相隨,踐行道義有人相伴是多麼奢侈而又隨處可見的事情,可那是你們的,我什麼都沒有.”
他爹孃是魔族與人族,卻自小被妖族養大成人,此間複雜的事情,說也不可能說得清楚。
“年少時我都是渾渾噩噩過來的,擅長服從,習慣忍耐,過得不怎麼好。
但擺脫那種情況後,也看得清,此修仙亂世,與我情況類似的實在數不勝數,我並不是唯一,不該自暴自棄、自怨自艾。
但有時也會想,我是過來了,遇到了空大哥、蘭他們。
但如月月的其他人呢……”凌蠍沒有說完,漸漸轉過身。
一個人,沒有來擁有來自父母、親友無條件的愛,他們又如何懂得去付出?他們的心是否也與他一般,心底也無言蒸騰著暗湧的狂潮,在沉默與憤怒的兩邊擺動,要麼撕裂別人,要麼炸碎自己。
“我唯一的底線並不是師門,我許月月、蘭、了空大哥以及我怕養母他們一個安穩的未來,哪怕是要我焚燬一切也在所不惜。
你們興許不該驚訝,今日玄陽主座召我入殿,已經說得很開了,大家其實心裡有數.”
屋內,白蘭手附在門夾邊上,想開啟門,卻久久沒有舉動。
凌蠍一點一滴的話都隱約聽得到,酸楚的感覺一股腦噴湧而出,女子眼眶慢慢變紅。
原來,你是這樣的人麼?芷芙在後邊,撫摸月月柔順的頭髮,又望望凝怔門口的白蘭,不明所以搖了搖頭。
“師父他今日對你說了什麼話,或者……做了什麼事情麼?”
藍逸飛沉默良久,輕聲問道。
凌蠍並不在意:“大師兄不必為我擔心,我的事情主座自有分寸,我自然也有自己的打算。
將來我可能會離開夕雲,當然,也可能是被驅逐,但我總歸不可能會給絕天峰帶來困擾的。
這一點,我可以保證.”
易寒抿嘴苦笑一下,不知該再說什麼,這已經不是自己可以管的範圍了,拍拍身,進屋打算喚上芷芙離開,千羽唉了一聲也趕緊跟上。
倒是藍逸飛一直呆在原地,心事重重的樣子,也不說離開,良久才扯開話頭:“你沒有回來之前,夕雲也有一些事情的,易寒他們近來心情不太舒爽,你便不要怪他們了.”
“我不怪。
從來都我自認只是一個無人問津的小卒人物,但你們找過我,即便是在我生死不明的情況下,這些我都記在心裡。
返回夕雲途中,在中州遇見甯浩天,他說掌門賜予了他太阿的執掌權。
一時激憤之下,也曾想為大師兄討個說法的,卻發現沒有理由。
又想著無賴一番動手,可拔刀相向後,發現實力也是大不如人,這是我回夕雲前一件遺憾的事情了.”
兩人進屋後,凌蠍似是兀然想起了什麼一般,低聲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