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註定不會平凡的慶元年年末,死亡籠罩在盟軍每個人的頭頂,久久不肯散去——短短几十日,黑(和諧)道會慘重傷亡,以至於營救之時,山林裡還充斥著嗆人的濃霧和煙毒。枯木焦,死水黑,夜被燻得亮白,令人害怕白晝的到來,一具又一具的屍體被抬出、帶著令生者動容的臨死掙扎展現在眾人面前,這世界,這旅程,自始至終僅有兩種顏色,紅與黑,血與煙……

任誰都不能控制住悲慟或惶恐的情緒,當宋賢、蘭山、唐羽幾人都忍不住抹淚悼念時,那個和他們同行的老頭洛知焉,不知道什麼緣故竟對著燒焦的屍體當場嘔吐起來,吐完了乾脆躲得遠遠的再沒靠近一步,如此行為,就連幾個少年,都難忍鄙視之意。

“這洛知焉,竟不懂得對死者尊敬麼!”蘭山忍住哀慟,不由自主地罵他。

“那個人?只懂女兒外交,怎可能有正常人的心!”唐羽語氣雖冷,卻也無窮鄙夷,轉過頭來,看見宋賢望著深林的盡頭,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奇問:“怎麼了楊少俠?在看什麼?”

“據說,這是通往黑(和諧)道會總壇的石之迷宮。”楊宋賢說,“若是能走過這片迷宮,就能直達總壇,救下還被困在裡面的人質……不過,路應該被金人改了。”

“真不愧是九分天下之一的玉面小白龍呢,這麼有鬥志!”唐羽聽出他想破解迷宮。

楊宋賢一愣:“九分天下?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的我,立志要從頭做起,一點一滴地建立戰功!”

“如是,記憶被磨滅了,可個性沒有磨滅呢。”蘭山帶著敬意仰頭看宋賢。

“那感情呢?是不是也要從頭開始?”唐羽問到這個敏感話題。

宋賢一愣,笑了笑:“總不能他們告訴我我先前喜歡過誰就一定要喜歡誰吧?既然前緣已盡,何不借此機會,重新找一個女子,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呢?”

“說到‘舉案齊眉’,我一直有個疑問——如果我捧著一碗茶來給你,案都已經舉到你眉毛了,你還怎麼喝茶呢?”蘭山問了片刻,唐羽宋賢面面相覷了半晌,愣是沒說出話來。

許久,宋賢大笑起來:“你這無知少女!哪是舉到我的眉毛!是舉到你的眉毛啊!”

“舉案齊眉,被你理解成這副樣子,實在是……實在是……咳咳……”唐羽也笑得喘不過氣來。

“我這不是沒讀過多少書麼……”蘭山低下頭去,不好意思地一笑。這般模樣,怎不教人生憐。

翌日,宋賢策劃的迷宮探路就已經開始,因為帶有一定的危險性,林阡囑咐他切記保密、時刻保持警惕。林阡在與他獨處之時,似還一度陷在回憶之中,嘆息說:“當年在魔門的迷宮探路,還是你與我一起了。”

那一刻,宋賢帶著難以置信的語氣:“不會吧?主公還親身犯險麼?”

林阡一怔,微笑而嘆:“宋賢,一切都發生過。若是真的可以,願再發生一次,與你一起,並肩作戰……”

林阡一怔的原因,是因為宋賢稱呼他“主公”。微笑,是因為憧憬。可嘆息,是因為再也不可能了……

來到川東十餘日,盟軍一直在與金南對峙,不斷攻破敵營解救生者,也不斷被敵人擊敗而損失慘重——金南戰力,自是比控弦莊要高,況且這次,武功最高的賀若松在這裡,機謀最深的黃鶴去在這裡,銀月及其北斗七星也在這裡,堪稱近兩年來,實力最強、氣焰最高的一次,加之,盟軍著實在起點就輸了。目前所做的一切,不過亡羊補牢而已。

期間,宋賢不辱林阡使命,對這片石之迷宮進行探索,七進七出,收穫無數,他似有這方面的天賦,十幾天便將迷宮大半熟記於心,更繪圖示記完成了十之八九,這天清晨繼續探索之時,意外被蘭山和唐羽攔下。

“楊少俠,好些天都見你鬼鬼祟祟,該不是在執行什麼秘密任務?”唐羽帶著好奇問。

“咦?難道真是幫盟王探路?我也要去!”蘭山心血來潮。

宋賢又怎可能讓他倆趟這趟渾水,搖頭:“趁著大清早,呼吸呼吸新鮮空氣罷了,你們倆,要不也陪我走走吧!”

清晨,森林裡濃霧磅礴,宋賢和蘭山斗氣冤家,這次散步也不例外,從花草樹木、鳥獸蟲魚爭辯道天文地理、道學儒家,明明漏洞百出,偏就興致盎然。一旁唐羽插不上嘴,只能鬱悶地看風景。

突然唐羽驚呼一聲,猛一駐足,蘭山也登時驚叫一聲呆住了,宋賢循聲看去,橫在道旁的是一頭老虎,一頭已經瘦得皮包骨頭的老虎,它的腳跟旁邊,是一具小鹿的屍體,血腥味撲面而來,可是異常地淡。

可能這些日子以來,聞多了血腥氣。

宋賢不禁嘆道:“恃強凌弱,哪裡都會有!”

唐羽憤恨地拔出劍來要砍這老虎,忽地卻怔住了,老虎的身後原來還匿藏著幾隻瘦小如枯柴的小虎們,它們正狼吞虎嚥地啃齧著,不像它們的母親那樣意識到了危險。

唐羽的淚奪眶而出,情不自禁收回劍來:“楊少俠,我……我下不了手!它已經很多天沒有吃東西啦,它同時,還是一個母親……”

宋賢皺起眉,是,他並沒有權力為鹿雪恨,因為虎也同樣可憐,他猶豫了一刻,同樣下不了手。

那母虎哀嚎一聲,驅散開那群小虎們,它明白攻擊並無把握,卻還是奮不顧身地撲向了蘭山宋賢所在的方向,一瞬之間,誰也判斷不出它是自殺還是襲擊,只聽咔嚓一聲,宋賢的潺絲劍已經結束了它的性命,同時宋賢的手腕也一陣劇痛。蘭山臉色慘白,看著母虎如此慘烈,再也忍不住哽咽起來。

唐羽看見那群小虎逃了很遠,眼眶通紅:“難道說,所有的母親都是如此偉大……”

從來木訥的唐羽,甚少會這樣動情,宋賢依稀有所感知:“唐羽,你的母親也是?”

唐羽點頭,帶些許哀慟:“我的出生,給她帶來了死亡……”

“可是,為什麼鹿媽媽沒有保護好這頭小鹿,她心甘情願把孩子的命送給別人,自己去謀生嗎?”蘭山哭著說,其實,冷冰冰被關在萬尺牢的時候,蘭山已經無數次暗示過自己就是她的女兒,可她,從來不肯邁出一步!

天陰了,宋賢沉默著,無言以對。冷冰冰,是不是人如其名,對師父,對丈夫,對女兒,都一樣無情?

其實從屢次戰役都可以看出來,冷冰冰寧願單獨行動或跟師兄黃鶴去一起,都極少理睬那賀若松!偏偏賀若松卻執著無悔,她被囚何處,他必犯何處,她犯下什麼錯,他必定去彌補,哪怕殺人無數!若說真愛無價,那這樣的愛,算真愛麼,卻能說它不貴重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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