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暮煙公主移步舊居,或救曹王於危難,或與他見最後一面。”吟兒之所以毫不猶豫相信,是因凌大人作為父親的死忠不可能拿他的性命開玩笑。

舊居是哪裡,不用問也知道,是父親和母親相戀相許以及她出生的地方,是襁褓裡的她最後一次見到父親的地方,也是長大後的她和父親初次重逢的地方——會寧,地宮。

“曹王病重,神志不清、不肯服藥”也應該是真的,她在父親近身不是沒有熟悉的奴僕,去的路上便問過他們具體情況,據說父親這幾天不省人事總是胡言亂語:“日月相追周旋,萬里倏忽幾年,人皆冉冉西遷,盛時一往不還,慷慨乖念悽然……”

她瞭解,幾位兄嫂的死傷對父親的打擊太大,外加全部政敵一起借林阡之力欲將他推倒的重壓,疊在環慶婚宴她寧死也不肯留在他身邊的創傷上……數病齊發,來勢洶洶,怎可能不萬念俱灰、生無可戀?再瞭解不過,故舉步維艱。

可笑的是,當政敵慌了、倒了、噤聲了,時間也正磨平著兄嫂之死的傷痛,她和林阡卻還在不懈地不停地統帥宋軍圍攻會寧,要讓他的傷口迸裂、給他的政敵便宜、還想置他曹王府所保護的家國天下於絕境……身為一個數典忘祖、恬不知恥的不孝女,吟兒這顆心越往地宮的方向去就跳得越慢,也越亂。

凌大人對她說的一切都沒有欺騙,唯獨“暮煙公主”的稱呼是虛情假意,早在環慶他便已代父親與她恩斷義絕勢不兩立,他當然有這個資格,畢竟她現在能活著都是拜他昔年放血喂她所賜。

離開林阡以後的這一路,凌大傑並沒有掩飾對吟兒的憎惡:“若非王爺總囈語著你的名字,我不可能無奈之下去找你,鳳簫吟,可是你不配叫‘暮煙’,也絕對得不到家國的諒解……”

前次她和林阡是在陳鑄的將軍府花園裡尋到機關進地宮,今次卻是和凌大傑、戰狼、軒轅九燁一起從枯井入,蜿蜒而下,水霧迷離,當真有物是人非之感……人非?不對。無論過去還是如今,她都一樣背父棄國、是面前身後所有人的勁敵。說苦,也真苦……

忽然之間她不能再忍這苦,怒極拔劍把正在說話的凌大傑逼停在板橋上,險些引得戰狼和軒轅九燁對她雙劍封鎖,然而她何曾懼:“廢話真多!若真不想見到今天這一幕,當初為何不練好武功保護妥我孃親,非得害我流落到南宋大理一去二十五年!落到狼窩自然狼性,你們還好意思怪我!”

“你!”凌大傑當場就沒話好講,一腔憤恨差點化成痛悔。

不止凌大傑無言以對,戰狼也都被她的理說得咋舌,好在軒轅九燁不用對二十五年前的她負責,所以只是見怪不怪若有若無地睨了她一眼。

難以想象,她從適才的怒不可遏到此刻的粲然一笑竟然只花了轉瞬:“不過也不能全怪凌大人?畢竟再怎麼武功高強,也敵不了宵小的暗處算計……所以,不管你原不原諒我,總之我原諒你啦。”

“鳳簫吟……”凌大傑不知怎地,只兩句功夫就不再那麼厭惡她,“歪理邪說總是能把事情糊弄過去,說得我好像真的對不起你似的?!”趕緊搖頭否決,一臉沉痛地自我提醒,“徒禪勇、尹若儒、薛晏、風流、龍鏡湖……曹王府萬千精銳,全都是你和林阡所殺,你不是我們的小牛犢,你是逃不了的要受天打雷劈的惡魔!”

還沒等他罵完,吟兒便捂起耳朵跑一溜煙,不客氣地就像這裡是她家一樣。

“慢著……”軒轅九燁忽然意識到,橋頭的機關有箭……

好在鳳簫吟來過,話音未落,劍出血光四溢,雙箭斷作四截。刷一聲流暢無匹,他三人一時看呆。凌大傑想,這丫頭,竟到我之上,軒轅九燁想,這速力,可戰高風雷,戰狼想,我猜得沒錯,她還能提升。

“少囉嗦了,父親在哪裡?”她回眸的一個剎那,竟渾然帶著林阡的懾服感,這大概就是傳說中夫妻的神似?

“你……隨我來。”軒轅九燁剋制著內心的震驚和不安,當先帶她往地下園林的楹聯群中走,從“何陋之有”一路穿行過去,直到那寫著“坐石可品泉,憑欄能賞花”的小園才停步——

遠眺深藍,近觀蒼翠,微風一拂,酴醾輕舞,是了,就是這裡,她太熟悉,詩情畫意卻遍佈陣法,小小的園子貫徹著母親的性情和作風。

此外,假山旁的清泉下還藏著更深一層的父母棲息地,上次她和林阡去歷險時看到了父母沒下完的棋、沒用上的墨、沒彈盡的《戰八方》……

然而,這裡和地下河中“調素琴,閱金經”的趣味生活截然不同,前後左右每間屋舍的內部構造都簡陋而重複——推開門去,只有單調的一桌、兩凳、一紡車,再配上個陳舊的碗櫥,男耕女織到近乎原始,返璞歸真得似極了父親的劍法……

“……”她以為父親一定在水下洞窟、再怎麼也該躺在榻上,誰知他竟睡臥在紡車邊、人事不知地喃喃念著:“劍外從軍遠,無家與寄衣。散關三尺雪,迴夢舊鴛機……”

“爹!”她一見這景象便驚慌失措,匆忙撲上前將他抱起在懷,只是輕輕一觸便覺他身體火熱,分明就是中過火性毒藥體內有所殘留。

“暮煙……”他眼中的光忽然從滅到亮,一恍惚,竟輕易流出一絲這一生幾乎不曾落的淚,虛弱、憔悴、蒼老地哪裡像那個叱吒風雲的曹王,但那絲淚水,不是因為難過痛苦,而是因為憐憫愛惜,“小冰塊,別怕,父王會醫好你……”

當年母親所中寒毒,雖有外洩卻也內侵,才害得她出生便體寒,然而她現在身上毒雖也偏寒、卻接近於無,之所以被他誤解成昔年的小冰塊,完全是因為他自己發著高燒不退。即便如此,他還要呆在這充溢熱意的舊居不走。

“爹……先出去,吃藥。”她好不容易才扶他起身,卻察覺他氣息微弱,趕緊先給他過氣,凌大傑等人一直沒進屋,或許是不想打擾他們獨處?還是他三個不忍看見王爺這副模樣?

“暮煙……讓為父好好看看你……這小辮子,可是孃親梳的?”他半昏半醒、仍憐惜地問她,那或許是他編造出來的,又一個時空裡發生的事?

說上句的時候,他眼中的她還在襁褓、是個失去了母親的可憐嬰孩;可說這句的時候,他眼中的她大概已經五六歲了、母親也未慘死、他們是幸福的一家三口;那下一句呢……二十五年的親情路,轉瞬之間便走完了?

吟兒心中一抖,咬牙忍住淚水,堅強而又狠心地面對:“是,爹快些好起來,看清楚暮煙。”

“你……你……你回來了?!”離開那略顯燥熱的環境,被吟兒撐住了按倒在屋外池邊、由她連哄帶騙一口口喂下凌大傑準備已久的藥,完顏永璉才漸漸恢復了些許意識,回來了?是月兒終於回來了嗎,煎藥的工具,喝水的器皿,都是昔年的,唯獨人……不是……她不是月兒……

雖然有八分相似的面孔,卻不是希望而是絕望,那兩分的殺伐意竟還來自於他……很久以後他才接受這殘忍的事實,從二十多年前無奈地迴歸真實,一邊勉力站起、艱難坐到池邊的石凳上,一邊胸腔碎裂般地痛、臟腑翻覆似的攪動,適才的疼愛和驚喜,全然換作愛恨交織的繁複。

他凝神望著這個他也不知該怎麼面對的本已斷絕關係的女兒,感覺就像先幫她擋了命途的一道天打雷劈:“是你……你怎會來?!”不經意間嘴角又滲出一絲血,身體如風中之燭搖搖欲倒……“王爺!”凌大傑三人全然大驚,吟兒卻比他們離得更近,跪地伏在他身邊本能地給他支點。

“爹不要死!不要爹死!”她在林阡和凌大傑等人的面前都偽裝得不知自己是誰,只有在他面前,還能當個隨便哭、抱著他腿跪著哭、仰著頭咧著嘴哭的孩子。

“好,暮煙,為了你這句話,我也會活著,活下去。”他望著這滿眼清澈,不由得也熱淚盈眶,塞滿心頭的負面情緒頃刻因她一掃而空。

雖然早就說過楚風流才是我小牛犢,雖然早就哭過我再也沒有爹了,又怎樣呢?

再相遇,狠話說了都不算,他還是她立場對立卻血濃於水的父親,她還是他做錯任何事都能原諒的女兒。

縱然如此,這單純,這溫馨,也只能在會寧地宮裡,不見天日,就和那環慶的火樓一樣,稍縱即逝。

“如果過這種隱居日子未嘗不可,可你還是得隨著他林阡一起走……”完顏永璉的鬥志早已被完顏璟澆滅,縱然對家國有愛,業已對朝堂無望。

“爹的曹王府既然不被金帝信任,為何不能就此認可了林阡與我……”她抬起臉來,忽然希冀像燕落秋說服燕平生一樣地去幫林阡說服他,當即向他問出魁星峁上雲藍師父和她的想法“存在即希望,遣禍亦銷戰”,那也是玉皇山上和尚說的“殊途必同歸,兩難亦兩全”以及金宋冰釋前嫌、形成共同體、合力戰淵聲的瞬間一縷火光。

“哼,你是為林阡當說客來了。”他忽然將她推離,冷漠地不予剝蝕底線。

“為何就不能呢?!金即是宋,宋即是金!二十五年後已不只雲藍師父一個這樣認為!”她重新抱上他的臂,軒轅九燁瞬然一驚,竟有云開月明之感:難道這八個字,才是我主命格如此古怪的根由?愣愣地望著她對曹王認真懇求,“原都是同道!”軒轅九燁意識到戰狼在關注自己,遂蹙眉掩藏起所有聲色。

“卻在鏡兩端。”完顏永璉當然不可能接受吟兒的懇求,“這些年金宋的國仇家恨,哪可能說勾銷就勾銷?”遠的不說,開禧北伐和泰和南征便已經足夠教人被仇恨一葉障目!

“未來誰都說不準,不試又怎麼知道,暮煙願當這鏡面……”她既天真,又倔強,卻狠辣,戰狼看不下去,拉開她的同時冷笑:“要林阡背叛南宋、投降大金,哪怕只是名義上權宜地歸順曹王府,你可願意?站著說話不腰疼。”

“父親和林阡都以殺止殺、手段相同卻立場對立,如父親所說‘可惜在鏡兩端’……雙方若想融合,總要有一方先伸手、另一方要移步。”她果然不願意,她當然有底氣,即使在戰狼拉開的巨力下,她還大膽賴在父親身旁繼續勸說,“而今的形勢,決定了……”

“環慶的婚宴,他身處劣勢,你不是那時就已經堅持要‘以宋融金’?鳳簫吟,那時我以為‘情看強弱,志看親疏’、他是弱者所以你只能站他,可今日、好處都讓他佔著的時候、你卻說‘而今的形勢決定了’……你看似公平要我們都信你的‘共融’之說,實際你心中從始至終都只有林阡一把尺而已!”完顏永璉面帶嫌惡地親手狠狠將她推開,果然不能交談,幾句就又大失所望。

然而他原就暈沉,一旦用力便失去重心斜倒下來,沒有她的支援險些直接摔跌在地,所幸凌大傑眼疾手快上前一把將他托住:“王爺……”餘光掃及支吾在地的吟兒,她罕見的一次竟無話可說,好像也是到現在才發現她自己的冠冕堂皇,呆了半天,看他瀕死,不再懷揣心機,伸手抹淚低聲:“爹還好嗎,我……”問不下去,我,我還有臉在這裡嗎?

“鳳簫吟……”凌大傑示意曹王無性命之憂,卻在曹王還沒清醒的時候,忽然問出一句吟兒沒想到的話,“豐都何在?與地獄通否?”

“什麼……”她一愣,很多人都認為,豐都鬼城是人死後靈魂歸宿的地方,不過對她和林阡而言,那地方有著其它的意義。

“王妃昔年入金為細作,必須先向上線發毒誓:凡叛國者不得好死,死後永墮阿鼻地獄,丈夫背叛,子女不孝,一生徒勞……”凌大傑說的同時她漸漸也明白了,南宋官軍的細作和義軍不同,不是被信仰約束忠誠,而是要發這麼重的毒誓。

聽的過程中她心一凜,雖然她不太信命,卻也意識到“不得好死”、“子女不孝”、“一生徒勞”都應驗了……

“二十五年魂魄不曾入夢,王爺只怕她變作荒魂不得輪迴,尤其是在見你不孝之後,他只能死守著‘丈夫背叛’那一條絕不能教它應驗。”凌大傑理解地說,“王妃的夙願:以金融宋,天下大同。”

“鬼神之說,你們也信?”吟兒瞪大雙眼難以置信,你們說不過我,居然用這東西來綁架我。

“涉及至親,寧可信其有。”凌大傑搖頭,鄭重地說,“鳳簫吟,以後不管是怎樣的情境,都請你勿再對王爺提‘以宋融金’,那和二次弒母無異。”

“好,我不說了。”她紅著眼圈,只能降低要求,父親活著就可以,這本也就是她的來意……如此看來,如果父親身體恢復健康卻心灰意冷不想參戰,解甲歸田、舞文弄墨,那樣的話,反倒是最好的……

大約正午時候,完顏永璉才再度醒來,始終守在他身邊的只能是凌大傑和吟兒,其餘人等無一例外要參與到前線與林阡的拼殺中。

“他倒真是個奇人,妻子還在敵境,也可以打這般狠。”完顏永璉心中嗟嘆,雖然知道林阡對女兒真心,可林阡畢竟是個戰爭瘋子什麼事都幹得出來。

是的,無論她說什麼做什麼他都可以包容,誰教她是“女兒”?從昏迷中睜開雙眼的那一刻看見她還在,他第一時間就諒解了她的所有任性和混賬。

“爹……您餓了嗎?想吃什麼?”她淺笑伏在他“床”頭,他聽得見“枕”邊水波潺潺,忽然間心境有所舒緩,肚子也確實有些餓了。

“隴右的羊羔,最是好吃。”他想了想,也只能暫時抽除立場,就以平常人家的關係相處,掩耳盜鈴著才不會痛苦……心念一動,真的可以抽除?除非她不提到林阡!可怕的是,就算她已經儘可能不提了,他還是會在回答她之後聯想,她給林阡做過菜嗎,林阡喜歡吃她做的什麼?

猛然間他悟出了,林阡之所以打這般狠,就是在對他們施壓,要他們儘快放她回去啊!便在這一息之間他看她起身要走,大驚之下急忙將她衣袖拉扯住:“暮煙……”

“爹?”她一臉懵懂地轉身,一雙眼眸如水澄澈。

他忽然意識到她是要去給他做菜,並沒有走,卻還是忍不住問:“在家裡……待幾天?”問的時候,實在是個小心翼翼的老父親。

凌大傑看吟兒凝噎,不得不狠心回答:“外面太陽下山的時候,她便要回去了。”

“現在是幾時了?!”完顏永璉一驚更甚,垂死病中坐起,真像個抓不住所求、任憑它溜走的可憐人,“唉,我不該睡這麼久……不必吃什麼羊羔,來不及了,他只給我們父女一日為限……暮煙,你上去,做條魚來便是,為父嚐嚐你的手藝……速去速回。”

她一聲不吭,轉頭就走,只是一轉身,淚水就斷了線。

那麼巧,她在廚房裡準備食材時,遇到了另一個刻骨銘心的故人。

不孝的報應,扎堆著來嗎——“孃親?”

她知道,林陌就在定西會寧的交界與華一方交兵,說到底和靜寧秦州戰區的林阡隔不了多遠,他倆隨時會正面交鋒;

她知道,黃鶴去歸宋後也告訴過她和林阡,軒轅九燁早就有一個“阡陌之傷”的計劃:以一個落寞的貴族,能否和鼎盛的王者一較高下……

她知道,林阡一早就聽了輕舟、覃豐的建議,給孃親寫信,希冀孃親居中調和、不教兄弟二人相殘,然而信卻如石沉大海。孃親或許盡力了也沒能挽回林陌的心念,孃親卻或許顧忌著林陌的心情並沒有勸多少,更有可能,孃親打心底裡就恨南宋所以沒有幫一點忙……

玉紫煙顯然沒想到會在這裡見到吟兒,緩得一緩,回過神來,不悅地說:“這聲孃親,真受不起。”

“婚禮出逃,是我不對……但成親本身,就不應當啊,孃親,我是勝南的妻子,不是嗎!”吟兒看見玉紫煙動容立即就明白了,玉紫煙被兩種情緒拉扯在中間,確確實實勸了但沒怎麼勸——兩種情緒,對林阡的愧疚,和對林陌的在意。

“川宇到今天這步,多半是被你逼迫的,他早已一無所有,做任何選擇都情有可原……”玉紫煙的觸動,儼然是因為聽到“勝南”,“阡兒他什麼都沒有錯,錯在他麾下、包括你,你們做什麼都是為了他,那麼他就是錯了。”

聽玉紫煙說陌全對而阡全錯,吟兒的心愈發寒。六合交兵,玉紫煙和崇力衝在前面的傳言原來都是真的,玉紫煙比林陌更早就預見到了這個徹底降金、與宋對立的命途……好一個孃親,還是一如既往地偏向林陌、包庇著陌所以不會再為阡做更多……

吟兒卻不甘心,現實豈能這般荒唐:“看來雲藍師父沒有全然將孃親喚醒,這世間或許沒有什麼對錯,但任何事情都有它的本末。‘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孃親對堅持走這一條路的林楚江前輩和林阡,當真沒有一絲留戀嗎?”

玉紫煙臉上還嚴肅,切菜的手卻慢了不少,和輕舟說得一樣,她欠林阡一聲痛徹心扉的對不起。吟兒必須激發出她更多的愧疚,好讓她的天平對阡傾斜哪怕一點點。

吟兒往她的鍋裡瞥了一眼,勝券在握,輕聲提醒:“雖然只吃過那麼一回,勝南卻很懷念孃親做的菜,孃親若是想通了,隨時可以來秦州給我們做……不過,孃親記得,千萬別放蘑菇……”

“怎麼?”玉紫煙杵在原地,不明就裡。

“他只要一碰山珍,便會受盡折磨、還將昏死三日。所以這十年來,能夠接近他的酒菜,無一不經過眾人嚴格甄別。”吟兒並不介意告訴玉紫煙,畢竟敵人就算知道也沒用。

一心期待著玉紫煙去給林阡做菜緩和母子關係的吟兒,只不過多嘴了這樣一句,直到離開都沒留意到,玉紫煙的臉色從那之後就變得慘白。

畢竟吟兒本就是個粗心大意之人,何況現在一心去見父親,要珍惜和他在一起的不剩半日光陰。

“你叫什麼名字?”她問那個幫她端著水煮魚往地宮方向去的奴婢,之所以熟悉,是因為去年九月她性命垂危時那奴婢無微不至地照料過她,應該是父親最信任的僕人了。

“回公主,奴婢姓拏懶,叫神秀。”連個奴婢,都有名有姓……

“那我叫你秀兒吧。”吟兒一邊笑著說,一邊忽然覺得耳熟,心裡咯噔一聲,她記得山東之戰,拏懶神宗、神機、神明三兄弟,接二連三在討伐她的戰鬥裡捐軀。

再也笑不出來,低頭沉默往地宮去。

“唉,沒有多長時間了。”凌大傑在後面越走越慢,愀然望著她的背影,以及天空終將西斜的太陽。

“大傑不必難過,王爺和她會相伴許久。我已教神秀送她下去之後,便立即將這枯井出路封死。”退下戰場的戰狼,這麼巧出現在他身後,素來都殺伐決斷。

“你……你說什麼?”凌大傑萬萬沒想到!雖然戰狼會做出失信的事不稀奇,但戰狼不是一直囿於曹王的原則嗎!?

“鳳簫吟此人,武鬥中可以給林阡滌盪魔性,生活中又是林阡的不可或缺。她的留下,可以幫我雙重地壓制林阡,除此還能幫我治癒王爺,何樂而不為?”戰狼一笑,轉頭看著一臉錯愕的凌大傑,“放心,我已投入足夠的水糧,也為她設盡了阻障。”

“難怪我說要請她來時你沒異議,原來你騙她來就不打算放她走!”凌大傑恍然大悟。

“她和林阡刀劍絕配,戰場上根本拆不開,趁她關心則亂,不費一兵一卒。”戰狼冷厲一笑。

“如此,我們豈非不義?!”凌大傑頓然不滿,“還有聖上,如何是好?你連王爺的聲名也不管了!?”

“你難道看不出王爺已經對聖上失望!?”戰狼一副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口吻。

事實上,凌大傑請吟兒孤身入會寧、林阡“扣押”完顏璟作保,金宋雙方猶如在萬丈懸崖上危險地走著鋼絲——雖然隨時掌握完顏璟的行蹤,但當曹王府在側,林阡怎可能集中兵力屠滅完顏璟?所以金宋雙方都樂意見到這微妙的平衡:聖上會安全離開戰地,盟主也能出入會寧無憂、最多有些貽誤,金宋兩軍可以像沒發生過這些事一樣地繼續打仗。

但如果曹王失信、吟兒失蹤,無異於給了林阡合情合理不管不顧屠殺金帝報復金軍的正義性和推動力。師出有名,情緒使然,林阡得手的可能性太大;曹王也別想藉機給林阡背後一擊,因為他為殺林阡犧牲聖上、會留下“弒君篡位”的切實汙點、無論現在將來他都再難一呼百應。金宋雙方都顯然不可能見到這一幕的發生。

有一個人除外,那就是瘋狂鑽空子的戰狼。

“你早已經有計策了,一直就在施行,我也是你的一環,王爺都是你的棋子。”凌大傑這才明白,這一局,戰狼要報復的不是吟兒而是林阡!不遠的將來吟兒會毫髮無損但林阡很可能在失去她支援之後、屠殺金帝成功之前的那個間隙,徹徹底底地倒下,過程中要冒送命危險的只有完顏璟一個,“可是,你怎知王爺失望就會置聖上於不顧?聖上很可能與林阡同歸於盡、你怎可以代王爺做出放棄聖上的決定!你又到底有沒有想過,林阡他未必如你所願、由於我方的失信就輕易入魔?萬一你沒成功,不是送他對我們致命一擊?”

“大傑,相信我,先前一直累積,林阡就快入魔,你不是也要為王爺報仇!?”戰狼試圖說服凌大傑,“至於聖上,我無所謂。先前你也聽到了鳳簫吟的話,她想代林阡對王爺釜底抽薪,這種生死存亡關頭,哪還管得了那許多細枝末節?”

凌大傑停在原地,沒有上前去叫住即將被封在地宮的鳳簫吟——戰狼向來是這樣的一個人,為了他所認定的天下蒼生,哪怕揹負罵名、用盡黑暗之術也無妨,可是,且不論最終結果如何,王爺他,事後會怎樣?王爺的聲名在凌大傑心裡是最要緊的,所以,凌大傑即使和戰狼一樣覺得“聖上無所謂”“聖上是細枝末節”也不可能像戰狼這樣正義凜然地說出來……

“大傑,這件事是我的私自決定,和深陷地宮的王爺沒有任何關係。罪由我擔,利,王爺收,只要行動神速,聖上的風險其實並不高。”戰狼似乎看懂了他的糾結,畢竟戰狼也重視王爺聲名,“我也承諾你,這是我最後一次試圖逼林阡入魔而殺之。”見凌大傑不語,戰狼按住他的肩膀。

戰狼不想告訴凌大傑有關軒轅九燁的動搖不定——畢竟林陌才剛上陣有時候還會迷惘、軒轅九燁會動搖不定戰狼也能理解……

但是,理解歸理解,他必須制止事態的進一步惡化了:“大傑,我也別無他法,這是絆倒林阡的最後一線希望。若還不能成功,就只好走下策:鳳簫吟是一條迂迴的後路,她的劍法‘大音希聲’,王爺可以指點,栽培得當,會成大器。”

凌大傑原還有一絲思想掙扎,直到日西斜而月上中天之時,他知道木已成舟覆水難收,剛好聽到散關一帶完顏充對戰厲風行的敗報,他心一橫,不再徘徊不前:“豁出去了,捨命陪君子。”不忘再次強調:“段大哥,這是你與我的擅作主張,王爺他從頭到尾在地宮、完全被矇在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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