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青山關淪陷的第三日。

就在東方放光,天地初明之時。

一隊騎兵從太陽昇起的地方飛馳而來,進入了遵化明軍大營,將盛放著陳國威首級的錦盒放在了高起潛的案前。

僅在兩刻鐘後,遵化明軍大營中便響起了聚兵的鼓聲。

千軍應旗,萬馬齊鳴,駐紮在遵化城東的兩萬餘名薊遼營兵已是踏出了營帳之中。

官道之上,無數火紅色的旌旗在勁風之中獵獵而動。

跨乘著戰馬的關寧精騎自平整的官道之上席捲而過。

……

內地行軍,不必攜帶過多輜重,道路坦蕩,大軍保持戰力一日可以行進六十里左右,騾馬多的部隊行進的速度會更快一些。

青山關距離三屯營有一百餘里,距離遵化約有一百六十里,分別是兩日和三日的路程。

陳新甲領兵駐防在薊州鎮的駐地,距離永平府府城則有大概二百三十餘里。

而從永平府的府城到青山關,距離卻是超過了三百里。

若是孫傳庭想要帶領部隊趕製青山關附近,正常行軍需要五日的時間,哪怕是急行軍,也需要四天的時間,三天的時間太過於緊迫,要求每日行進百里。

對於騎兵來說一日行進百里還能保持一定的戰力。

但是對於步兵來說,一日行進百里,那就真是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了。

近現代的戰爭之中,使用遠端槍械,在經歷了強行軍之後的精銳部隊,尚且需要休整一段時間才能投入戰鬥。

現如今冷熱兵器交替的時代,火器的效能和威力並不足以徹底淘汰冷兵器,冷兵器還是這個時代戰場的主導,白刃戰的勝負往往決定著戰役的勝負。

強行軍的部隊在行軍的途中早已經耗盡了體力,難以立馬投入戰鬥,甚至因為消耗過大,強行軍後的部隊姚休整許久才能上陣搏殺。

清軍之所以選擇從青山關出關,很大程度之上是因為孫傳庭帶領明軍主力進往了永平府的府城。

算準了孫傳庭馳援青山關,起碼需要四五日左右的時間。

四五日的時間,攻陷了青山關後,完全可以將大量的輜重運輸進入青山關內,同時在周圍安然佈下防守。

孫傳庭雖然知曉清軍也可能從薊州鎮和遵化附近的關卡出關,但是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

關外的清軍不斷襲擾永平府東北處的關卡,意圖裡應外合。

孫傳庭只能是帶領主力進駐永平府府城,來阻止清軍向東北方移動的企圖。

如果不去,或許佯攻就變成了真攻。

孫傳庭其實並沒有多少的選擇。

而且最為重要的是,相較於清軍帶來的壓力,朝廷帶來的壓力更甚。

孫傳庭吸取盧象升此前追擊的教訓,定下了抄前之法。

然而此前清軍主力卻是按兵十餘日不動,孫傳庭也因此按兵不動,度過了極為寂靜的半個多月時間。

朝中對他的抄前之策也漸漸起了疑慮之心,孫傳庭也遭受到了不少的攻訐。

甚至連崇禎都親自下旨訊問,聖旨態度森嚴,向孫傳庭問責。

問孫傳庭為什麼像是在找尋藉口推脫避讓,又問為什麼前一步上疏說專任建、冷,而後又上疏言清軍欲趨永灤,一直按兵不動究竟想幹什麼?

孫傳庭這段時間,不僅要應對動向不明的清軍和節制從不同地方到來的各鎮營兵,還要應付朝廷內部的攻訐和訊問,幾乎焦頭爛額。

陳國威棄官而逃的事情,其實是撞到了孫傳庭怒火的槍口之上。

眼見各式各樣的事務越發的繁多,剪不斷,理還亂。

孫傳庭索性拿出了當初在陝西解決問題的辦法——殺!

尚方劍所至之處,人頭滾滾落地,一百多顆落地的人頭,使得孫傳庭重新掌控了局面。

……

崇禎十二年,三月初五,青山關南,太平寨。

陳望牽引著座下的棗紅馬,帶領著甲騎緩緩的向著太平寨的高坡處行進而去。

太平寨是青山關山下的一座民寨,這裡曾經生活著一百餘戶人家,但是現在這一百多戶居民早已經是死的死,散的散。

原本樓閣林立的太平寨,此時只剩下一片片被燒燬殘壁斷垣。

民寨之中,飄蕩著淡淡的鮮血腥臭味和刺鼻的硝煙味,顯然是剛剛經歷過一場激戰。

民寨中央的位置,三十餘具屍體被擺放成三排,堆放在一起。

這些死去的人,大多都身穿著盔甲,穿的的鼓鼓囊囊,還未被除下。

這些人都沒有戴著頭盔,他們的頭顱都暴露在冰冷的雪地之中。

他們的頭頂全都沒有頭髮,青色的頭皮暴露在外,只有在腦後的位置有著一小撮的頭髮,綁成細小的金錢鼠尾辮。

頭頂的髮型和身上的打扮無一不表明著他們的身份。

這些死去的人正是原先駐防在太平寨內的清軍甲兵。

陳望一路領著甲騎登上了太平寨外的高坡。

從這裡可以觀看到整個青山關的正面,以及山道周圍一切的風吹草動。

雪花紛紛揚揚,寒風冰冷刺骨。

視野之中,是皚皚一片的銀白世界,天地一片蒼茫,天空闊野白茫茫地連成了無垠一片。

在重巒疊嶂之間,無數高大的營壘林立在各處山道的要道關口。

青山關始建於明洪武年間,城堡就建在山腳平臺上。

把守的道路外達塞北草原,內地直抵薊州鎮府三屯營,地理位置重要,歷來為兵家軍事重地。

關城兩側高山對拱,峰巒疊障,萬里長城從南騰空而來,由此蜿蜒西去,更顯得青山關地形險要,氣勢雄偉,稱其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之勢亦不為過。

山海關為天下第一關,而青山關水門則可以說是萬里長城的第一門。

青山關的水門建於城堡東側,是一道提拉式的水門。

水門以山崖為基,基座上砌條石五層,條石上壘方磚五十五行,砌成拱形。

門闊八尺,高一丈四尺,上拱下方。

遠望去,水門洞像一彎弦月升在山腰之間。

縱使是經數百年戰火洗滌,地震搖撼,數度山洪奔瀉沖刷,卻沒有改變它的造形,仍巍然屹立在青山關內。

水門內有銅閘一道,重達千斤,門樓上四面有四個大石礅,連通槓桿,可自由升降閘門。

平時落閘蓄水,敵人來犯,可提閘放水阻寇。

但就是再如何雄偉的關卡,沒有人駐防也毫無用處。

陳國威不戰而逃,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薊州鎮已經是爛到了骨子裡,軍兵的戰力還有多少人無人清楚,但是將校卻是早已經沒有了敢戰之心。

此前的勝利鼓舞了很多的軍兵,也鼓舞了很多的將校,但是卻沒有包括薊州鎮的軍將。

眼下,青山關這座雄關卻是已經成為了清軍的駐地。

這險峻的地勢卻是成為了清軍的依仗。

在青山關下的山道之中,大量的人馬牲畜正順著山道向著關外緩緩流動而去。

青山關的關外,道路外達塞北草原。

出關以後,便是一馬平川之地。

從東北傳來的塘報,清軍暫停了對於冷口、建昌一帶的攻勢,主力已經往西而來。

顯然是準備前往青山關的關外地帶,準備接應入關的部隊返回。

清軍的營壘沿山遍野,層層疊疊,各色的旌旗在寒風之中招展飄搖,已經展開了陣勢,明顯是已經做好了準備。

要想解救內中被囚禁的百姓,還有被掠奪的輜重金銀,就繞不開清軍設在外圍的營壘。

“傷亡統計出來了嗎?”

陳望將馬鞭插在腰間,一面看著不遠處坐落在兩山之間的青山關,一邊向著跟在一旁的胡知禮問道。

“已經統計出來了。”

胡知禮上前了一步,回答道。

“太平寨一戰,共斬獲建奴首級三十七級,沒有俘虜,估算殺傷敵人應當在三百之數。

建奴有帶走戰死士兵屍首的條例,因此除非是圍殲戰,否則斬獲的首級基本都不多。

“我軍戰死者一百零七人,輕傷者一百二十九人,重傷者一十七人……”

胡知禮的聲音有些低沉,他的頭垂的很下。

“軍醫說,重傷者只有三人能救得活,其餘的人只怕是撐不到今晚了……”

守衛在太平寨附近的清軍大概有兩個牛錄,約有六百人左右。

還是軍中攜帶的火炮建功,否則想要攻下太平寨,恐怕要付出更多的傷亡。

陳望低下頭,看向太平寨下。

民寨四下,都是不斷行走的都是隸屬於他麾下的漢中軍軍卒。

他們此時正在依託著太平寨,構建著新的駐防營地。

“知道了……”

陳望凝視著遠方連綿的青山。

一將功成萬骨枯,他這一路來藉助著顯赫的戰功平步青雲。

但是那一份的戰功之下,都是累累的白骨所鑄成。

而在將來,那些白骨還會更多……

一路走來,陳望的內心早已經堅韌不拔,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確保撫卹金,能夠下發到每一個戰死軍兵的家眷手中,要是沒有家眷的,按照舊例,從流民遺孤裡面領養一個,改姓換名作為後人。”

陳望閉上了眼睛,他很清楚,自己在未來會收到比現在更多的傷亡報告。

他能為那些戰死計程車兵做的並不多。

確保撫卹金能夠送到每一個名軍兵的家眷的手中,沒有家眷,孤身一人者,就在無人認領的流民遺孤之中選出一人作為後人,也算是為其延續香火了。

在明天清晨的時候,太平寨將會成為大軍的前沿陣地。

真正的戰鬥還未到來,接下來的數日之中,傷亡將會更多。

陳望睜開眼睛,緩緩吐出胸腔淤積的濁氣。

領了軍令之後,他帶領麾下的騎兵一日便賓士了一百五十餘里。

從永平府的府城,一路急行趕到了陳國威的軍營。

陳國威對於他到來的目的,還一無所知。

陳國威並沒有意識到死亡即將到來,甚至還帶領家丁在營門處迎接。

陳望直接請尚方劍,念出孫傳庭所授軍令,在營門之前斬陳國威正法。

跟隨著陳國威一併出營的家丁大多甲冑都沒有穿戴,輕而易舉便被陳望帶來的甲兵斬殺殆盡。

而後借用軍令和尚方劍,還有一千餘名全副武裝的甲騎,陳望壓服了一眾惶恐不安的薊州鎮兵,隨後又帶著陳國威的首級馬不停蹄趕到了陳新甲所部的駐地,促使陳新甲出兵。

陳望並沒有跟隨著陳新甲移動,而是又領兵折返。

陳國威的首級則是由陳新甲派遣的衛隊護送,一路傳遞到高起潛的案前。

在三月三日的時候,孫傳庭帶領著的東路軍已經越過了遷安北上。

因為三部明軍之中,各鎮營兵混雜,再用營鎮的名字劃分已經不合時宜。

所以現在乾脆直接以所在的地域劃分。

孫傳庭所領的部隊在永平府府城,居東,因此稱為東路軍。

高起潛所領的部隊在遵化,居西,所以稱為西路軍。

而陳新甲所領的部隊在中央地帶,所以稱為中路軍。

陳望折返之後,又被委任成了先鋒。

現在就是作為東路軍前鋒開路,為大軍拓展陣地。

孫傳庭帶領的東虜大軍,此時就在身後三十里處,不到半日的路程。

“我記得,塘報通傳西路軍主力與中路軍主力兩軍已經完成會師,如今正屯駐於青山關西南三十里處。”

陳望轉頭看向西南,問道。

“大哥記得不差。”

陳功上前了一步,也向著西南處看了一眼。

“聽說這幾天他們打了幾仗,搶回了一些財物和百姓。”

“不過大的動作半點都沒有,看來都是在等著我們。”

薊遼兩地的營兵,少有陳功能看得起的。

望風而逃,膽怯無勇,半點血性都無,拿著高額的軍餉,拿著最好的武備,佔著最好的城堡,打的卻是最爛的仗。

“他們當然需要等我們。”

陳望微微頷首,陳新甲和高起潛兩人按兵不動再正常不過。

“建奴勢大,西路軍和中路軍加起來不過五萬餘眾,自然不能浪戰。”

陳新甲是楊嗣昌的心腹,自然是不願浪戰。

而且最重要的是,陳新甲雖有督軍的經驗,卻無統兵的經驗,這是陳新甲第一次統領數萬大軍,自然是不敢擅動。

高起潛現在倒是想打,但是他卻是難以節制薊遼的一眾驕兵悍將。

青山關之戰,只有孫傳庭到來的之際,才會真正的開始打響。

歷史如今已經面目全非,很多的事情已經改變。

青山關一戰,作為戊寅之變的最後一戰。

不知道,最終將會以何種的姿態落下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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