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羅殿內。

看著走進來的茯音,溶河唇角微勾,“啪”地一聲,將手中的生死簿合上。

“尊者來這裡,莫不是又要改一人的生死簿?”

他似笑非笑的說著,語氣裡透著幾分漫不經心的懶意。

茯音看了一眼被溶河手中的生死簿,緩緩回道:“確有一人,陽壽未盡,卻被黑白無常帶走了魂魄.”

溶河聞言坐起身,抬起手往幽深暗處輕輕一揮,下一秒,空氣中突然響起一陣嘎吱嘎吱像是骨頭在扭動的詭異聲音。

站在茯音後側的惠岸眼神瞬間一冷,利落的側身,朝著怪聲傳來的方向看去,身體本能的戒備起來。

茯音順著惠岸的眼神看去,在瀰漫著幽藍色的光暈中,有兩道白晃晃的身影正緩步靠近。

知道那是什麼的茯音,對眼神越發凌厲的惠岸說道:“無礙,只是兩具由白玉雕刻成的人骨架.”

“白玉雕刻的人骨架?”

惠岸很驚訝,無論是白玉,還是人骨架,這兩樣他都認得,只是這兩者組合到一起,怎麼想怎麼覺得奇怪,他實在想不出白玉做成的人骨架會是一種什麼樣子。

惠岸正想著,兩具白玉人骨架就走到了明亮處。

在看清楚白玉人骨架全貌的這一剎那間,惠岸的瞳孔微微瑟縮了一瞬。

只見白花花的骨頭上,正泛著一種冰幽光滑的冷感,外部的結構和一個成年人的完整骨骸簡直一模一樣。

無論是眼窩處深陷的兩個黑洞,還是一顆顆細密的牙齒,又或者是整齊排列的肋骨,都與人的骸骨構造別無一二。

若不是事先從尊者那裡知道這是由白玉雕刻而成,他差點就真以為這是兩具被剔除血肉的人骨!

把上等的白玉做成這種骷髏,這到底是怎樣詭異的審美呀!

惠岸的眉頭皺了又皺,露出了一副十分不理解並且大為震驚的模樣。

坐在上方的溶河,向惠岸掃去一眼,像是看出惠岸心中所想一般,不鹹不淡的說了句:“真用人骨,我會被髒的反胃的.”

惠岸一頓,問題的重點是這個嗎?

重點是為什麼會喜歡骷髏啊!

惠岸的心情頓時萬分複雜,但是他識趣的沒有開口,只是收回自己大受震動目光,繼續安靜的站在茯音身邊。

溶河的指尖轉了轉,兩具白玉骷髏的手中就出現了兩把凳子一個石桌:“先坐吧.”

他說得隨意,話落的同時,兩具骷髏又嘎吱嘎吱的行動起來。

它們的速度很慢,每一個動作都很僵硬,其中拿著凳子的白玉骷髏,最先走到茯音這邊,然後將手中的凳子放在了茯音的身後。

而另一個拿著石桌的骷髏,則是將石桌規規矩矩的放在了茯音前方。

茯音沒動。

溶河挑了挑眉,“尊者,黑白無常還沒有回來,你這麼幹站著等,會讓我覺得自己待客不周.”

茯音聞言,抬著眼眸朝著溶河看去。

溶河對上茯音的目光,眼中笑意不減:“尊者?”

茯音算了算黑白無常將許仙的魂魄押送回來的時間後,隨即才坐了下來。

溶河見狀,眼角眉梢間那亦正亦邪的笑意也真切了些:“方才感知到尊者的氣息,我已經讓手下備好了茶水.”

話落之後,又一具白玉骷髏出現在茯音的視線中。

相比起另外兩具骷髏,這具白玉骷髏的骨架相對嬌小,顯然是按照女子的骨架來雕刻的。

行動也並不僵硬,速度幾乎和正常人沒什麼區別。

在這具骷髏的手中,端著一個紅木托盤,托盤上放著一套造型詭異的茶具。

溶河從高座上走下,那個拿著凳子的白玉骷髏,就將另一個凳子放在了他的後面。

在茯音對面坐下之後,溶河拿起那桌上的茶壺道:“剛泡好的紅鸞茶,得趁熱喝.”

他一邊說著一邊將壺中的茶水緩緩倒出。

色澤鮮豔的茶水像是猩紅的血,薄薄的熱氣飄散而出,瀰漫到空氣中形成了一片朦朧的霧。

嫋嫋霧影中,溶河微微眯眼,看向坐在對面的茯音:“尊者,請.”

茯音拿起推到自己面前的茶盞,看向這泛著淺淺波瀾的殷紅茶水,只一眼,茯音便看出了裡面加了藏紅花和紅汁漿果。

他並未猶豫,直接飲了一口。

紅茶很豔,紅汁漿果如胭脂,不過一口,就把茯音的唇色染成了淡而散的紅。

一眼看去,像畫卷上暈染的桃花。

讓他原本聖潔清冷的面容多了一分緋紅的昳麗。

溶河愉快的笑了起來。

他喜歡看到這樣的觀世音,這種感覺就好像把明月拽落,染上了世俗的煙火之氣。

雖然他討厭凡間,討厭那些人醜陋的慾望和噁心的嘴臉,但是卻不得不承認,某些時候凡塵之中的那些煙火,確實比冰冷無邊的地獄要溫暖許多。

而看著這樣的觀世音,也讓他那點惡趣味得到了實實在在的滿足。

“尊者,這紅鸞茶的味道怎樣?”

“尚可.”

茯音如實回道。

“那如果往裡面加點真正的鮮血,尊者覺得又如何?”

溶河的臉上帶著笑,嘴角勾起的弧度顯得惡劣又邪氣。

茯音將茶盞放下,眼睫微抬,對上溶河的視線,說出了三個字:“會很苦.”

“不對,”溶河也端起面前的茶盞,一邊搖晃著鮮紅的茶水一邊糾正著茯音的回答:“是會很腥,很髒,很臭,就像是那種在陰暗角落裡發了黴的味.”

一旁的惠岸聽到這番說辭,突然就有些明白為什麼尊者會親自來此了。

這十殿閻主的性格實在太詭異了。

也不知道在成為閻主之前,到底都經歷過什麼,才會像養成現在這樣的性格。

明明他從其他仙者的口中聽到說,上一位閻主是一位剛正不阿的大人。

怎麼如今這位,越是接觸他就越是從對方那散漫的態度裡,感覺到一種略顯偏執的瘋魔?

對於溶河的性格,茯音早在第一次來訪的時候就已知曉。

所以無論對面這位十殿閻主說出什麼樣的話語,茯音都不會覺得奇怪。

至於對方的品性,他也不便評價。

因為若是祛除他這一層觀世音的身份,他在遭遇到對方曾經所遭遇的那些事情之後,不一定能比對方現在做得好。

想到這,茯音沉靜的眉宇之間也多了幾分緩然的溫度。

在溶河的視線下,他再次端起茶盞,然後將這碗紅鸞茶一飲而盡。

紅茶見底,時間也到了。

聽著不遠處傳來的腳步聲,茯音站起身,緩聲道:“此翻叨擾,許仙的陽壽未盡,他的魂魄我便帶走了.”

話音剛落,判官就領著被黑白無常帶回地府的許仙進到了殿內。

許仙看到茯音,瞬間就愣住了,過了好幾秒才有些不敢確定的問道:“是觀音菩薩嗎?”

茯音身側的惠岸說道:“自然是觀音尊者.”

他看向許仙:“尊者是來帶你回陽間的.”

許仙面色一喜,激動的問:“我真的可以回去嗎?”

茯音微微點頭:“你隨我走便可.”

許仙心中本就惦記著自家娘子,此刻聽到茯音這麼說,恨不得立刻就回去。

然而,就在許仙打算跟著茯音離開時,一直未說話的溶河突然叫住了許仙。

“許仙,你確定要還陽?”

他笑著意味深長:“你難道不記得自己是怎麼死的了?”

溶河這話讓許仙的神色一變,被一條大蟒蛇吐著信子張著血盆大口的記憶,再一次席捲他的腦海,身體的本能更是讓他下意識後退了半步。

溶河見狀,還準備在說什麼,一旁的惠岸怕他再說下去,許仙會不想還陽,那尊者這一趟豈不是就白來了,於是便開口:“尊者,他.....”

茯音對惠岸輕輕搖頭,示意他保持安靜。

溶河瞥了惠岸一眼,隨即又看向茯音,微微挑眉道:“尊者不阻止嗎?”

說著,他將目光轉向臉色已經開始發白的許仙臉上,頓了頓,又再次看向茯音:“確定要讓我繼續說下去?”

茯音沒有說話。

不過這個時候的沉默,已經是一種回答。

既然溶河已經開了口,那他便說著這個發展看下去。

在這個世界裡。

白素貞雖屬異類,對許仙卻是有情有義。

若許仙因為白素貞是一條千年蛇妖,就心生恐懼,甚至害怕到連回去見白素貞的勇氣都沒有,那這樣的許仙即便前世救過白素貞,這份千年才等來的一次緣分,便也不在值當。

雖然劇情的崩壞會影響他對功德的獲取,但是如果許仙不能回應同等的情意,這份白蛇世界的塵世因果,茯音會用自己的方式讓它終結。

至於這最後的結果,不過是由夫妻二人共同飛昇,變成了只有白素貞得道昇仙。

當然,這是最壞的打算。

所以接下來,許仙的態度和選擇,很重要。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許仙垂在身側的手緊了緊。

他先是看了看茯音,隨後又看了看溶河,最後又把視線轉回到茯音身上。

下一秒,他似乎決定了什麼,幾步上前跪在茯音腳下,一邊磕頭一邊說道:“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我家裡出現了一條大蟒蛇,它對我張著血盆大口,就像是要把我吞掉一樣!您大慈大悲,幫我把那條大蟒蛇收走吧!”

說到後面,似乎是又想到了那條大蟒蛇的樣子,許仙的牙關都顫了顫。

溶河嗤笑一聲:“許仙,可這大蟒蛇就是你那位賢良淑德的好娘子.”

“什麼?!”

許仙大驚。

溶河見他這不可置信的震驚模樣,眼中閃過一抹嘲弄,果然,即便有觀世音的親自關照又如何,這許仙不過也和那些噁心的凡人一樣,虛偽至極。

他頓覺無趣一般收回視線,轉而對茯音說道:“尊者,看來你今天恐怕是帶不走這許仙的......”

然而,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得知真相的許仙就對茯音改了口:“觀音菩薩,觀音菩薩請無視我剛才的話吧!別收了我家娘子......”

溶河打斷他:“許仙,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白素貞是蛇妖,她就是把你嚇死的大蟒....”

“你用不著再重複!”

許仙也有些惱怒的打斷溶河:“我娘子是妖怪又怎麼樣?她從來沒有害過我,而且我家娘子善良溫柔,對我又那麼好,不知道比那些無情無義的惡徒好百倍千倍!”

溶河難得感到了錯愕,他有些不敢相信許仙這前後的態度轉變:“可她是妖呀.”

許仙站起身,眼睛裡的驚恐早就轉化成了熾熱堅貞的愛意:“她在我眼裡,只是我的娘子!”

溶河沉默了。

片刻後,他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抬了抬眼皮,看著茯音道:“尊者,人你帶走吧.”

茯音點頭,沉吟兩秒後,說道:“他今日在地獄的記憶,我會將其抹去.”

溶河道:“我自然是信得過尊者.”

說完,他對判官擺了擺手,“去送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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