魈貓貓生無可戀。

他是在清除魔物的時候受傷的。

靈矩關那邊曾經被愚人眾借去做過實驗,這一點是他從鍾離那邊獲得的資訊,也知道,和大多數從執行官[隊長]手下的愚人眾隊員心中懷有相當的理想不同,曾經在靈矩關那邊駐紮的愚人眾成員,從執行官本人到隊員,全都不是什麼會在意旁人死活的傢伙。

魈定期會去靈矩關看看,遺蹟守衛是一種很奇怪的魔物,它們身為機械,卻好像具備一些最基礎的智慧,有一些甚至會在他前去清除的時候躲起來。

這次,他的槍尖剛剛連著戳爆了兩隻遺蹟守衛,剛準備再看看旁邊還沒有什麼漏網之魚的時候,背後悄無聲息地射過來一道能量光柱。

魈反應極快,於空中一個擰腰,那光柱貼著他的腰,差一點就要在他的面板上燎出大片焦黑的痕跡。

在躲過了突然的攻擊之後,魈反身回刺。

按照他的實力,原本可以非常輕鬆地解決這隻遺蹟守衛,並一點兒傷都不受的。

但是業障卻發作了。

他並不單單與魔物作戰,更是在與自己作戰,閃避的過程中一個不小心,被遺蹟守衛的鋼鐵長臂砸到,輕飄飄的身體當即就被朝著一旁甩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手臂上的傷口,也正是在這沒能意料到的一摔中,於一旁在戰鬥中被轟碎的石塊尖頭上劃出來的。

雖然傷口看著猙獰,皮肉外翻,鮮血淋漓,但是這樣的傷口對於魈來說其實不算什麼。

正如貓能夠忍受相當的疼痛,魈也早就已經習慣了疼痛作用在自己身上的感覺,他神情如常,唯有臉色稍稍蒼白上了兩三分,槍尖再出,將魔物連帶著業障組成的那個自己全部絞散,站在已經成了一片廢墟的地面上,扶著槍定了定神。

他本來是想去削月筑陽那邊要點兒草藥的。

實在不行就自己忍著,反正一整夜的時間,也夠傷口止血了,然而還沒定神上兩三秒的時間,他的身體突然就縮水了。

魈甚至都來不及驚異於這樣的變化,便感覺到身體似乎變得暖了些。

再一感受……

嗯,長毛了。

雖然沒有證據,但是魈覺得,他突然變成貓這件事,應該和上次被一道白光沒入身體之後,他身上的文武袖就突然變成了女僕裝是差不多的——反正背後的推手肯定是同一個。

純純的直覺,但是這麼多年來,魈的直覺就沒錯過幾次。

所以……

在降魔大聖的那本其實並不存在的記仇本子上,趙姑蘇在自己毫不知情的情況下,又被記上了一筆……兩筆。

上一次的為了吃杏仁豆腐跳舞也算呢!

變成了貓的魈覺得自己這下子是別想去絕雲間了。

削月筑陽他們倘若看到了這個樣子的自己,肯定是要打破沙鍋問到底的。

魈不願意在這幾位真君面前說起自己丟人的事情,就更別說丟人的事情裡面還包括了“關愛空巢老龍”這種事情了。

於是,他選擇直接風輪兩立遁回望舒客棧,然後……

貓不是會透過給自己舔傷口來消毒、促進傷口癒合嘛。

新鮮出爐的魈貓貓雖然不懂這個道理,但是身體中的本能卻已經在催促著他這麼做了。

把自己團成一團,趴在頂樓露臺上的魈在舔傷口的時候突然覺得,如果只是短時間的話,變成貓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好的。

舔傷口很方便,倘若有需要草藥的話,也只需要嚼一根草藥就可以了。

自己嚼碎了草藥之後往傷口上敷……上一次還是在他尚且做為夢魘魔神座下大魔的時候。

畢竟,被賜名了魈之後……他逐漸學習了很多和文明道德有關的東西,開始覺得……

嗯,有點羞恥。

一般需要上藥的時候就會很乖地去找認識的人。

除非實在風輪兩立不動了,或者說是遇到了現在這種……讓他不想去找人的情況。

沒想到,他才舔完傷口,甚至都沒休息多久,就在晨曦金燦的陽光中,被人碰了碰背。

魈:!

他是完全不適應他人觸碰的。

就算是很熟的那些真君,就算是對方只是好意想要幫他上藥,他都會避開,然後自己給自己上藥。

這一觸碰直接讓他整隻貓都炸毛了起來,下意識就想要風輪兩立飛走。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明明在剛開始變成貓的時候,他還是能夠用出風輪兩立遁走的,但是從他被這個之前沒有在望舒客棧見過的少女抱住開始,他就再也用不出風輪兩立的力量了。

甚至,他的力氣都被禁錮到了只有普通的貓咪那麼大。

總之就是非常脆弱。

魈可以說從出生到現在都沒有這麼孱弱過。

被普通人按著,清洗傷口然後上藥,甚至還被抱在懷裡,用奶瓶餵了小半瓶的羊奶……

等到趙姑蘇將奶瓶放下的時候,魈那雙金色的眼睛裡頭,已經完全失去了光芒——不管是身為仙人的清冷,還是對於人類竟敢如此不敬仙師的不滿。

不是每個仙人都會有被仰面朝上翻過來,手無縛雞之力地聽著那個抱著自己的普通人說“看一眼,就看一眼,保證不好奇第二眼”,然後視線就朝著貓鈴鐺瞥過去的經歷的。

魈:過去的兩千年,我並未覺得自己經歷了太多,甚至不論是心態還是外表,我都能保持著少年的模樣。

魈:但是在剛剛的一個小時時間中,我覺得我已經驟然經歷了這個世界上一切可怕的事情。

魈:看破紅塵.jpg

趙姑蘇才不管此時已經有一隻貓化的降魔大聖失去了活著的目標呢,她哼著不成曲的小調,將一個伊麗莎白圈給魈貓貓圍上了。

好像在提瓦特這種東西的名字不叫伊麗莎白圈,但是具體叫什麼趙姑蘇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菲爾戈黛特老闆能夠拿出這玩意,並且在清水中洗乾淨之後叮囑她給魈貓貓戴上——現在就別讓他舔自己的傷口了,上面裹著那麼厚的一層紗布呢。

魈哪怕變成了貓貓,也是隻很漂亮的,纖細瘦長的貓貓。

但其實,他的毛還挺長的,所以整體看起來還挺圓潤,一直到真的要套上伊麗莎白圈了,趙姑蘇才意識到,魈貓貓的脖子原來那麼細。

誒,這要是把魈貓貓放到水盆裡面去洗一洗,豈不是豈不是直接暴露出魈其實是“虛胖”?

伊麗莎白圈固定好之後,趙姑蘇一邊幫魈將身上的毛梳理整齊,一邊託著它的下巴,掰過魈貓貓的正臉看過來。

對於魈仙人,趙姑蘇的態度一直是:他長著一張偉大的臉。

對於如此偉大的臉,人類一定是要好好瞻仰摩拜的。

而對於此時的魈貓貓……

趙姑蘇同樣覺得,這張臉,在貓貓中,應該也算是偉大的美貌吧?

好像也不一定……畢竟不是說在貓裡頭,三花玳瑁才是小美人嗎?魈貓貓身上的花色太純了,除了肚皮和耳朵內測的青綠色之外,基本都是純粹的墨色。

不過沒關係,只要她覺得美貌就可以。

趙姑蘇看著被伊麗莎白圈固定在中間,愈發被襯托得小小的貓貓臉,露出了變態的笑容來。

然後伸手在貓貓的鬍鬚上戳了一下。

再戳一下。

好可愛啊!

好偉大啊!

這張臉!!

趙姑蘇覺得,如果能夠把魈貓貓的臉放到藍星的網路上,估計用不了幾分鐘就能收穫好幾千贊。

而倘若做得更絕一點,把魈貓貓給送去貓咖……

應該很快就能夠成為貓咖頭牌吧?

她這麼想著,終於放過了魈貓貓的鬍鬚,將目光下移到了……

爪墊!

是爪墊!

像什麼呢,怎麼可能那麼快就到貓鈴鐺。

趙姑蘇也是懂得要稍微保留一點分寸的,這才是和魈貓貓的初見,初見嘛,要是連一點兒分寸都不留的話,未免就有點太不客氣了。

但是除去貓鈴鐺之外的……

她在翻起了魈貓貓的爪子,看到梅花肉墊的時候整個人都沸騰了。

頭頂上幾乎要蒸出看不見的白氣,內心正在超大聲地尖叫著。

粉色的!

是粉色的!!

他怎麼能這麼可愛。

趙姑蘇不管不顧了,她貼了上去,將純粹粉色的、沒有一點點黑褐的可愛梅花墊,貼在了自己的鼻尖上。

啊,灑家這一生,也算是滿足了!

昔日孔子他老人家有云:朝聞道,夕死可矣;那她現在就是:朝吸貓貓,夕死可矣。

至於什麼不敬仙師,不存在的。

她才沒有認出這隻貓就是三眼五顯仙人、降魔大聖護法夜叉呢,她就是個普通人,她哪來的能力辨認出這是仙人呀。

所以,現在的她,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抱著一隻受傷的貓貓,因為看著貓貓太過可愛所以忍不住吸了又吸並露出變態笑容的人類而已。

——這種樣子的人類,蒙德的貓尾酒館中就有不少;倘若將搜尋範圍擴大到藍星,那……網際網路上不就有一堆嗎?

*

魈現在的心情,已經從一開始的還設想過自己應該要怎樣掙扎逃離,變成了現在的躺平。

只要他的靈魂龜縮起來,只要他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那他就不曾被這樣對待過……

嗯,一定是這樣的。

不過……人類的懷抱原來是這樣溫暖的。

魈動了動尾巴,小幅度將尾巴尖蜷了起來,讓自己能夠在膝蓋上躺得更像是一隻受了傷之後,決定休息一會兒的貓。

現在的魈已經不擔心業障會不會影響照顧變貓期間的他的人類了。

因為……

在他被撫摸爪墊的時候,因為爪墊本身的敏感而全身一顫之後,魈突然意識到,他的身體好像和之前有了些許區別。

其實,這一區別在他剛剛變貓的時候就已經有所體現了,只是因為變成貓的時候,全身都有相當的變化,所以被埋沒了起來,直到現在才被他覺察到。

他……他感覺不到業障時不時發作帶來的痛苦了。

尤其是在細細體會了一段時間之後,魈不得不承認:

在他變成貓的這段時間裡,他身上業障也跟著他原本雖然不出挑,但好歹比現在要高出整整一個量級的身高一起沒了。

雖然不知道業障是如何消失的,但是這東西的消失,其實是魈非常樂於看見的——尤其是當他感覺了一下四周,並未感覺到原本被自己抗下的業障散到望舒客棧附近的哪裡去。

那業障就像是被一把火點燃、燒著燒著給燒沒了似的。

魈感受著身上的輕鬆,就連貓貓的骨骼都鬆快了兩分。

他……打算睡個好覺。

暫時先稍微休息一下。

魈想。

就休息一會兒,等他從這個詭異的變貓的狀態找到怎麼變回人的辦法,他就不休息了。

——嗯,等變回人形之後,他還要將自己在貓的狀態下感受不到業障的存在這件事稟告給帝、稟告給鍾離先生知曉。

倘若促使他變化的這股力量可以做些什麼的話……

魈仍然記得,夜叉一族向巖王起誓,為護法而殺生,但是在此過程中,昔日魔神的遺恨一次又一次地侵染著他們的身體,最後死的死瘋的瘋,唯獨他一個在聽到了荻花洲月下吹笛人的音樂之後,稍微清醒了兩分,堅持到現在。

倘若有這樣的力量……

過往已然不可追,卻能夠避免在未來發生一樣的事情。

不過一切的前提,都是他先從貓的狀態變回人的形態……或者……

魈記得自己在突然變成貓的時候,應該是因為驚愕,控制不住的出聲了的,倘若帝、倘若鍾離先生能夠聽到,或許也會……

到望舒客棧來?

但他並不能確定。

畢竟,魈甚至記不得自己到底在劇變居然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到底發出的是人類的語言,又或者,發出的是貓叫。

想要巖神聽得到數百里之外的人類聲音還算容易,但是,如果是貓叫……

那就只有找風神了,他才是專業對口。

*

趙姑蘇愈發覺得魈貓貓是隻很好養的貓貓。

她去幹活的時候就把它放在這邊曬太陽,不知道是因為破罐子破摔了還是怎樣,等她回來的時候,魈倒也還在原地,一動都沒動,只有那深色的皮毛被陽光曬得暖洋洋的,摸起來手感更好了。

總之就是非常可愛。

言笑專門做的貓飯,他雖然看起來不是很愛吃,但也秀氣地幾口一個貓飯糰,將專門給他做的飯糰全都吃掉了。

言笑看著趙姑蘇送回來的、空空的盤子,露出震驚的表情:“我為了防止它不夠吃,特地做了大概兩隻它這個體型的貓吃的分量,怎麼……”

一頓就吃完了?!

這貓看著纖細,實則胃口相當不小啊!

言笑,這個在逐月節期間金句頻出,全靠運氣才能苟到現在的平平無奇語言小天才不由得開口感嘆:“這真是和咱們樓上的那位……有點像啊.”

言笑:“我想著仙人和普通人不一樣,每次杏仁豆腐都是做的雙份,但是從上頭送下來的盤子,每一次都很乾淨!”

趙姑蘇:“……”

言笑摸著下巴,思索道:“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小小身材大大胃口?”

他那麼個身高八尺的壯漢,雙手環胸說起疊詞來的時候,不管是語氣還是表情竟然也都異常認真。

趙姑蘇:“……”真是不能看。

言笑:“哦對了,說起露臺上的那位,今天的杏仁豆腐我也做好了,還有這邊的……蓮子禽蛋羹,你一併幫我送上去吧?”

他將雙手在腰間圍的圍裙上頭擦了兩下,端出之前就準備好了的兩個盤子:“還挺沉的,你端穩點.”

趙姑蘇點點頭:“好勒——要是今天仙人不在呢?”

言笑按照自己的經驗盤算了一番:“這也是很有可能的,你要是等到晚飯之前,上露臺看,這兩盤東西還沒被動過,那你就拿下來好了,仙人多半是今天不回來,要是放得時間再久,只怕東西就要吃壞肚子了.”

雖然說仙人不會吃壞肚子,但是給仙人吃放了太久的東西也是很不合適的。

言笑確定了時間:“四點半吧,下午四點半你上去看一眼.”

趙姑蘇原本是打算,言笑告訴她大概四點半回收盤子,那她就可以在四點鐘的時候跑到露臺上,將這兩盤註定不會有仙人拿著勺子吃掉的甜品端下來,讓魈貓貓吃掉。

她很清楚,魈突然變貓一定是自己的鍋。

雖然不知道內在的原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但是畢竟她昨天才剛剛畫過貓貓和杏仁豆腐。

那事情既然都已經發展到了魈仙人真的變成了貓的份上,不如就直接實現她在條漫裡畫的劇情——讓貓吃杏仁豆腐好了。

趙姑蘇現在已經是一副完全擺爛的樣子了。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就是罪魁禍首,但是她也生不出多少連夜逃離的心思了。

這又不是她的錯,她自己都不知道,在除了光屏和讓自己附身到畫作上去之外,她還有什麼沒有解鎖的能力。

她是無心之失,也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才能把魈從變貓的狀態中解救出來,那就乾脆擺爛算了。

與其欲蓋彌彰地連夜逃跑,倒不如留在望舒客棧,這才叫木藏於林——甚至還可以對魈貓貓做很多不敬仙師的事情,事後魈還追究不了。

雖然對於能力的馴服進度為零,但是享受到了仙人貓貓的可愛爪墊,過段時間甚至可以試著當個老變態,捏一把貓鈴鐺?

趙姑蘇記得還在藍星的時候,她曾聽很多養貓的朋友們說過:

貓鈴鐺的手感可好了。

就是不知道到底好成什麼樣。

*

然而,趙姑蘇的算盤直接被魈貓貓一爪子幹碎。

當她端著杏仁豆腐一路走到最高處的露臺,將兩隻盤子放在盆栽旁邊的時候,提著一隻不能用力的傷腿,愣是用剩下的三條健全腿也跟著很輕巧地爬到了頂樓來的魈貓貓一點兒都不客氣地從她身後走了出來。

趙姑蘇這才剛將盤子放下呢,他直接低頭,埋在裝著杏仁豆腐的盤子裡面,非常大口地舔掉了一小塊杏仁豆腐。

——做為一隻只有不到一天貓齡的全新出廠貓貓,魈並不知道貓平時是怎麼吃東西的,但是很明顯,杏仁豆腐這種東西是不能和貓飯糰似的用爪子碰起來吃的。

那就……

直接埋頭吧。

反正也沒人知道他就是降魔大聖。

於是,就這樣。

當他在舔掉了一塊杏仁豆腐,復抬起頭來的時候,半張臉的貓毛上都沾滿了亮晶晶的桂花蜜。

鬍鬚上的甚至還拉絲呢。

趙姑蘇非常懷疑:如果讓真的貓來吃這盤杏仁豆腐,貓會吃得如此狼狽嗎?

和趙姑蘇一樣,魈現在也擺爛了,但是他擺爛的點就在於,他坦然接受了自己現在是隻貓的設定。

而且。

是貓,不是降魔大聖。

躺平曬太陽啊,被人吸爪墊啊,把腦袋直接埋進杏仁豆腐堆裡,吃出一張狼狽的貓臉來啊什麼的……這都是他這隻到目前為止還沒有被起名字的貓幹出來的事情,和降魔大聖有什麼關係。

魈貓貓:再低頭,再舔一口。

嗯,味道還是那個味道,但是因為現在體型縮小了,所以原本大概能吃到半飽的杏仁豆腐,大概已經變成了夠他吃三頓的分量。

就是……有一點點幸福。

那可是吃不完的杏仁豆腐啊。

趙姑蘇看著面前這隻已經徹底沉浸在了杏仁豆腐的世界中的貓,長長嘆了一口氣。

雖說她確實知道,長成這樣的貓肯定就是魈本人沒錯了,但是……

她不應該知道啊。

她一個從蒙德來的人,才剛剛到望舒客棧來幾天啊,怎麼可能知道平素幾乎不會出現在人前的三眼五顯仙人到底長成什麼樣。

於是,她伸出手指,戳了戳魈貓貓那對彈性很好的耳朵,嘆氣道:“哎呀,你闖下大禍啦!”

魈還是很有禮貌的。

具體表現為,有人和他說話的時候,他會停下手上的事情,轉過頭來認真地看著說話的人。

此時,漂亮但是狼狽的貓貓就這樣靜靜地轉過頭來,下巴上還沾著點像是玻璃一樣亮閃閃,反射著太陽光的桂花蜜,但是眼睛非常沉靜,像是在說:

我在聽,你快點說。

說完了,他還要繼續去吃杏仁豆腐。

趙姑蘇:“……”

趙姑蘇繼續裝作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伸手戳向魈的耳朵:“這可是給那位住在望舒客棧的降魔大聖準備的杏仁豆腐,你怎麼能吃掉給仙人的東西呢?”

魈的耳朵抖了抖。

他為什麼不能吃掉給仙人的東西?

這盤杏仁豆腐就是給他做的,這最多叫物歸原主!

——剛才還表示“不講究的是貓,和降魔大聖有什麼關係”的他絲毫沒有感覺到自己在這件事上的標準變得非常靈活的魈:給降魔大聖的杏仁豆腐怎麼就不是給他的了呢?

趙姑蘇:“……”

趙姑蘇:“…………”

她現在開始懷疑,是不是在魈變成貓、體型縮水了好多好多的時候,順便也把他的年紀從兩千多歲直接削到了兩百多歲,甚至是二十幾歲。

他現在的這副表情,能夠讓她非常清楚地讀懂他在想什麼。

這非常靈活,堪稱是薛定諤的“降魔大聖與貓是不是同一個體”的論斷結論,簡直就是……

簡直就是小孩子才會說出來的話呀。

想到這裡,趙姑蘇不由得心底一軟。

倘若沒有昔日的那些遭遇,倘若沒有被抓住弱點從高空捕獲,或許魈長大之後也會是這個模樣?

她仍然記得,內鬼曾經搬運過馬哈魚對於魈的廢案。

在這個綠色的、有些拒人於千里之外的魈之前,還有一個小紅魈。

據說,小紅魈的性格歡樂灑脫,喜歡喝酒,說話很撩。

她拍了拍魈的背:“算啦,你安心吃吧,吃完……我偷偷去趟廚房,看看能不能騙言笑說,有鳥飛過啄了一口杏仁豆腐.”

魈在舔杏仁豆腐的動作一停。

趙姑蘇沒有覺察,手指繼續沿著魈的背部,順著他的毛往下梳,一梳就梳到了尾巴附近。

尾巴是很……很那個的位置!

魈“喵”了一身,尾巴甩了甩,將趙姑蘇的手弄開。

但沒有換個位置再趴下來舔杏仁豆腐。

*

在等待著魈貓貓舔杏仁豆腐的時間裡,趙姑蘇把露臺,以及整個客棧內的樓梯全都掃了一遍。

一邊掃一邊想:

她昨天畫的條漫裡面……其實是沒什麼劇情的。

硬要說的話,大概就是一隻很累很疲倦的魈貓貓度過了一段很放鬆的假日,在這個假日裡,他不用再各處奔波,而是可以安安靜靜地躺下來,吃送到嘴邊的杏仁豆腐。

也正因為是這樣非常日常的劇情,她根本沒有畫結尾,條漫一直到天黑去、貓貓把自己盤成貓窩裡面,舒服愜意地睡過去就結束了。

唔……按照現在的進展看起來,魈好像確實是在享受自己兩千年來罕見的假期呢。

另外,倘若魈今天晚上不變回貓的話,那她就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看到魈變回人類的形態了。

不過……鎮守在荻花洲要道的三眼五顯仙人,最好還是不要長時間不在……?

趙姑蘇也不知道這件事大概會有怎樣的後續了,她嘆了口氣,將一片落葉掃進簸箕裡頭去,心想要不還是順其自然算了。

畢竟,她本人,也是她那無法自我控制的異能的受害者之一啊!

趙姑蘇將簸箕內的落葉和灰塵全都倒進垃圾桶內,掃帚和簸箕則靠在牆角的位置放好,打了一盆溫熱的水,戴著毛巾回到頂樓的露臺,將已經吃飽喝足,現在下意識地做出了翻過身體、袒露肚子,對著暖和的陽光曬自己的魈貓貓抱起來,認認真真地幫他將腦袋上結塊的桂花蜜擦掉。

“下次吃東西不要直接把腦袋埋進去……”桂花蜜有點兒頑固,趙姑蘇手上不得不多用了兩分力氣,這才將貓毛上沾的東西徹底清理乾淨。

“以後再吃得這麼狼狽,我就不幫你擦了.”

她嘴裡抱怨著,但是動作還是很認真,甚至在餘光瞥見魈的尾巴尖小幅度地搖擺的時候,眼明手快地一把給攥住了。

“你別把尾巴也往杏仁豆腐裡面伸啊!”

將清理一新,當然也需要好好吹吹風,把因為清理而溼了半身的毛給吹吹乾的魈貓貓抱下露臺來的時候,趙姑蘇剛一路過櫃檯,就被菲爾戈黛特老闆叫住了。

菲爾戈黛特從櫃檯上諸多的賬本之中翻出一封信件,遞給趙姑蘇,微笑著說:“這是從稻妻送來的信件,給你的,寄信人的名字是八重神子.”

*

凝光曾經對著旅行者承認過。

望舒客棧從上到下全都是她的人——或者說,是璃月七星的人。

所以,可以想見,菲爾戈黛特是知道八重神子這位稻妻的狐仙宮司存在的——這裡和聲優梗可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於是,她在第一眼看到“八重神子”這個簽名的時候,有一瞬間很是好奇:蘇這個小姑娘和稻妻鳴神大社的宮司有什麼關係。

隨後,她注意到了,信封上還有一個小小的圖案,圖案下方的小字的意思是“八重堂”。

菲爾戈黛特當場就理解了。

趙姑蘇會畫畫,而且畫得還挺可愛,這件事淮安和她說過。

據說八重堂是整個提瓦特最知名的輕小說出版社,其中優秀的插畫師不計其數,估計這就是來信的原因了。

於是,她只是笑了笑,心想按照信件的厚度來估算,應該也是在裡面放了招聘文書的,估計啊,她過段時間就要再重新招上個店小二了。

趙姑蘇從菲爾戈黛特老闆手上接過信件的時候並未想到跨國的信件居然能來得那麼快。

這才剛剛過去多久?

半個月的時間都沒有吧?

難道說解除了鎖國令之後,往返稻妻竟然是這麼輕鬆容易的事情嗎?

趙姑蘇摸著下巴思索片刻,覺得這是一件好事。

去稻妻容易,意味著……倘若她哪天對著魈,或者說對著目前還沒能見到的鐘離暴露了自己二創作者的身份,她想要從璃月溜去稻妻就變成了一件沒有多少難度的事情。

嗯,安全拉滿。

——已經提前做好了早晚要連夜逃離璃月準備點趙姑蘇如是想。

她對光屏不作妖、自己的能力不失控根本不抱任何希望好嗎?!

不抱任何希望!

以及……提瓦特的郵差到底有多厲害啊,居然能直接定位到她這個人現在在哪裡!

沒有把信件送去雪山,而是直接送到了望舒客棧來……簡直就是奇蹟。

趙姑蘇認真思考了一下。

要是將來有誰利用提瓦特郵差的這一特性來找她算賬,她應該怎麼辦。

畢竟……雖然感覺蒙德璃月這兩個國家,她用二創得罪的(或者是將會在未來得罪的)應該不會用這種辦法把她找出來,但是在須彌……

趙姑蘇可是給須彌f4畫過全員鍍金旅團裝束的。

而艾爾海森的身材……

更是被她詳詳細細地反覆描繪過。

艾爾海森那人有多可怕,相比不用多說吧?

趙姑蘇愁眉苦臉。

她覺得自己倘若一定要去須彌的話,或許都不能再須彌待得時間長一點。

——直接連夜扛著車跑去楓丹好嗎?

她就這麼思維發散地抱著魈貓貓,拿著信走到了靠門口的位置,在陽光下將信件拆開。

一開始的內容就是很官樣文章的,表示她的作品質量確實非常不錯,八重堂很有興趣讓她成為簽約畫手。

到了大概第三段的位置,行文的筆法一下子變了,從沉穩變得輕佻有趣起來,瞧起來像是八重神子親自動筆寫的。

趙姑蘇繼續往下看,直到看到了一段話:

你的圖畫表現出了非常吸引人的動態感,做為八重堂的總編輯,我在想,或許可以專門給你開闢一個畫連載漫畫的欄目。

當然,畫漫畫的前提是你講故事的能力也和繪畫技術一樣出色哦——如果你不擅長講故事的話,我就要為你專門找寫故事的編輯啦。

你覺得呢?

趙姑蘇瞪大了眼睛。

漫畫!

*

對於這封來自八重神子的信件,趙姑蘇作何想法,又準備怎樣回覆,此時,先讓我們將鏡頭從望舒客棧轉到璃月港內。

璃月港內,鍾離這段時間沒有從胡桃那邊接到需要採購什麼的工作指派。

田鐵嘴的說書,冷飯也已經炒了很久了,在他炒出全新的作品之前,鍾離覺得自己可以不用每天都去光顧。

而云翰社的璃月戲,據說當家的雲堇最近正在排演新戲,短時間是不會有公開表演了。

感覺璃月港內沒什麼有意思的事情的鐘離決定和走走。

——當然,這也和他在魈變成了貓的那天晚上,恍惚間聽到耳邊傳來一聲貓叫不無關係。

他覺得自己興許在人間度過了太多的時間,已經被磨損得不復當年了。

否則為什麼他會聽到……

一個很耳熟的,像是魈的聲音,發出了一聲喵嗚?

退休後的巖王帝君一邊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要服老,一邊循著自己先前聽到貓叫的方向找了過去。

結果塵世閒遊到了靈矩關,他在戰鬥所致的廢墟中,赫然看到了留在石塊尖上的血跡。

這一下,鍾離便明白了。

一定是魈在清理魔物的時候受傷了。

於是,當時的那聲貓叫被他自然認作了是在受傷時未能抑制住發出的痛吟。

鍾離嘆息,轉身朝著望舒客棧的方向走去。

魈不愛惜身體的這個毛病啊。

看來之後拜託旅行者給他帶藥過去的時候,不能僅僅只帶上幾包能勉強壓下業障的連理鎮心散,還得準備上一些療效好的傷藥。

理所當然的,關心下屬從而走得比較著急的鐘離,也就沒能看到落在一旁草叢中的,三兩根短還不起眼的暗色貓毛。

*

鍾離出現在望舒客棧中的時候,趙姑蘇正在給魈梳毛。

全新出廠的貓不愧是全新出廠的貓,毛都比別的貓要順,從頭梳下來就沒遇到幾個打結的地方。

突然,原本安安靜靜趴在她膝蓋上,套著伊麗莎白圈,比平常生活中能夠見到的多數貓咪都要乖巧很多的魈貓貓突然抬起了腦袋,耳朵和尾巴全都豎了起來,全身的毛都炸開了。

趙姑蘇:?

她循著魈貓貓的目光看過去,就在客棧前的長橋後頭,看到了逐漸走進過來的,熟悉的黑棕漸變色頭髮。

趙姑蘇:!

鍾離你塵世閒遊也就罷了,怎麼還跑到望舒客棧來了?!

但她又不能當著魈的面露出一副“臥槽鍾離怎麼會來這裡”的表情,只能笑著迎上去,盡一儘自己身為望舒客棧店小二的責任:“客人您好!這是想要打尖呢,還是住店哇?”

因為緊張,她去迎上去接待鍾離的時候,並沒能記得要把懷中的魈貓貓給放開。

於是,全身炸毛又僵硬的魈,就這麼直接對上了前來望舒客棧探望的前領導。

鍾離覺察到了魈的氣息就在附近,隱秘抬頭朝著露臺撇了一眼卻不見人,尋思著魈莫不是因為受傷了所以不敢出來見他。

結果準備回答趙姑蘇,說他只是打尖的時候,一低頭——

鍾離:“嗯?”

鍾離:“……”

他的目光,穩穩地落在了趙姑蘇懷裡的那隻貓上,隨即,在貓身上停頓了好一會兒。

鍾離心情複雜,倘若不是當了這麼多年巖神,早就已經在時光中鍛煉出了喜怒不形於色的特性,只怕這會兒他的表情會非常好看。

鍾離:“……”

居然變成了貓的模樣……這可真是……頭一次見到。

甚至還……

鍾離瞧著那個圍在魈脖子上的伊麗莎白圈,一時間不知道應該如何評價才好。

魈雖然在感覺到鍾離出現在望舒客棧附近的時候就已經渾身僵硬還炸了一身毛起來,但這會兒看到鍾離,他習慣性就要很乖巧懂事地喊“鍾離先生”。

然而他卻忘了自己此時尚且還是貓身,一張口就是一連串的“喵喵喵”。

聲音又細又好聽,倘若要趙姑蘇來評價的話,那就是妥妥的一個夾子。

趙姑蘇聽不懂貓語啊,但這並不妨礙她起了點壞心思,一隻手託著魈貓貓的屁股,另一隻手握著他沒有受傷的爪子,朝著鍾離揮了揮:“哎呀,看來貓貓很喜歡您呢!”

“它可不會對著我這麼親暱地叫.”

鍾離:“……”

魈:“……”

鍾離勉強保持住了臉上如春風一般和藹的微笑,抬手摸了摸魈貓的頭頂。

“這貓……確是十分可愛.”

唔,耳朵的手感也確實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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