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賈琮:這榮國府的家風是不是該整一整了?

榮慶堂裡,賈母早領著眾人等著了,她如常一般歪在羅漢床上,寶玉坐在一旁與早來的湘雲正說著話兒。

椅子上,王夫人和薛姨媽各坐一邊,三春和寶釵順次而列,熙鳳與李紈侍立一旁,一個默默站著,另一個則是如一隻花蝴蝶一般在屋子裡穿來穿去,不時插科打諢,將賈母逗得大笑。

“琮三爺和琮三奶奶來了!”屋裡,琉璃進來說了一聲,眾人聽了這話,忙伸長了脖子朝門口望去。

寶釵若銀盤般的臉上,一抹淺淺的笑容凝固,大約是想到了先前的尷尬,水杏兒般的眸子在看到進來的黛玉後,閃過一點光芒,旋即,便又起身,與三春一塊兒迎了上去,“林妹妹來了!”

柔順的眸光不著痕跡地劃過賈琮的周身,含著笑意看向黛玉,既不顯得殷勤又不會失禮,一舉一動均是恰到好處。

“寶姐姐!”黛玉笑著招呼道,便被賈琮的手輕輕地按了後背,二人一齊上前與賈母等人行禮。

“可把你們盼來了!”賈母坐在羅漢床上,老辣的眸光上下打量賈琮,“這孩子瘦了些,也長高了!”

這話是對著薛姨媽說的,薛姨媽也是笑著打量賈琮,點點頭,“少年郎正是長身子骨兒的時候,別人家的孩子這會子還是個孩子呢,老太太也是有福氣,琮哥兒多大點兒,已是侯爺了。”

王夫人面兒上雖也掛著一點淺笑,心頭卻是不以為然,若非得了東府的爵位,賈琮能有今日?

賈琮在一旁落座,黛玉順勢坐在他的一邊。

“晌午那會兒,我說讓鳳姐兒請你兩個過來這邊用膳,說是你累了,要歇會兒?”賈母問道。

賈琮涼薄的目光掠向賈母,心說,這是在興師問罪了?

“我才從外征戰回來,進宮面聖後,又是一場慶功宴也是與百官應酬,還要應對言官攻訐,老太太這裡雖好意,我也實在是沒有精力,想老太太應是不會與我一般計較,才令璉二嫂子以實情告知。”

賈琮說完,唇角微微一翹,一抹譏誚已是毫無掩飾地展露於賈母跟前,家慈子孝,家慈在前,伱若是想要指摘我不孝,且得先看你慈不慈。

賈母自是氣急,她三番兩次請賈琮過來用宴,賈琮推三阻四不說,今日更是一口回絕,便是再大的肚量,賈母也容不下如此忤逆的孫兒,是以,適才一見面就敲打。

王夫人聽了心裡自是舒坦不已,笑著在一旁打圓場,“琮哥兒也別和老祖宗慪氣,你這一年多來,出征在外,老祖宗是深知你辛苦,尋常總與姨媽說你的不易,說你有出息。

今日也是聽說你回來了,惦記得狠,你沒到家,老祖宗就讓你璉二嫂子去那邊等著,就看在老人家一片擔憂的份上!

你寶二哥哥哪一次不是從外頭一回來,就來老祖宗跟前孝敬的,你也是讀書人,還講究個‘父母在,不遠遊’,哪能不讓老太太擔心的道理?“

賈琮平靜的目光看向王夫人,白淨面皮上顯出寬厚神色,但一雙眼睛裡顯露出來的惡毒神情卻是遮掩不住。

本是少言寡語,一心吃齋唸佛的人,此時說這麼一大篇大論出來,看似字字維護賈母,實則句句指責賈琮不孝。

不待賈琮說話,黛玉便已是笑著道,“二太太怕是誤會琮哥哥了,琮哥哥哪裡就慪氣了,適才也不過是在向老太太請罪不來緣由。

再說了,怎好拿寶二哥作比?當初珍大哥哥在的時候也不是每日裡來老太太跟前晨昏定省,況寶二哥又是住在榮慶堂的,每次外出回來,不回榮慶堂又能去哪裡?

我們也是能體諒老太太的心情,琮哥哥上次回來,軍務繁忙,也是抽了好大的空來給老太太請安,連觀裡都沒去,這次也是先來,還沒去觀裡給大老爺磕頭呢!“

若非賈琮教給了黛玉的那一招,這番話,黛玉是沒法說出來的,不看活人的面也要看死去的孃親的面上,不得不敬重老太太。

但,賈琮給她說了那番話後,她前思後想一番後,也明白老太太心裡眼裡唯獨疼的人怕是隻有寶玉一個,連二姐姐、三妹妹和四妹妹都不在老太太疼寵的範圍裡頭,她一個外孫女又算得了什麼呢?

老太太若是想將她和寶玉湊做一堆兒,那也要看二太太容不容,不論如何,她若當年沒有和琮哥哥一道兒走,未來她怕是隻有死了。

想到這裡,對賈母的那點子親情,也就再難維持了。

她與琮哥哥夫妻一體,榮辱與共,豈能由人將一盆子髒水這般潑到琮哥哥身上。

是以,黛玉也是帶著敲打之意,說出了這份話來,也點醒諸人,賈琮已不是榮國府的子孫了,而是寧國府的承爵人,賈敬的嗣子,不要一天到晚拿孝道綁架他。

王夫人聽了這話,氣了個倒仰,冷笑一聲道,“人人都道外甥女牙尖嘴利的,我往日還不知道,今日一瞧,可是真的!”

“人人?不知二太太口中的人人是誰?”

賈琮一雙厲目如刀劍一般看向王夫人,大有你敢不說出個人來,我絕不罷休之勢,“是這府裡的主子,還是下人們?我今日倒是要一個說法,是誰有如此大的膽子,敢誹謗一個朝廷誥命,超品侯夫人?”

賈琮一身威煞,逼得王夫人猛地一驚,一張本就白淨的臉此時煞白,一臉惶恐地呆愣著,求助般地看向賈母。

賈母也是不期然賈琮敢在她的面前耍威風,但此時,她若是自恃身份將賈琮壓下去了,那寧榮二府一體就再也不會成立了,交惡之聲今日就可傳出去。

而眼下,賈赦是個廢人了,賈政身上雖還有個從五品的官職,能頂什麼事,朝堂上終究是少了話事人。榮國府別說十年的富貴,一年的富貴都沒有,只能江河日下,利益任人分割。

宛如當年,思量著寧榮國二公去後,賈家在軍裡就沒了什麼話語權,王家將兩個姑娘嫁給賈家,賈家將京營給王家,看似是利益捆綁,實則,到底是王家得了大好處。

賈家眼下無人,眼前的少年是唯一能夠頂起天的人。

“琮哥兒,你太太也是一時嘴邊兒的話,你雖是那邊的嗣子,可到底還是榮國公的血脈,你可以不認我這個祖母,我卻不能不要你這個孫兒。你太太說破天也是為了我,玉兒說這番話,豈不是寒了我的心?若當日不讓你出嗣東府,你豈有今日?”

啪!

賈琮猛地一掌拍下,梨花木的椅子一側扶手已是咔嚓一聲裂開,碎下;賈琮對賈母的話充耳不聞,而是一雙虎目緊緊鎖住王夫人,“二太太,究竟是誰在說侯夫人這番話,還請二太太將人交出來!”

王夫人臉上青白交加,在賈琮的威逼之下,她也是顫抖如篩糠,目光不由自主地看向那碎掉的椅子,自忖自身骨架並沒有這梨花木結實,心頭擔心這粗魯少年果真朝自己動手,那她也是不用活了。

“琮兄弟,你也別生氣,都是下人們嚼舌根,前兒我也恍惚聽到有人說了這一嘴,我還跟平兒說,好生查一查,究竟是誰,嚼舌根到主子們頭上,你也是知道的,這家大業大,難保有些人生反逆之心,也不好人人都拿來責罰一番。”

關鍵時刻,熙鳳站出來打圓場,忙親手端了一盞茶,遞到了賈琮跟前賠罪。

伸手不打笑臉人,賈琮也很是佩服熙鳳這番本事,倒也沒有多晾著她,略等幾息功夫,方才不情不願地接了過來,放在一旁的小几上。

“二太太出閣前也是王家千金,都太尉統制縣伯王公之後,出自官宦之家,照理說,不該如此不懂禮數才是,漫說下人們這番嚼舌根的話乃空穴來風,縱然有板有眼,二太太不說呵斥,反而拿來當事人跟前說嘴。“

賈琮扭頭看向賈母,“老太太,這榮國府的家風是不是該整一整了?”

王夫人氣得恨不能當場暈過去,她緊緊地咬住唇瓣,淚珠兒在眼眶裡打轉兒,今日賈琮這個晚輩當著裡裡外外,這麼多長輩晚輩的面,羞辱她不說,竟然連王家一併羞辱,傳出去,她的顏面何在,王家的顏面何在?

李紈實在是不好再留著看婆婆的熱鬧,她苦著一張臉,朝姑娘們招了招手,迎春等人求之不得,忙起身跟在她的身後,避去了碧紗櫥。

寶釵也是尾隨其後,進去之前,扭頭朝賈琮看了一眼,實難想到,他那樣的少年,竟然能夠一掌將椅子拍碎。

王夫人也是個厲害人物,這般被辱,也只是倔強地沉默,大約也是仗著自己還有兩個盟友。而此時,賈母也不得不站在她這邊,畢竟,不能讓賈琮果真反了去,寧榮交惡,壞的是榮國府的運道。

“你太太這麼多年在家裡,沒有功勞也是有苦勞的,她一向孝順於我,素無過錯,況是你的長輩,你豈能說這些話?”賈母嗔怪地看向賈琮,也有哄著他的意思。

“老太太也知道,長輩之評論對晚輩而言,是何等重要,今日二太太這番話要是傳出去,玉兒如何立足?

昔日,我雖擔憂寶玉在後院壞了姐妹們的閨譽,寧願求老太太將姐妹們放在我那邊住著,也不曾說寶玉成日與姐妹們廝混一處,做任何毀謗之言。

二太太今日張嘴就毀謗玉兒,又是何道理?“

“寶玉乃是你的兄長,再說了,寶玉何曾與姐妹們廝混一處?你這番話說出去,寶玉以後還有何名聲可言?”王夫人怒不可遏,她可以忍受一些氣,難聽之言,可不能讓賈琮壞了她寶玉的名聲。

這也正是賈琮的目的,你要敢說黛玉的壞話,仗著長輩隨便行事,我就敢壞了你的寶玉。

賈琮嗤笑一聲,“二太太,我乃是賈家族長,超品軍侯,兄長族人有過,我若是視而不見,才是悖德之舉,有何說不得的?”

薛姨媽忙陪笑道,“琮哥兒,寶玉若有做得不對的地方,你私底下好好兒和老爺寶玉說,哪有不改的呢?你們兄弟間,相互提攜,祖上在天有靈,也是歡喜的。”

這是拿祖宗壓他了!

賈琮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並沒有搭理薛姨媽,實覺王家之家教真是令人倒胃口。

“老太太,既是二太太這般,接風宴我改日再來領吧,玉兒身子骨弱,平日裡我連重話也不敢說她一句,今日這般,她怕是也吃不消,我就先帶她回去了。”

賈母還能說什麼,抿著唇,半晌,方才點了點頭,“今日確實鬧得不像話,你們先回去。”

“璉二嫂子,究竟是誰傳出的這番話來,明日,這邊要給我交出來,這種事不得姑息!玉兒知書達理,好好的人被傳得簡直是不像話!”

王夫人氣得胸口劇烈起伏,這還不依不饒了,她正要說話,卻被熙鳳搶了先,“琮兄弟別惱,明日一早,我就將人給你送過去,任你處置!”

“這便好!就勞煩璉二嫂子了,明日,我打算帶姐妹們去城外轉轉,這會子天色不早了,璉二嫂子,煩請你將姐妹們喊出來,我先護送她們回去。”

這是直接命令,絲毫沒有要過問賈母的意思了,熙鳳卻不能不管不顧,朝賈母看去,見其不得已點了點頭,這才鬆了口氣,去碧紗櫥喊姑娘們。

“你們的好福氣,你們琮哥哥說帶你們去城外玩一天去呢,連我都想跟著一塊兒去了!“熙鳳笑著道,她這般也不過是要儘量消除這屋裡適才劍拔弩張的氣氛。

探春膽怯地朝王夫人看了一眼,見其臉色鐵青,恰好朝她看過來,眼中帶的怨毒之色,如同長刀利劍一般,深深地朝探春臉上剜了一下,令探春猛地一哆嗦,唇瓣囁嚅,最終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垂下頭來,跟在賈琮二人的身後,迤邐出了榮慶堂。

待簾子復又落下,王夫人的眼淚已是哐噹一聲掉了下來,幸好李紈和探春還沒有出來,不曾看到如此尷尬的一幕,而屋裡的丫鬟之前已是在熙鳳一道凌厲的目光下,已經全部避去了外面。

屋裡,只有賈母、薛姨媽和熙鳳,王夫人抹了一遍眼淚,哭道,“老太太,我還有什麼臉面?”

賈母嘆了一口氣,她何嘗不知王夫人對賈琮的怨懟,全因當初那爵位之爭沒有爭贏之故,如今東府勢大,這邊須仰仗一些,王夫人不但不想著如何籠絡賈琮,反而逞一時意氣之爭,還沒有爭贏,這又能怪誰呢?

“他一個孩子家家的,原就比寶玉年歲還小,你就當是寶玉頂撞了你,又有何代不過去的?”

王夫人心裡越發怨恨起來,怎地還把她的寶玉和那賤婦養的做比較了,不由得道,“老太太,寶玉是怎樣的孩子,老太太親自養大的還不知道,他何時做過這等忤逆不孝之事?”

薛姨媽也是為了自己姐姐積了滿肚子的氣,此時,不由得想要與姐姐幫腔,笑道,“老太太,琮哥兒是侯爺,官居高位,那也是在外頭,家裡還是要敬著長輩們一些,適才,老太太都發話了,他竟是不聽。”

“不怕姨太太笑話,寧榮二公傳下來的這些孩子們裡頭,如今也只有這一個有出息的,寶玉也是個好的,年紀又太小了一些。他眼下朝中說得上話,我還指望著,宮裡大丫頭能不能沾她一點光呢。”

賈母邊說邊看向王夫人,心裡難免也是為王夫人的短視而不悅,這哪裡有當家主母的氣派,不管不顧地就和家裡的小輩們起了爭執,平白惹人笑話!

王夫人心頭咯噔了一下,卻又冷笑一聲,寶玉的舅舅都沒本事促成的事,難不成,賈琮那賤婦養的還能有什麼本事,老太太真是病急亂投醫了。

“我就怕,他有這個能耐,也不肯幫忙呢!我瞧著,眼下他是惡了這邊了,適才,我也是聽著外甥女那話不成個體統,才點撥兩句,哪裡知道,他竟是不把我這個嬸孃放在眼裡。”王夫人用帕子沾沾眼角,不伏氣地道。

熙鳳見賈母臉色有些不好,很是為難,朝薛姨媽使眼色,薛姨媽忙拉了王夫人一把,“姐姐快別這樣說,我瞧著琮哥兒不是這等人,若大姑娘在宮裡得了勢,他與大姑娘的關係還能有假?一個裡一個外的,將來若是……說不得……”

後面的話,就不能說了,但屋裡的人都聽出來了,若是大姑娘得個一兒半女,賈琮手握重兵,一旦賈家外孫登極,那時候的賈家該是何等煊赫!

王夫人想到,不由得渾身一顫,心頭一熱,似乎看到了將來的那番情景,心裡頭也相信,若是有這個機會,賈琮必定是要幫扶大姑娘一把的。

雖說賈琮承的是那邊的嗣,可血脈上他是與榮國府這邊親近一些的,若大姑娘能夠進一步,有大姑娘在皇上跟前進言,他豈不是越發便宜。

但一想到賈琮佔了這邊這麼大的便宜,王夫人心頭又是一陣不快,這爵位若是給寶玉就好了,他姐弟二人一內一外,將來還怕那親外孫不向著自家的舅舅,若是能繼承了皇位……

賈母卻是沒想到那一天,一來她看不到了,二來她到底見多識廣,知道要到哪一天還不知道經歷怎樣的風雨,只得耐著性子道,“他一個孩子,從前雖說在這邊受了些氣,也是他老子娘給他的氣受,如今已是這樣,漸漸地把他的心籠絡了,待將來寶玉成了器,他是好是壞也不與咱們相干。我還能活幾天?“

那意思,不也是為了寶玉嗎?

王夫人不得不承認,賈母也是一心為了寶玉好,便道,“老太太說的話,我都記在心上了。”

碧紗櫥裡,李紈手中做著針線,心思卻全部在針線上,她深知頭上的婆婆和老祖宗心裡頭只有寶玉,可憐蘭兒死了爹的孩子,家裡無人疼惜,也只比從前賈琮稍微好些,如今賈琮是奔出來了,她的蘭兒又有誰管?

聽得那邊肯照顧族裡的人,她便活絡了心思,若是去求一求那邊,賈琮若是肯關照蘭兒這個做侄兒的一二,蘭兒的舉業也就有望了。

畢竟,賈琮有江南大儒熊弼臣這個老師,他自己又是江寧縣案首,秀才功名,指點蘭兒是綽綽有餘了。

她是不是該去求求黛玉?

而寶釵,秀眸低垂也是略有所思,她決計想不到,賈琮竟然為了黛玉肯那般頂撞姨娘,此時她心裡頭顧不上為王夫人難堪,只是覺著,他肯關照的人,他是能把那人護得風雨不透的。

且不說黛玉,只說明日,他肯帶著那邊的姑娘們出去玩,憑他如今位高權重的身份,便實在難得了。

不得不說,賈琮的身份,性情實合了寶釵的意,只是,他這樣一個人,若是眼裡沒這個人時,太過冷心冷性。

只要想到今日在東府那邊受到的冷遇,寶釵的心頭便升起排揎不掉的懊惱,卻又不知從何怨起。

“寶姐姐,你這會子在想什麼?”寶玉好奇地將一張滿月般的臉湊到了寶釵面前,笑著問道。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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