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石峽下。

幽王府。

方獨樹先一步闖入府中。

這是一座瀰漫殷紅冥氣的孤立結界。

方獨樹置身界內,他放眼望去,空間內全是濃郁血霧,遮蔽了他的視線。

即使他散開神識,也最多觀察周圍數十丈的距離。

當初鐵霜鳳師曾經在結界內探險過,卻沒有把地形全部探索出來,他交給方獨樹的秘府地圖比較粗糙,僅僅指引了一條路線。

這路線直通化屍露池處,至於路線外的環境,地圖上並沒有任何標註。

在前往化屍露池途中,為了防備危險,方獨樹就把青青從化骨鐲裡召出來,讓青青在旁警戒。

但他萬萬想不到,青青才在結界內現身,突然‘啊!’的一聲尖叫,抬手捂住了雙耳處。

青青沒有耳朵,她只是下意識做了人修的動作。

她向方獨樹悲訴:“公子,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在哭嚎?聲音撕心裂肺,奴婢聽上片刻,竟然忍不住的哀痛欲絕。”

方獨樹有些傻眼,他左右望望:“你是不是聽錯了?哪裡有哭聲,我什麼也聽不到呀!”

“公子你聽不到?”青青滿腔的不可思議:“這哭聲震天響,你怎麼可能聽不到呢?”

她原本還想問一問,公子你耳朵是不是出了毛病,但這話太晦氣,她就嚥了回去。

“這座結界好生奇怪,竟然擴散有震天響的哭嚎之聲!”方獨樹分析起來:

“青青,我法體絕對無礙,即使我聾了,哭聲所引發的音波震動,也會被我感應到,但現在我沒有一絲一毫的察覺,這說明哭聲是專門哭給冥族聽的,人修應該是被遮蔽在外了!”

所謂陰陽兩隔,冥妖施展的很多禁制會對人修有阻隔之力,如果哭聲是由某位法力高深的冥師或冥王所佈置,那麼遮蔽方獨樹這種築基期小輩,就是輕而易舉的。

這異狀並不算反常。

“原來是這樣!”青青點點頭,認同了方獨樹的推斷,卻又問道:“公子,奴婢聽這哭聲,像是一種禁制,為什麼這裡沒有佈置其它禁制,卻偏偏要留下一種哭禁?”

“在雪祁城時,我聽鐵霜鳳師講過,他說這一條通幽峽谷,以前是條通幽大河。”方獨樹示意青青在前帶路,邊說:

“後來大河干涸,導致河底珍寶盡數暴露,引發無數修士爭相搶奪,殺的天昏地暗,差點就讓峽谷血流成河了。”

“修士拼殺與哭聲有什麼關係?”

“拼殺到底的時候,壽元面臨終結,難免會有修士嚎啕大哭,哭訴一下他們的不甘心,你想呀,修士一旦哭起來,往往自帶法力,可以把哭聲封印在結界內,常年都不會散。”

“不是吧公子,哭聲竟然是這麼來的?”

“反正我覺得修士除死無大事,死前才會哭!除此之外,我實在想不出其它原因造成這裡的哭聲了!”

方獨樹把哭聲來歷當成一個趣味性的玩笑。

但他偏偏猜對了。

這座結界的哭聲正是修士在死前留下的不甘悲鳴。

只不過這修士並非人修,而是冥妖,並且是與青青密切相關的冥妖。

方獨樹按照鐵霜鳳師提供的地圖,在結界內繞行了數十里。

等他靠近地圖上標註的化屍露池時,青青又一次驚叫起來:“公子,這座結界怎麼處處透著邪門,奴婢察覺到一股牽引力,正在召喚奴婢過去!”

方獨樹並沒有特別意外:“這裡佈滿冥氣,明顯是一座冥府,你身為冥妖,在這裡感應一些東西並不算反常。”

“公子說的對。”青青平復情緒:“那股牽引力並沒有敵意,反而讓奴婢產生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很想去親近。”

“你可千萬不要沉溺進去。”方獨樹提醒:“這也可能是一種誘你上當的圈套,在偵破牽引力的源頭前,你要保持冷靜,切記不要被這種親近感迷惑。”

“奴婢記住了!”青青心下尋思,那源頭到底是什麼東西?她滿懷期待。

因為快要抵達化屍露池,方獨樹極可能會遭遇採露女,他旋即驅使‘懸雲落電’,使用靈雲籠罩己身。

這朵靈雲本來是白玉狀,但云內可以釋放血色電光,模擬周遭冥氣,以此達到藏匿形跡的效果。

雖然血電是魔道法力,假如施法對靈雲進行探查,可以輕鬆甄別出魔氣與冥氣的差別,不過結界內的冥氣能夠遮蔽神識,就算金丹期修士也要被限制偵測範圍。

況且這座結界並非煉屍場,採露女沒有能力監控空間的各個角落,除非方獨樹靠近她身側,否則她很難鎖定方獨樹的方位。

要說方獨樹也是膽大包天,他為了挑動採露女與花骨夫人、屍魃老叟之間惡戰,這次他是主動登門尋找採露女,並打算把自身行蹤暴露出來。

他的這種行為,儼然就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就會傷及自身。

但花骨夫人與屍魃老叟把他追的無路可逃,他必須冒險不可。

“公子,奴婢好像看見孫姑娘了!”

青青停住腳步,手指前方的一團亮光:“她正坐在一把椅子上!那椅子……那椅子就是召喚奴婢的東西,公子,為什麼奴婢會對一把椅子產生親切感?”

她定睛一瞧那椅子的骨骸外相,心裡有了恍悟之意,似乎看出了什麼端倪。

方獨樹聽她口吻激動,先安撫一句:“你不要著急,咱們眼下已經發現這座椅,總歸可以解開它的底細!”

然後又回憶道:“那椅子我見過,此椅相當古怪,通體是使用骨骸煉製而成,而且可以演化血色手臂,捆綁坐在椅內的修士!十年前我潛入煉屍場營救阿嫦,當時孫師姐就被困在那椅子上,想不到一坐十年,孫師姐仍舊沒有脫困!”

方獨樹順著青青的指引望過去。

只見前方不遠處,顯露著一片閃爍墨綠幽光的區域,區內被清空了冥氣,像是一座孤立的施法道場。

這片法場的環境與十年前方獨樹造訪過的煉屍場頗為相似。

法場中心處是一座青露池臺,方圓有幾百丈的規模,池內注滿了露水。

這就是方獨樹尋覓的化屍露池。

方獨樹依稀記得,煉屍場的化屍露池內豎立有幾根煉製魔屍的祭柱,這裡的化屍露池也有祭柱,但數量只有一根。

這根祭柱孤零零矗在池內,直徑有數丈,柱頂被削平,並開闢成了一座平臺。

青青所說的骨骸椅子被擺放在平臺上。

孫傲芙端坐在椅內,她雙目微睜,像是保持著清醒,但面容已經瘦到只剩下一張臉皮,軀體骨瘦如柴,就彷彿是一具活著的殭屍。

或許她已經死了,只是被採露女施法維持了仍有生機的外相。

此刻採露女正站在座椅前面,她單手上託,掌心處懸飄一柄細頸玉瓶,另一手點在孫傲芙的額前,嘴裡念念低語,也不知在施展什麼秘咒。

她施法全神貫注,並沒有察覺到潛伏在化屍露池外圍的方獨樹與青青。

她已經到了行功的關鍵期,並且在池臺邊緣佈置有密密麻麻的露水魔屍,屍群數量有幾百頭,組成了嚴密戰陣,把池臺封鎖與拱衛了起來。

就算她察覺到方獨樹靠近,恐怕也不會分心處理。

目前方獨樹藏匿的位置,距離屍群只有幾十丈遠,他透過瀰漫周圍的冥霧,可以清晰望見化屍露池的全貌。

甚至可以聽見採露女的唸咒之音。

方獨樹對這種咒語一竅不通,他暫時搞不清狀況,就選擇了靜觀其變。

待採露女唸完咒語,她手掌朝上微微擺動了一下,那柄細頸玉瓶忽然凌空倒懸,瓶口開啟,對準孫傲芙的天靈蓋,灑落一灘澹紅色的靈液。

這靈液落在孫傲芙頭上,順著下滲,很快在她體外凝結一層澹紅光暈。

青青看不透其中蹊蹺,她傳音詢問方獨樹:“公子,那靈液是何物?”

方獨樹碰巧知道,翻手托出一個小瓶,展示給她觀摩。

她探查一瞧,見瓶內裝著幾滴類似靈液,奇道:“公子,這是你從哪裡找來的?”

方獨樹告訴她:“離城前惜忠鳳師所贈送,他認為甘露法雨池的藥效過低,醫治不了牧鷹前輩,就特意煉製了一味藥引,他曾言,在甘露法雨池裡新增這一藥引,應該就能幫助牧鷹前輩恢復人軀了。”

青青聽罷,卻越顯迷惑,既然是藥引,想必是良善之物,但採露女使用此物去對付孫傲芙,顯然是要行歹事啊。

她旋即把這個疑問講給方獨樹聽。

方獨樹給她解惑:“這靈液其實是孫飛露遺留的眼淚,她當年入魔甚深,淚中滲入了她的真血,我曾經聽牧鷹前輩講過,採露女鎮壓孫師姐是為了復活孫飛露!

她打算把孫飛露的魂魄召到孫師姐的法體內,讓魂魄奪舍孫師姐肉身,從而完成重生之願,她眼下施法驅使飛露淚,應該是想使用飛露血!”

青青不禁大開眼界:“修仙界裡竟然存在這麼神奇的道法嗎,可以透過真血召喚魂魄重生?”

方獨樹搖搖頭:“當初牧鷹前輩給我講這事時,篤定採露女是瘋了,她復活孫飛露是神智失常,發了魔怔,她根本不可能成功!”

“奴婢也覺得肯定要失敗,孫飛露已經死了兩百年,要是能把她復活,那豈不是比長生不老還厲害?壓根就說不通嘛!”

青青不再關注這事。

她往方獨樹身邊湊了湊,又道:“公子,你想不想營救孫姑娘?奴婢有辦法與那把椅子產生感應,把椅子搶過來,讓採露女施法不成!”

“此言當真?”

方獨樹大出意外:“你準備怎麼感應,又準備怎麼搶?”

“公子,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奴婢發現那把椅子是拆掉某具骷髏妖體後煉製出來,這具骷髏與奴婢出自同源,極可能是奴婢親族!”

青青自己也覺得匪夷所思:“這椅子給奴婢發出牽引力,並讓奴婢感覺親切,都不是它刻意所為,而是它天然散發的冥氣與奴婢法體有了共鳴感應,現在只要奴婢向它發出妖力,它就會投奔奴婢懷抱!”

當年她在兩界山與方獨樹最初認識時,曾經探討過親族話題。

她與方獨樹都以為,她是凡人淹死在黎水河後腐為骷髏,然後漸漸通靈化妖。

她至今仍舊覺得自己是這麼誕生,至於那把椅子,她猜測是凡人親族在陸地上死後化妖,不幸被煉成一座椅器。

但方獨樹與她有不同看法。

方獨樹很早就在好奇青青的血脈,先是青青泡在黎水河裡可以自動治癒傷勢,僅僅這一個天賦就讓青青區別於普通骷髏。

其次青青能夠溝通黎水烘爐,並透過烘爐溫養妖體。

這些特徵都不是凡人化妖能夠具備的。

不過現在的當務之急,並非研究青青的身世來歷。

方獨樹吩咐一句:“青青,咱們身後的追兵應該快到了,你一旦察覺到他們的冥力波動,就立刻施法召喚那把椅子,然後把椅子拋到他們出沒的方位!你聽清楚沒有,要不要我再重複一遍?”

青青勐點頭:“奴婢聽的非常明白,而且奴婢保證不會失手!但是公子,等奴婢召來那椅子之時,用不用順手把孫姑娘從椅子裡救出來?”

“不不!不要救!”

方獨樹叮囑:“咱們距離採露女太近,你施法必須又快又準,才有可能搶椅成功,如果你解救孫師姐,即使只耽擱片刻,都會導致採露女把椅子重新搶回去!”

方獨樹目的是使用那把椅子,去挑起採露女與花骨夫人、屍魃老叟展開血戰,雙方必須大打出手,這才是方獨樹活命的唯一機會。

方獨樹確實打算幫一幫孫傲芙,但前提是他要先保全自身,如果他保不住自己,萬事皆休。

況且以孫傲芙目前的樣貌特徵,恐怕已經隕亡多時。

總之這種關鍵時刻,方獨樹絕不會心慈手軟。

他給青青安排沒一會兒,花骨夫人與屍魃老叟的神念探測已經橫掃過來。

青青估算了一下方位,覺得距離已經處在拋椅的範圍內,她就給方獨樹請示一聲,爾後運功施法。

只見她單舉右臂,兩指併攏,伸向化屍露池:“起!”

她聲音落罷,那一座骨骸座椅應時而動,突地騰起,又凌空一閃,就此消失在原處,化作一道光虹遠遁飛走,拋向花骨夫人與屍魃老叟的位置。

“不!”

骨骸座椅離池一刻,登時響起採露女歇斯底里的尖叫聲:“招魂術即將完成,主人馬上就能重生,是誰盜取了幽王座?誰?”

她已是怒火滔天,滿臉悲憤的轉過頭,死死盯住方獨樹與青青藏身的方位,卻也僅僅盯了一眼,隨即就不再理會,而是朝著幽王座拋投的方向急追過去。

青青的這一次拋投,距離著實不近,拋了差不多有一里地。

因為有冥霧遮蔽,方獨樹無法看到幽王座落地的環境,但他可以聽到聲音。

卻聽花骨夫人得意的咯咯嬌笑:“幽王座?這竟然是幽王座!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施道友,咱們今天撞了天運,呵呵!”

屍魃老叟口吻生硬的提醒:“難道花道友沒有瞧見?這是那小子主動拋過來,他分明是居心不良,想要挑動咱們與幽王座的執掌者血拼!”

“血拼就血拼,有什麼大不了!”花骨夫人哼了一聲:“這裡只有一具金丹期屍妖,勝算在我們!妖窟入口也已經被我們堵住,那小子逃不走,我們就先殺屍妖,再殺那小子,然後均分幽王座與大鵬遺寶,正好不用再斤斤計較的估算價值!”

屍魃老叟還想再勸說什麼。

這時採露女已經殺到,惡狠狠的警告:“立刻把幽王座交給我,馬上交回來!不然我剝了你們的皮,拿去餵養屍傀!”

“呸!你口氣不小!老孃是骷髏,沒皮你怎麼剝!”花骨夫人譏諷:“倒是你這潑婦,很適合被千刀萬剮!”

採露女不再廢話,揚手甩出一根血鞭,迎前就抽了過去。

啪!

鞭聲之烈,響徹了數里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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